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符纸最终也没用到嫣儿身上。
尹倾辞拂袖离去。
嫣儿一头雾水,可尹倾辞是仙君的道侣,她可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追上,为尹倾辞整理起凌乱衣袍上的褶皱。
“公子,隔壁尚有一间空房,您去歇息如何?”
瞧尹倾辞没拒绝,嫣儿连忙引路。
房内安静下来。
飘动的符纸甫一落地,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寒时序看着符纸上鲜红的笔画,淡色的冰蓝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再抚过心口,不知是否是伤势恢复太快的缘故,心跳声不复往日那般平静。
他将符纸收入袖中,再抬眸时,又结上一层孤寂的冰。
嫣儿招呼尹倾辞走进隔壁房间,又叫来两位姑娘,使唤她们中的一人去浴房准备热水,另一人整理床铺。
虽身体疲惫,但尹倾辞的精神还是亢奋的,他以手支颌坐在桌边,犹在因方才一事记恨寒时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嫣儿惯会察言观色,猜测这位公子还在跟仙君闹别扭,不过如今误会已解,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过一夜应该就会冷静了,她为尹倾辞泡了一杯茶,默默地递上前。
尹倾辞接过茶喝下去,火气被浇去大半,这才注意到房内正在忙碌的姑娘们,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归墟秘境凶险莫测,唯有那些身怀绝技的修士才敢涉足。这些娇柔女子本是凡尘之躯,何以会在此地汇聚?莫非是因空间错乱,不慎被卷入此间?”
嫣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有关归墟秘境有这样一个传说,唯有阴阳相合的二人一起踏足,方能通关。女修如凤毛麟角,故有修士花费千金自人间买一位与他八字相合的姑娘,携之共赴秘境。可此地凶险,不少修士还未闯过第一层,便陨落其中。幸存的姑娘们或因机缘与造化,得以苟全性命。我是最早被带入此地的女子之一,好在会一些简单的术法,尚有自保之力,见众女子孤苦无依,遂将她们聚集在此处。此地恰好是修士们会被传送到的地方,我们为吸引修士驻足,便于此间开设醉梦楼,只求换取生存之资苟活。”
尹倾辞冷冷道:“需阴阳相合的二人才能通关?笑话,据我所知归墟秘境千年来无人能过,这传言又是从何而来?”
嫣儿道:“是啊,不过空穴来风罢了,可偏偏每人都信。可怜姑娘们被困于此,更有甚者成为了替死鬼。幸而仙门之主明察秋毫,自他掌管此地后,便下令禁止修士携女子进入,否则不予放行,这才阻止了新的悲剧发生。新来的这些修士们未能携女伴入内,瞧见了我们,产生了带我们一起通关的念头。隔间死去的孩子就是轻信了修士的花言巧语,以为跟他走就能获得自由,谁料……仙君被传送到醉梦楼后,为引她的灵魂归往轮回,尝试施法劈开冥界之门,却不料此地秘境诡异非常,连仙君这样的高人都遭反噬了。”
尹倾辞用力捏紧茶盏,心道寒时序如此慈悲为怀,不出家真是可惜了。
“放心,他会送你们出去的。”尹倾辞讥讽道:“你口中的仙君便是仙门之主,他伟大得很。”
寒时序若帮不了这些姑娘们,那仙门颜面也别要了。
嫣儿险些将手中茶壶摔了,她怎也想不到堂堂仙门之主会亲临于此。震撼过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客人们曾讲过的有关仙主的故事,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仙主与一个大魔头合籍之事。
眼前之人就是那个魔头?
嫣儿遁了。
一位戴着面具的姑娘自浴房中走出来,道:“公子,浴池中的热水放好了,需不需要奴家侍奉公子洗浴?”
尹倾辞摆摆手,独自一人进了浴房。
那姑娘正要出门,被一只手抓住了腕子,抬眼一看是她的同伴,道:“阿秀,何事?”
阿秀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隔壁那位仙君是仙门之主?”
姑娘道:“听到了啊,怎么了?他已经尝试过将秘境劈开,可他也做不到。我们便得过且过吧,外面的世界还不一定比这里好呢。”
阿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真笨。算了跟你说不通,你走吧。”
那姑娘问:“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阿秀道:“我掉了样东西。”
姑娘道:“找不到就算了,马上宵禁了,待那些修士都睡下,我们也该回船上了。别忘了妈妈定下的规矩……”
“我知道,宵禁后必须回船上,关紧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
待姑娘走后,阿秀钻进衣柜中,轻轻地将衣柜门带上。
一墙之隔的浴房内,尹倾辞将一张隔音符贴到门上,做完这些,他再也站不直身体,像是浑身脱力一般后背倚住门,胡乱摸出一块帕子置于唇边,呕出一片鲜红。
自打进入秘境起他便精神紧绷,一路紧追慢赶,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又不想在寒时序面前失了面子,始终强撑着,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倚靠着门缓缓滑下身体,呼吸间肺腑生疼,浑身发冷,嘴唇发着抖。
烛光下,尹倾辞的影子逐渐拉长。戌十现出身形,快步上前扶起尹倾辞。
戌十扶尹倾辞坐到浴池旁的美人榻上,拿起一张毯子为他披上。热气氤氲中,尹倾辞浑身回暖,嘴唇也终于生出血色。
这幅身子,灵脉尽断,寒毒侵体,已是强弩之末,如同他不可回头的一生。
他拽过戌十的手,使用方才兑换到的扶桑木胶,为戌十修补起缺口,长长的睫羽下,神情一派专注。
……
“仙君,只剩最后一间房了,您也在此歇息,如何?”
嫣儿将寒时序领进门,忙不迭跑了。
寒时序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浴房门,而后坐到榻上,挥袖熄灭室内燃着的旖旎的香,才合上双眼开始打坐。
衣柜门“吱呀”一声打开,阿秀小心翼翼地迈出双腿踩上地面,整理了一番发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寒时序,在他身前跪下,褪去外衫,任那柔软的纱衣落到地板上。
“仙尊修为很高呢。”阿秀拉住寒时序的袖角,道:“我听那些臭烘烘的老头说,开启秘境的最后一扇门需阴阳平衡,最好是能与一名炉鼎双修,以阴阳调和。”
阿秀摘下覆在左眼之上的面具,现出眼下泪堂处那一点鲜红欲滴的朱砂痣,道:“我虽不似极品炉鼎那般拥有两颗朱砂印痣,但我已是普通炉鼎当中的魁首,只要你有本事带我闯到最后一关,与我双修一定能出去,更何况,这里也没有极品炉鼎不是?”
寒时序依旧没有反应。
“仙尊就可怜可怜阿秀吧!妈妈偏心得很,总让我待在醉梦楼里伺候那些臭熏熏的好色修士,妹妹们却能在画舫里悠然度日,凭什么!我这一生一眼忘到头了!我多想学莲姐姐,抛下一切跟个修士离开,就当赌一把!不过莲姐姐她太心急了,她选中的修士修为只有元婴期,最终她还是赔上了命。仙尊你修为高深莫测,跟了你,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
阿秀不信寒时序无欲无求,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脸,突然一道剑光闪过,寒时序背后的不见月寒光出鞘,吓得阿秀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去。她一边跑一边哭,心道若不是为了重获自由,谁愿意将尊严踩在脚下,冒险去求她最厌恶的男人,当初被父亲卖给修士后,她就该在他们面前自戕,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处秘境当中求死不能。
另一边,尹倾辞为戌十修补好被绯炼烧坏的皮肤,道:“别在寒时序面前现身。”
戌十点头,身手敏捷地翻出窗。
刚出了一身冷汗,尹倾辞身上十分黏腻,他解下层层衣袍踏入浴池中,仰起头来,只觉身心舒畅,浑身暖洋洋的。
热气氤氲中,覆目的符绡便显得极为多余,他的手指一勾一拉,将那符绡摘了下来。半透明的符绡缠上修长的手指,宛如月光流连指间。
他有一双眼尾略弯的桃花眼,墨色眼瞳在雾气当中水汪汪的,眼神朦胧,含情脉脉。
双目泪堂下各有一颗鲜红的印痣,一左一右点在眼下,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皙,似勾魂摄魄的艳鬼。
他正是阿秀口中所言,拥有两颗朱砂印痣的极品炉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