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木棍敲击窗沿,发出沉闷的响声。
麟奕抬头,看向趴在窗台的人,漫不经心道:“将军练完枪了?”
“就随便活动一下。”穆衍说完,将手里的木棍丢进了花坛。
麟奕点头,示意知晓了,随口道:“那去休息吧。”
这几日,穆衍都待在寝宫,麟奕便单独辟了间屋子供他居住。
“还不困。你记事簿查得如何了?”穆衍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擦拭额头的汗珠。
“差不多理顺关键信息了。”麟奕说完,嗅到一股馥郁的兰香,他抬眼,看向穆衍手中的帕子。帕子呈淡紫色,边角绣着兰花,一看就是女子赠与。他心下好奇,随口道:“哪家姑娘送的?”
穆衍一顿,将帕子叠好,道:“我娘。”
答案出乎意料,麟奕尴尬地笑了声,随口夸道:“穆王妃手艺挺巧。改日也请王妃替孤绣几张。”
穆衍听了,似乎真在考虑这个说法的可能性,好一会后,他耿直道:“你不配。”
麟奕:“……”
迟早弄死你。
麟奕迅速翻完最后一册记事簿,啪地合上,吩咐说:“杜玉,明日将这些送回二十四局。”
“是。”杜玉走过来,将桌上的记事簿全都收了起来。
穆衍追问道:“你查出的信息呢?”
麟奕有样学样,笑道:“没翻书的人不配知道。”
穆衍沉下脸:“你不告诉我,谁替你去查?你有人手?”
麟奕扬起的嘴角,缓缓垂落。孤手上无权,还不是因为救你!
“陛下,莫与将军玩笑了。”杜玉收拾完,提醒麟奕:“时辰不早,该睡了。”
麟奕敛眸,将自己整理出来的信息,简单同穆衍说了。
简而言之,就是一批宫外的人混进了宫中,参与了宫墙的维护工作。而这批人进宫时,拿着工部的批文。
麟奕说完,一摊手,评价道:“事情就这样。毫无遮掩,连记录都没抹去。”
“工部!怎么会?”杜玉略有些惊讶。
“怎么不会?”麟奕反问杜玉。
杜玉道:“陛下忘了吗?工部侍郎是公冶太傅的学生,是寒门的人。”
太傅,公冶斐?
麟奕确实不知,他只知道工部算是寒门的根据地,但不知道更为详细的人物关系。不过杜玉提到此事,到让麟奕晦暗的思绪敞开了一道口子。
他问杜玉:“你说,太傅知道孤在服用柏鸠鸟涎吗?”
此事的布局虽然粗糙,但问题的关键是,幕后之人知晓他正在服用柏鸠鸟涎。而据林宴的说法,暴君服用柏鸠鸟涎的事情,应当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不知,这极少数人里,包不包括这位话本里待暴君如亲子的太傅。
杜玉略有些意外:“陛下怀疑太傅!?”
麟奕倒不是怀疑,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故事早期,暴君与这位太傅的关系还算可以,但后来,暴君却将太傅杀了。不过,麟奕没法正面回答,只能道:“你只管回答孤。”
杜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陛下服用柏鸠鸟涎的事情,应当只有奴才、林太医和陛下您自己知道。”
穆衍适时提醒,“还有昭王。你将这味药送给了他。”
也对,还有意外被牵扯的昭王。昭王会和此事有关吗?还有,暴君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药物,交给昭王呢?
由于没有暴君的记忆,麟奕想不出答案。
如今摆在他们的面前的线索,一共三条。
一条是接触过星罗公主的两位氏族小姐,现在已经死了,嫌疑指向氏族。
另一条,则是刚刚查出来的工部,目前还不知与此事牵连多深,嫌疑指向寒门。
最后一条,则是最为关键的柏鸠鸟涎。
但,知晓暴君正服用柏鸠鸟涎的人,既不是寒门之人,也不是氏族之人,而是暴君自己的人。
按理这些人都是经过暴君筛选的,应当不会背叛暴君才是。
那还有谁知道他正服用柏鸠鸟涎呢?
脑中毫无思绪。
麟奕抬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一边揉,一边不平地想:都让他继承暴君的恶疾了,怎么不给他暴君的记忆呢?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麟奕又一次听到了这句话,不过这次是杜玉说的。
他看向杜玉
杜玉道:“明日,陛下可以招昭王来问问,看他是否将你给他的药,展示给外人。”
这倒也是,不做光想,怕是想不出答案。麟奕点头应下,准备明日再仔细盘问一下昭王。
穆衍道:“那明日我去工部问问,看他们怎么说。”
宫外的线索,目前也只能交给穆衍去查。麟奕点头应允,末了又提醒说:“将军,做事务必讲究方式方法。如果可以,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否则,只会像上次一般,忙来忙去,只看到两具尸体。”
穆衍不以为然:“他们做事留下如此多可查的线索,就说明这些毒蛇没想藏在草里。他们行事如此嚣张,我们却畏手畏脚,反而会失却先机。”
麟奕一愣,不得不说,穆衍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反而是他,手无实权,困于深宫,竟有些优柔寡断了。
他垂眸,暗道:还是得赶紧培植自己的势力,否则,做任何事都顾虑重重。
*
翌日,穆衍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人,去了工部。
麟奕则通过宦官,唤来了昭王。
自上次风波后,昭王一直没露面,这会儿见了皇帝,竟双目含泪,不胜委屈。
麟奕见状,不由问:“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找你麻烦?”
他问这话,原是怀疑有人乱嚼昭王与星罗公主的舌根,虽然昭王有隐疾,不能人事,但不是人人都知晓。而那日清晨,却有许多朝臣亲眼瞧见昭王与星罗公主意乱情迷地处了一夜。若有人嚼舌根,怕也拦不住。
谁料,昭王道:“臣弟是心疼皇兄!”
麟奕扬眉,不解。
昭王愤然道:“皇兄,你与穆衍那事儿,传到民间去了!近些日子,帝京城中那些酒馆的说书人,也不知道是得了谁的授意,竟胆大包天,将这事儿编成了风月段子,四处传扬。”
麟奕哦了一声,倒不是很意外。
毕竟,幕后之人用如此阴毒的招数设计暴君,不接上这套经典的舆论组合拳,也打不出效果。
麟奕只好奇,这谣言是怎么传的。若掌握了全面的利害关系,绝大部分的谣言,听个囫囵,就知道是谁起的头,又是为了针对谁。
于是,麟奕道:“那些风月段子都是怎么写的,孤也听听。”
昭王端详着自家皇兄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生气了,反正他是忍不下去了。
昭王激愤道:“这些话本段子千奇百怪,什么样式儿的都有。但大部分都是说皇兄你惯好男色,早就觊觎穆云澈的身体,于是主动委身。我呸!穆云澈长得是不错,可同皇兄你比起来,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
麟奕主动忽略最后一句,将前一句拎了出来细想。
污蔑暴君好男色么?虽然也算不上污蔑,但这谣言避重就轻,倒是放过了意外卷入的穆衍。
这说明幕后之人,无意开罪穆云澈。
氏族如今只手遮天,或许会忌惮朔州兵权,但若是拿了穆衍的把柄,不在上面做文章,怕也不是氏族如今的风格。
那,布局之人,不就圈定在寒门中了吗?
可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依暴君的出身,寒门应当是坐收渔利的一方啊。为何要突然出手,横插一刀?
念及穆衍已经去查工部,麟奕暂且压下心头对此事的疑虑,转而问昭王柏鸠鸟涎的事情。
麟奕道:“闲言碎语管不住,由他去吧。今日唤你来,是有旁的事情。你可知道柏鸠鸟涎?”
“柏鸠鸟涎?什么东西?”昭王十分意外,似没听过这种药物。
“一种养生的药物,若与柏鸠树粉一道使用,就会变成烈性的情药。你上次在太崇殿中招,就是因为同时摄入了柏鸠树粉和柏鸠鸟涎。现在已知宫墙的粉末中含有柏鸠树粉,就是不知你在何处服用了柏鸠鸟涎。”麟奕将此事掐头去尾和昭王说了,但没提暴君送他的养生丹药里含有柏鸠鸟涎。
“养生药物?没有吧。皇兄你是知道的,我身体的隐疾就是因为年少时被父皇抓去灌多了药物。因而现在也不敢胡乱吃药。”昭王很迷茫。
麟奕闻言,扬眉,倒不知昭王这隐疾是先帝折腾出来的。
“你再仔细想想,那日之前,真是什么药物也没吃吗?”麟奕耐心引导。
昭王沉思许久,忽然恍悟:“皇兄,你糊涂啊。我们一道中招,定是吃了一样的东西。”
麟奕点头:“正是因为这样,孤才来问你。孤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平日要吃太多药物了。”
昭王道:“那一定是皇兄日夜带在身上的提升药物出了问题。皇兄还记得吗?咱们一起为父皇守丧时,我彻夜长跪,根本撑不住,便向皇兄讨要了几颗提神药物。皇兄原本还说强行提神对身体有害,是我执意讨要,皇兄才给我的。”
麟奕恍然:“原来如此!”
昭王见状,以为那提升药物,也是下毒之人塞给皇帝的,于是急急道:“皇兄快去查查,看是谁上供的药物!”
“是,有了这条线索,事情应该会好查许多。”麟奕感激地拍了拍昭王的肩膀,又嘱咐他不要将此事告知旁人。
昭王长叹道:“皇兄被宦官挟持,已是四面楚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臣弟哪儿还敢将有关皇兄的消息告知旁人。”
麟奕见昭王说得诚恳,没再多问,直接让人回去了。
而今昭王这条线倒是摸清了,他连自己服用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料想也无法透露给旁人。
那,这条窜起这一布局的关键信息,到底是怎么被旁人知晓,那人又是谁呢?
排除一条线索,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麟奕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对真相到没有多么执着,但柏鸠鸟涎这个点却让他十分不安。因为,若不是意外走漏消息,那必定是暴君极其亲密、极其信任的人,才会知道这个消息。
是谁呢?暴君还亲近谁呢?
麟奕没由来想到了太傅公冶斐。
作为暴君的太傅,话本里说公冶斐待暴君如亲子,两人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但问题的关键是,时间线对不上。公冶斐和暴君有深入接触,都是暴君继位一段时间后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公冶斐只是挂了太傅的名头,实际并没有教过暴君。
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查不出来了。
麟奕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单指点着桌面,倍感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