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缝开合,瞬息间,羊楚眼前一片黢黑,惊恐几乎将她淹没,涌如潮水般的眼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手脚不停胡乱拍打四周,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明明已然停止下坠,可她却碰不到底,仿佛她不是掉进地底下去了,而是被高挂在苍穹。
身上好像黏住了什么东西,悬着她的同时令她动弹不得,只有手脚尚能活动。
手甫一垂下,便碰到了一抹粘稠丝线,她瞬间惊醒,明白这是那只灰白蜘蛛的蜘蛛丝。
尽管周围没有光亮,她也能想象到自己正躺在一张蛛网上。
地动山摇还是那只蜘蛛搞的鬼,它要抓走她和哥哥!
静谧的黑暗让她心如死灰,孤独地等待噩梦来临。
但她还是不放弃呐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会有人来救她吗?以往都会有爹娘来救她,可如今爹娘都已经被抓走,生死未卜,连哥哥羊樊也没能抓住她,似乎没人能救她了。
正绝望地啜泣着,突然眼前涌出一抹光亮。
两团幽蓝的火焰熊熊燃着从下头缓慢移动而来。
“谁!”她惊惶地质问。
回答她的只有“咝咝”的声音。
随后一眨眼,那两簇火团便逼近眼前,让她彻底瞧清楚。
不是什么火焰,那是一双巨大的闪着光亮的瞳仁,逼近羊楚的是一条颀长的蛇。
羊楚吓得整颗心怦怦乱跳,竟然不是蜘蛛来了,而是一条水青蛇。
水青蛇吐出蛇信子在她脸上扫过,她兀地顿了一下,怔怔看向它。
她不确定地问:“你,你是寒浅青放出来的那条蛇?”
水青蛇微微颔首。
它的眸光照亮了她的瞳孔:“你是她派来救我的?”
水青蛇没有回应她,只是俯下身子将她驮起,撕破蛛网,朝上继续爬行。
羊楚紧攀着它,方才的恐惧一扫而空,好奇地问:“那寒浅青她没走?她在哪里呢?”
水青蛇朝下看了一眼,目光归处深不见底。
黑暗中,寒浅青一双桃花眼却亮晶晶的,眼中倒映着一簇火光。
她自然是没把那只蜘蛛放在眼里,方才寻着水青蛇的气息下来时,灰白蜘蛛已然被水青蛇缠住,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再加上她一脚,它当即没了气息。
之所以亲自出马下来察看,是因为她知道单凭一只妖兽,是没那么大本事撼动整座山的,她猜测下头藏着一只更大的家伙。
果不其然,下来一瞧便发现这里匍匐着一只仙兽,火蜈蚣。
同一只如岩浆般火热的蜈蚣对峙,寒浅青丝毫不惧,以她的本事要制服这只火蜈蚣简直绰绰有余。
不过,她刚一见到它就发现了异样,这条火蜈蚣明明是仙兽,照理说应该有灵识才对。
可据她观察,它的行为杂乱无章,只知一昧地撞击山体,就连头顶破了层皮都不在意,一点不像是有灵识的。
对于突然闯到面前的寒浅青,火蜈蚣也只是闷头莽撞,连半丝仙力都不见。
只稍一停歇,它便又冲过来,寒浅青跳起躲过,踏在它背脊上,手中捻诀,周身散出星星点点荧蓝的光。
“百萤伏没,笼起!”
荧蓝的光自她周身而起,快速吞没脚下的火蜈蚣。
刚还疯狂扭动的火蜈蚣被环绕上来的荧光箍住,腾空而起,它的百足在身下来回摆动,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势头。
将这条火蜈蚣擒住,寒浅青伸手用灵力探向它的灵府。
灵力甫一探进去,她便吃了一惊。
火蜈蚣的灵府内几近荒芜,似是经历过一场洗劫,灵识已然被啃食干净。
“怎么会这样?”寒浅青疑惑不解。
这种手段她甚少见到过,何况这只火蜈蚣身上只有些微小的伤,并不致命,也无经历灵识被啃食时挣扎痛苦的痕迹。
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她深深皱起眉头,没想到凡间竟然出了这样的乱子,不知仙界是否知晓。
“与其让你继续发疯耗死自己,不如给你个解脱吧。”寒浅青轻声对火蜈蚣道。
明知它已经听不懂这些,她仍旧要说,像哄小孩子一样:“很快就不痛了……”
声音随着她手起手落,归于四周的寂寥。
水蓝的光没入火蜈蚣的身体里,百足渐渐停止摆动,它整只软趴下去。
周身环绕的荧蓝的光在将它放落到地上后,也尽数褪去。
寒浅青缓缓飞起,一颗滚圆的火珠飘向她,落至她掌中。
火系内丹对她而言并没多大用,可她还是翻手将其收下。
最后看了一眼化作灰烬的火蜈蚣,她才朝上飞去。
大山终于停止了晃动,山中飞鸟走兽也从惊惶中渐渐平静下来,趴在自家门口往外张望。
山头上,寒浅青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羊樊的眼中,他瞪大了双眼飞扑过来。
他死死抓着寒浅青的胳膊,厉声吼道:“寒浅青,你去哪儿了!寒浅青,是我们复活了你,我们救了你,你不能如此绝情,不能不管我们!”
寒浅青被他抓得胳膊生疼,她震开他,冷冷地道:“你们救我就是为了利用我,我为何不能绝情,为何不能不管你们。”
羊樊听到她的话眼泪几乎要飙飞出来:“我不管,你得救我们,你得救我妹妹,救我妹妹……”
寒浅青眼皮一跳,讶异地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周围并无羊楚的身影,甚至连她放出来的那条青蛇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我不是让灵蛇送她出来了么,怎么会……”她喃喃自语。
羊樊红着眼,泪水彻底翻涌出来,濡湿半张脸。
“噗通”一声,他竟朝着寒浅青跪下来了。
他这一跪将寒浅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只听他啜泣着:“我知道你们仙人向来瞧不起我们仙兽,尤其是我们这种犯了错的,但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我们只是想活……请你看在我们冒死血祭你的份上,救救我妹妹和我的族亲吧,求求你,求求你……”
他声音哽咽,若非他们羬羊一族是被贬下凡间赎罪的,仙力都被收去了,也不会下场如此凄惨,需要跪求旁人的帮忙。
寒浅青默然观他良久,见他头埋得越来越低,她收回目光看向远处。
“要我救你们,起码得告诉我你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才是。”
听到她如是说,羊樊唰的一下抬起头,吸吸鼻子:“你答应救我们了?”
寒浅青没回答,但她听后也并未拒绝。
羊樊眼中泛着光亮,一把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渍,慌忙站起身,将他们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寒浅青。
早在半年前,钱来山突然出现一只硕大的灰白蜘蛛,它妖力不凡,上来就抓走不少羬羊。
为了对付它,羬羊一族按照流传下来的秘法,在钱来山四处画下法阵,法阵连结形成一个护山结界。
在护山结界的保护下,有一阵子他们是安全的。
但那些被抓走的羬羊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不知去何处寻族人,也不敢轻易迈出结界外。
可好景不长,护山结界不知怎的破了,灰白蜘蛛欣然闯进山中,大肆抓捕羬羊。
剩余的羬羊深知一味躲藏是不管用的,于是乎,他们想到以身祭阵,血祭复活寒浅青。
之所以是寒浅青,一是因为听闻她的仙法了得,再则……
“再则便是你刚死不足月余,魂魄还徘徊在弱水中,祭阵复活更容易成功。”
羊樊老实地跟寒浅青讲述复活她的缘由。
寒浅青听着,思绪有那么一瞬飘至冰凉的弱水中。
那时她身形消散,唯有魂魄仍畅游在黑魆魆的弱水深渊,无知无觉,自由且盲目。
直到耳边响起一阵啜泣,她才如梦惊醒,魂魄猛地嵌入重塑的身体中。
寒浅青将思绪拉回,问羊樊:“你们怎知我的事?”
羊樊道:“我们用秘法测算出的。”
对于他的回答,寒浅青有些怀疑,但是能将她救活已经说明他们羬羊一族确实不简单,估计测算出她出事也是有可能的。
见她不再追问,羊樊深舒一口气,赶忙又问她:“那现在该怎么办?去哪里找那只蜘蛛妖?”
“那只蜘蛛已经死了。”寒浅青淡然说道,“不过,既然羊楚是被半道劫走的,说不定它有同伙,倒是可以寻着它留下的气息去找找看。”
“死了……”羊樊恍惚,那个令他们一族如丧家之犬奔逃的灰白蜘蛛竟然就这么死了。
在他恍惚的当头,寒浅青双手捻诀:“法灵溯回!”
她的手指点在灰白蜘蛛所在的方位上,从地下涌出丝丝缕缕的灵气没入指节间。
将手收回,指尖聚集一缕灰褐的灵气,她朝外翻手,那缕灵气飘向远方。
不等羊樊反应,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点脚腾飞而起,紧随那缕灵气。
飞在浩渺的天空中,羊樊由最初的不适应到心旷神怡。
双脚离地的飘忽感,让他如醉如痴,风从耳边匆忙呼啸而过,云雾温柔地拂过他的面颊。
低头望一眼脚下的山川河流,是那么的渺小,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按倒几座山,拦截几条湍急的江河。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对仙力有如此痴迷的向往。
没飞多远,寒浅青便带着他落入一片枯石林中。
怪石嶙峋,大的有两丈高,小的有指甲盖小。
方才飞走的那缕灵气消失在半空,指向了一个方向。
寒浅青看去,那里有一座布了结界的石门。
她对羊樊道:“你妹妹应该就在那扇门后。”
羊樊一听激动地问:“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冲进去吧,我其他族人应该也在,到时候……”
他想说到时候可以连同他们一同救出来。
可寒浅青却冷冰冰来了句:“过去这般久,不一定还活着。”
她的话像寒冷的冰水从头到脚浇灌在羊樊身上,凉到了他心里去。
不一定还活着……族人不一定还活着,妹妹羊楚也是……
他突然很害怕靠近那扇石门,突然萌生退意,不敢再进去。
石门上的结界忽然有异动,寒浅青赶忙拉着羊樊隐到一块巨石后。
他们侧头看向那扇石门,只见从里面走出两个带着纯黑面具的人,面具将他们整张脸都遮挡起来,几乎融入他们的肉皮。
寒浅青身子往后仰,附耳去听。
“不是刚抓回来一个吗,怎么还要再跑一趟!”
“嗐,刚抓回来的女娃娃还不够塞牙缝呢,人家没吃饱自然不乐意,这不外头还逃着一个,早抓回来早省心,不过大祭司说他身边突然多了一股强大气息,让我们小心点……唉?这罗盘怎么指向不对啊?”
“不该吧,大祭司说跟着罗盘指针就能找到那只羬羊,不就是那个方向……唉?好像是不对,跟大祭司之前指的方向不一样。”
他们二人说着说着,脚步不自觉跟随罗盘上的指针靠近寒浅青和羊樊。
寒浅青见他们相视一眼,都将目光转向这里,她当即将头偏回来。
羊樊已然被他们方才的话吓傻,呆愣在原地失了魂,连寒浅青从他身边走开他都没察觉。
带着面具的两人忽地放慢脚步,轻点地朝羊樊躲着的巨石探来。
他们两眼放精光,霍然一个箭步,跳到巨石后面,果然见一个羬羊在此。
羊樊被乍然出现的二人吓得回过神,惊惶之下左右四顾,却不见寒浅青的身影。
他心中顿时哇凉一片。
戴面具的两人与他完全相反,心中已经乐开了花。
不用多想,他们也能猜到这只羬羊便是大祭司让他们找的那个,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可不在意,送上门来的多省事啊。
羊樊看着逼近的二人,尽管他们带着面具,他也能感觉到他们面具后面那张脸上丑陋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