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丞相的心尖血 第9章 第九回

皇帝驾崩，由宫原朔代天子，拟急令召回文武百官，此前最要紧的，还是办皇帝的丧事儿。

并着，三皇子盼星星盼月亮都想等来的，议储。

大锦朝办事儿有自己的一套用度，往年在位皇帝殡天，都是在奉天殿行丧礼大典的，筹备好了场子，之后才派人为先帝遗体梳洗更衣。

故此，先帝的遗体尚在养心殿的御榻上，受锦衣卫看守，聂嵩岳提前下了令，让姚青管住麾下锦衣卫士的手脚，莫要去拿些不该拿的东西，尤其是不要触碰先帝的身子。

群臣均已到场，各司其职，有不少的人越过一片肃穆，从那铺天盖地的白绫之中跑过，直闯进奉天殿前头的丹陛平台上。

“您这是？”

胡西海看三皇子这穿的，也不像是吊唁来的，跟个花狸豹似的。

三皇子不理会胡西海的询问，行色匆匆，显得急不可耐，径直向主持皇帝丧礼的礼部尚书李道夷的所在走去：

“李尚书。”

此时李道夷身边儿站着林清寒，俩人正和钦天监正监陶灵浸商议，一会子派人去到青云观里，找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道长，为皇帝做个祈福超度的法事。

“啊，哟，三皇子殿下，您可有事儿？”

李道夷成心没先搭理他，跟陶灵浸说完了话儿，装着微微惊讶的态度回应道。

“丧礼可拟好了？”

三皇子背着手，身上穿着那分外不合身的衣裳，向李道夷要丧礼拟办册子，自己打算先过目。

李道夷一愣，他倒是得想想，这话得怎么接。

皇帝殡葬礼数成册，照理说，只有先帝事先立下遗诏的太子、太子的生母、先帝的皇后以及太后才有资格先过目册子。

这皇帝身后共有五个儿女，前三个是皇子，后两个是公主，两位公主一成年就赐了封号，至今尚在宫中居住。

三个皇子之中，只有老二东孝祺学识过人，但出身不高，是昭仪之子；老大东孝安是贤妃之子，出身好些，但也不算嫡出。

只有这个老三东孝文是皇后之子，年方二十一，也是大锦名正言顺的嫡子。

于情于理，议储应当先考虑三皇子，但大锦有律，当先立年长的子嗣为国君，也就不难想到，为何三皇子急吼吼的前来，不惜惊扰先帝，也要闯进到奉天殿里来了。

“回三皇子的话，丧礼还未拟好，一会子这册子......”

“李尚书。”

李道夷话说一半儿便遭人打断，他一抬头，先帝的专房之宠德皇后，她身着孝袍，手中拿一金匮，携掌事公公、宫女前来。见此人，不单是李道夷，就连林清寒心中如释重负，同着钦天监正监，三人一并行礼道：

“噢，参见德皇后。”

“母亲。”

三皇子见了生母，纵使想看那册子想的要死，也得先跟生母德皇后打招呼。

“孝文，你在此处做什么？”

德皇后似是心神不定，颇有嗔怒地看了三皇子一眼，责怪道：

“你先等会子，本宫有事与李尚书，聂提督说。”

“快叫聂嵩岳去，他跟姚青在养心殿那儿。”

李道夷听着，紧着使胳膊肘杵了下子林清寒。

林清寒这一去，路过德皇后身边儿的时候，德皇后还道有劳他。

“将册子给本宫看看。”

德皇后找李道夷索要了册子，细细的翻看。

那三皇子什么样儿，文武群臣不知道，东西二厂提督不知道，那德皇后也得知道。

方才到此处之时，德皇后分明看见三皇子在索要丧礼册子，竟都不等自己先过目便要看，颇有些僭越的意味。

“还有等聂提督多久？”

德皇后看完了李道夷拟的丧礼册子，没看出有不妥的地方，礼节之上也无遗漏，便还回去了。

不知怎么的，德皇后就是不想将此物递交给三皇子，因他来奉天殿冒冒失失，行色匆忙的样子，她心里老是隐隐的不安定。

“母亲，可否给儿臣看一眼？”

三皇子央求道。

“莫看，尚且不到时候儿，你又不是储君，此时拿了册子，教外人说道。”

德皇后心中挚爱猝然崩殂，心中已是悲愤万分，对于这平日里疼爱有加的亲生皇子，也提不起太好的情绪与脸色。

在三皇子眼里，母亲今儿说话十分反常，平日里她哪罪责过自己，如今引得他自己这样胡思乱想，莫非是母亲已经起了疑心？

“到了到了，皇后娘娘，您久等了。”

聂嵩岳与林清寒一同前来，三皇子更加惊愕不已，心里直发颤，恶向胆边生，见此阵仗，已经在心里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旦自己当不了皇帝，不论真相是否败露，都要杀了这个德皇后！

“聂提督，”德皇后将金匮交予聂嵩岳的手上，“皇上在时留下诏书了，也留下话儿，让聂提督亲自宣读。”

德皇后不等聂嵩岳回话，站在丹陛之上，俯身而望，对着文武百官大声说道：

“文武百官听令。”

德皇后话音落下，奉天殿前操持台场的众人皆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来跪拜德皇后：

“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留下遗诏，命聂提督亲自宣读，百官跪下听旨。”

三皇子站在胡西海身后，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手心儿里尽是冷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自知不复当年身强体壮，感染咳疾，病愈之可能微乎其微，故留下遗诏，朕三尺微命，念，朕三子孝文聪慧过人，文韬武略兼备，定能安天下，立三皇子为皇太子，承朕之大统。另，朕身后之事，尤其梳洗更衣，由东厂提督聂嵩岳全权经办，旁人不可插手。”

随着聂嵩岳一声“钦此”念罢，遗诏也是终了，群臣叩首，起身之后，纷纷劝谏皇太子东孝文择日登基。

三皇子心中似是教人挖空了，群臣熙攘地劝谏之声，化为嗡鸣在他耳内作响，在胸腔之内徒劳的跳动，周身的血液也渐渐冰冷。

不能再称呼他为三皇子了，如今宣了遗诏，他已是皇太子东孝文了。

一阵难以名状的、如洪水猛兽席卷而来的愧疚涌上东孝文的心头，甚至方才已经舍命弑母的那股气焰，也教这如冷水刺骨的圣旨刹那熄灭。

他开始重拾理性，思考自己与各位文武大臣的关系——

原来自己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倒是他东孝文，先帝口中这聪慧过人，文韬武略兼备的嫡皇子，毒杀了一开始就想将皇位传给他的生身父亲。

聂嵩岳将遗诏收到金匮里头，这样的事儿与百官无关，念罢了诏书，也就埋头去做自己的活计了，自然，也怪皇帝不厚道，朝野之中，也并未引起多大的震悚，在情理之中。

尚要给皇帝梳洗更衣的聂嵩岳，一转身便看到皇太子那颓唐的样子。

他有心看着东孝文笑了笑，就想着，依先帝临终送出去的东西来看，聂嵩岳估计，大抵这朝廷之中的剧变，是要等先帝闭上眼之后才开始的。

先帝是不是真的宠爱三皇子才让他当皇帝，还得另说。

聂嵩岳越想越好笑，一笑他人，二笑自己。

留下众人，聂嵩岳背着手，独自往养心殿走去，金匮已经交给皇太子东孝文保管了，只等着礼部尚书再策登基大典，自己接着做东厂的提督。

离着除夕越近，外头越热闹，聂嵩岳想着，皇太子究竟是秘而不宣，先登基后送葬，还是堂而皇之的大告诸方，先帝驾崩，嫡子继位。

“聂提督。”

姚青见聂嵩岳走来，看看四周是否有人，紧着凑到他身边儿去：

“那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聂嵩岳歪头看看姚青。

“谁是储君。”

姚青套话不成，只得明着问，对上聂嵩岳眼神儿的瞬间，一直极力地使眼色，引着他往人堆里看。

聂嵩岳顺着姚青的视线一看，原是那锦衣卫堆里，还藏匿着几个西厂的太监，这几个小太监，身形不如人家高大，就仔细地藏在缝儿里。

胡西海带出来的宦官，多不讲礼貌，仪态也不甚好，站队还东倒西歪的，藏缝儿也教聂嵩岳看见了。

东厂穿靛蓝缎子袍，西厂穿洋红缎子袍，好巧不巧，锦衣卫穿的也挺红，混在一起，乍一看确实极难分辨。

“先帝下诏书册立三皇子为太子了，并钦点咱家为先帝更衣梳洗，好办丧礼。你今后好生护着紫禁城。先帝也留下话儿了，一会子只许咱家自己进养心殿，旁人不得插手。”

“好。”

姚青会意，命锦衣卫士将养心殿围起来，护送聂嵩岳进殿。

聂嵩岳推门进殿，一切如故，胡西海回来那么会子，盆子里的水都还没倒，养他白吃那一口官饭儿。

先帝躺在御榻之上，枕着名贵的进贡玉枕，双眼微合，却没闭踏实，露着些黑白眼仁儿。

聂嵩岳环视四周，皇帝的御用之物皆是金光映衬，金的刺眼。

“圣上，”聂嵩岳站在御榻前，“不是臣心狠，时局尚且如此，臣子也束手无策，今儿个臣奉了您的遗诏，前来给您梳洗更衣，穿的干净整洁，路上不饥寒。”

“如此，臣，得罪陛下了。”

先帝还盖着厚重的被子，聂嵩岳拾掇也得先把这金线被子给掀起来。

俯身时，聂嵩岳忽而一个站不稳，慌忙间想要撑住御榻，稳住身形，不想抬手瞬间刮蹭了先帝的心口处的衣裳。

“怎么？”

聂嵩岳大惊，先帝衣服里头似有尖锐之物，这一下儿，分明有东西划了自己的掌心。

他将手探进先帝的罩衣之中，摸索到一封带着余温的信。

聂嵩岳取出此信之后，细细的看，那赤黄的信皮子上头，竟写着一个“聂”字。

“圣上，这，这就是您留下遗诏，让臣送您一程的缘由？”

聂嵩岳声音颤抖道。

等着聂嵩岳的话说完，先帝那尚未合全的眼皮，倏地耷拉下来，将方才露着的眼仁儿也都盖上了。

“圣上........”

聂嵩岳见状，顿时汗毛直立，从头皮麻到脚，遂跪倒在地，三拜九叩：

“圣上，若至此，您的心事儿终了.......剩下的交给臣罢，遂了您的愿。”

这个刀山火海，聂嵩岳自知在拿了玉腰牌的时候儿，就已经走到一半儿了，真的再无退路可言。

先前劝自己莫要可怜这皇帝，谁料他竟暗搓搓的将自己裹进棋局之中！

事到如今聂嵩岳也得自认倒霉，成日自诩精明至极，如今也陷入泥沼，谁让自己算不到这儿来——

此腰牌给的就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宫原朔那老丈人将护身符私下给了宫映亭，那宫原朔私自灭了口也就罢了，不必生出这么多事端。

可他已经昭告天下，人在腰牌在。然聂嵩岳就是另一码事儿了，此物不能毁，也不能丢，藏起来教人找不到最好，若是找到了才叫百口莫辩。

这不是骑虎难下是什么？

聂嵩岳压着怒火，正欲打开信件，门口突然响起极轻微的脚步声，殿内炉子烧得极旺，他身上却不住的涌出冷汗，手上都要颤抖起来——

“不好。”

聂嵩岳顶着剧烈的心跳，极力想着可以脱身的一切法子。

此时，那脚步声忽而顿住了，不论里外，都在刹那间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