赵府。
赵祁修今日起得早,别冬进来洒扫屋子,将窗微微推开一些,便见着外面下着雨,“呀,公子,下雨了,天气又冷了,等会儿我让人多加个炭盆过来。”
赵祁修顺着窗户往外看,确实又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若是放到以前,他定然又是手冷脚冷,囿于屋子里半步也不会踏出去。
不过如今,他感觉除了脚有些冰之外,精神还行。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颜夏,今日是要拿桂花糖过来了吧?
许久不吃,倒还有些想念桂花的味道。
他看向别冬,“现在什么时辰了?”
别冬端着香炉过来,“已经快巳时了。”
赵祁修站起身来,又往外瞧了瞧,“今日厨房做的什么?”
别冬难得见自家公子关心起吃食来,,扬起脸回答道,“今日珠翠姐姐给公子煲了鸡汤。”
顿了顿,赵祁修疑惑起来,“珠翠?颜大夫呢?”
别冬停住动作,“说起来,还真有些替夏姐姐担心。”
“怎么了?”
别冬带着一股担心之色道,“今天早上见着夏姐姐没过来,便打发了人去如意医馆,一问才知道夏姐姐去衙门了。”
“衙门?出了何事?”赵祁修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好像是有个人说夏姐姐的药吃死人了。”
这人啊就是这般,传递消息之时总是带着几分添油加醋,那去医馆的小厮见到王匪时明明人家说的是,有人说药有问题,去衙门理论了。
可回来就变成了“药吃死人了。”
这“吃错”和“吃死”差别可是大着呢。
赵祁修听见这话,脸色一沉,对着阿肆道,“你去衙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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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石村。
颜夏将那糕点屑捡起来往鼻尖一嗅,“这是油糕,最不耐消化。”
她这话音刚落,那许家媳妇就跳了起来,“好啊,我就说我那油糕怎么少了,原来是被你偷吃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干这等事情,也真是脸够厚的。”
油糕,是一种地方小吃,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谷物,譬如面粉、糯米粉都可以,加水糅合成型之后,可加入大枣、花生、糖饴等一类的食物,揉成团或是上过蒸,或是油炸,既可作小吃也可作主食。
只不过相对而言,油炸之后能放置得久一点。
而颜夏发现的这油糕是油炸的,可即便油炸也并算不得多名贵,很多农户人家都常做,以此来作为主食充饥。
这许家媳妇反应也忒大了。
许生这会儿已经挪回床上,听见自家媳妇说这话,一张老脸羞得通红,侧着身子往后一趟,佯装睡觉去了。
一块油糕,至于吗?
颜夏看许安不作声,有些看不下去,“孝敬老人乃是你媳妇的本分,一块油糕至于吗?”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那许家媳妇更得脸了,“什么叫一块油糕?俺这公公,先前就背着我偷肉偷馒头吃,上回肚子难受去看了回来消停了两天,过了两天我买的油糕就少了好几个,还以为是耗子拖走了,原来还是他,这叫死性不改。”
哟,还会用成语了,不得了。
蒋费瞧着这情形,也是头大,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他如何办?但是从这妇人的话中他倒是得出了一个问题。
他看向许安,“你父亲为何老爱偷东西吃?”
对啊,好端端的,为何偷东西吃?
颜夏给他把脉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有痨病,那正常人喜欢偷东西要么是一种习惯。
要么就只可能是饿了。
许家媳妇听见蒋费这般问,抢先着道,“还能为什么,还不就是毛病。这儿子不就有过偷盗的毛病,说不定就是这老的教的。”
一句话将许安也说红了脸,他往前站了一步,冲着自己媳妇道,“够了。”
“够了?怎么敢做还不敢承认了?我就是瞎了眼才嫁到你们家,早知道你偷过东西我是万万不会嫁过来的。”
颜夏和蒋费以及王大夫都齐齐看向许安。
这时一直侧着身子的许生慢慢撑起身子来,看着屋子里的一众人老泪纵横,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儿子不是小偷,他是被人冤枉的。”
这么一激动,许生又有些气喘,他揉着胸口哭诉道,“他是被人冤枉的啊,我偷吃的,是因为我饿啊——”
老人一张黑瘦的脸上挂满泪痕。
“每天就给半碗粥,我实在是饿才趁她不在去偷吃的的,上回村长带我去拿了药回来,我吃了几天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可她说既然大夫说要少吃,便就两顿变成了一顿。刚开始开有些先前藏的馒头,后来实在耐不住饿。前两天我趁她不在偷了家里的油糕,因为害怕被发现,就想着多吃几个能管几天。哪知道,就成了这副样子。”
许生垂丧着头,背显得更弯了。
老了老了,为了几个油糕竟被人这样羞辱,实在难受。
“哎,我儿命苦啊,是我不中用,我,我死了也好。”
“装,你就装——”许家媳妇涨红了脸指着许安道,“哎呀,我命苦啊,丈夫不顾家,连老的也欺负我啊。”
看着老人和许家媳妇都捶胸顿足,一时间场面有些不可收拾,颜夏径直过去对着许安道,“身为人子,尚不能保证生自己养自己的父亲善终,有什么用?”
蒋费看着屋里闹成一片也正色道,“好了,事情是什么样子,村里人常天的看着总能窥见一二,田阔,赵宝,你们去,去问问村里的人去。”
本来是查人命案子的,怎么就变了性质呢?
见许生起伏得厉害,王大夫和颜夏又施了一回针。
许家媳妇见着那两个衙差出门去,急得指着许安道,“当初我嫁过来时你怎么说的?说要给我好日子,眼见着你媳妇儿被人欺负也不作声的吗?”
许安看着一旁的老爹,又看着气急败坏的媳妇,良久才闷声道,“那我爹是不是真没饭吃?”
这些年为了这个家,许安几乎都在外面替人干活,就是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最近这一年,见着自己的父亲越发苍老起来,问自己媳妇每回就说没什么心情,不爱吃饭什么的。
要不是遇上今天这事儿,他恐怕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许家媳妇平日见许安对自己都是温温和和的,这会儿见着人有些动真气,低着头不说话了。
可不说话不代表就没事,等田、赵二人回来时,说问过了好几户人家都说许家媳妇对许生并不好,老人家难得有个饱饭。
如此事情也就明了了,这许生是饿慌了,急急地吃了不耐消化的油糕,加之本来脾胃就虚,又饥一顿饿一顿的,才导致了这般。
蒋费听见此话看向许安,“都听见了?眼下据你父亲所说,他这般和这位大夫并不相关,剩下的事情是你家事本官也不好过问,你且自己解决吧。不过你刚刚说偷盗被冤枉又是怎么回事?”
许安低低道,“那是前一年的事情了,原来受雇的一个东家家里丢了一方玉菩萨,他们怀疑是我偷的,但没找到我拿东西的确证,后来也不知道为何那东家又不追究了,将我打发出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如此看也没啥大事,既然如此,蒋费也不作停留,带着人离开了去。
颜夏立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写了方子留下,“你父亲的病拖不得,该抓药抓药,若还是疼,可去如意馆找我。你当庆幸你还有父亲可孝,你家那媳妇估计平日里也没少苛待,你且好自珍惜吧。”
说完也出了门去。
因为颜夏来的时候是骑的衙门的马,这会儿望了望天儿,想着怕是得走回去了。可没想到刚一出了院子,就见着蒋费等人并没走远,他遥遥地指了指那马,“你可先骑马回衙门,再回医馆。”
颜夏冲蒋费点了点头,“多谢。”
然后,一翻身,便上了马背。
到了衙门,颜夏刚下马,正要准备将马匹归还就见着有个衙役从里面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对着几人道,“蒋大人回来啦?赵大人等你呢,哦,还有都远侯府的世子。”
都远侯?有些耳熟啊。都远侯府世子?那不就是赵祁修吗?
颜夏一愣,这大冷的天儿,他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