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圣旨下, 众人神色皆难堪。maixi9
除了两位当事人。
李淳熙笑容浅淡, 温声说道:“驸马又要受苦了。”
“不苦不苦, ”柏林说:“求之不得。”
柏林早已料到女皇大概不会让李淳熙好过,这次圣旨是召他们进宫——
对,只有他们两个,其他人都不许跟从。
不过李淳熙缘何说“又”?柏林想了想,和宫里有关能被称为“受苦”的, 大概是上次去拜见女皇,被冷漠对待随手赐了几样小物件了。
柏林心中好笑, 李淳熙恐怕以为他和原主一样爱慕虚荣,难怪什么都往贵、重布置, 平时经常往他那里塞东西, 上次还送了他价值千金的焦尾琴, 还有……柏林想起公主府地底下那个穷奢极丽的密室, 心里还是沉了一沉。
送圣旨来的是一位女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像是实在懒得和这个不受宠的皇女说一句话。门口就准备好了车座, 这回终于上点档次了, 用的马车, 想来是宫里派的。只是边上站着几位禁军,看起来实在不像“接”的,倒像来“押”的。
李淳熙神色如常,接了圣旨, 低声交代了江枫渔火几句话。江枫渔火这次真的要对愁眠了,满面忧愁,像是有无数句话想说,最后只能看向柏林:“驸马,殿下就交给你了。”眼睛还依依地看着李淳熙。
柏林也知道此行凶险,李淳熙的身子骨摆在那,身边不能少人照顾,江枫渔火怕是早就对李淳熙练就一番母爱之心。柏林此时只能朝她们满口应下,好像他是个领养小孩的人,对着老母亲千万分保证一样。
他扶着李淳熙走进马车,看着她唇边一直挂着的微微笑容,还是有些心酸的。女皇圣旨写的也很随便,大抵说是晚上谢侍君给她托梦,说要李淳熙出发去吴地之前去宫里住几天侍奉他,然后再启程。
李淳熙听到这句话笑容就没消失过,但是柏林越看越感觉这笑容像是淬了毒的鲜花,缓缓绽放,毒性愈加强烈。
她轻声道:“父君这么多年来,也没给我托过几次梦呢……”
这句话说的太轻了,简直像一阵过耳旁风,轻轻掠过。但柏林离她很近,还是听到了。他知道李淳熙现在心情一定不太好,不是因为谢侍君托没托梦,而是女皇这借口找的引爆雷点了——
她腰斩了谢侍君,还有脸说出这种话?他听不见李淳熙的心声,但也猜想,她一定骂的很大声。
他猜得没错。李淳熙心里不知道已经把女皇的骨灰扬过几遍了。可是她面上,还是假笑着的,因为她知道,有些话做出来要比骂出来更大快人心。
柏林想要转移话题。他干笑着,状似好奇道:“公主梦到谢侍君,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李淳熙终于收起了假面,凝神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但父亲和她说的话她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思索的,应当就是哪句话可以和柏林分享了。
“他只给我托过一次梦。”她说:“那天是他头七,他托梦告诉我说,我是个天煞孤星命。”
柏林呼吸一窒。
他再怎么想也没想到,谢侍君会直接将这么悲惨以及血淋淋的事实告诉自己刚刚失去父亲的女儿!
耳边响起一声微微沙哑的轻笑,接着他的手腕就被轻轻捏住了:“驸马,你怕了?”
冰凉的手指搭在他跳动的脉搏上,柏林反手握住她的手:“没有。”
李淳熙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顿了顿,说:“其实天煞孤星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尤其是对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面上却又浮起了笑容,说:“像我这样的,命比骨头硬,身边人全死了我还能活着,病成这样还能不死,不是很好吗?”
“没有,不是这样的公主,”柏林攥紧了她的手,想把力量和温暖这样传递过去:“命不是你选的,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从来没有害过人,你还救了江枫和渔火,记得吗?对于她们来说,你带来的是福运,所以什么天煞孤星,都是……”
他本来想说都是骗人的,但这样又反驳了谢侍君的话,立马止住了话,转而道:“都是说不准的。”
李淳熙定定地看着他,低头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露出了一点点暖意。她应道:“嗯,驸马说得对。”
就这样一路到了皇宫。
女皇自然没有召见他们,只说让他们直接去“侍奉”谢侍君。柏林和李淳熙走到栖鸾殿被挡了下来,门口的女官叫他们直接去疏狂斋。
疏狂斋,就在柏林上次看见的竹林后面,也是谢侍君生前居住的地方。
李淳熙步履缓慢,走得非常吃力。柏林发现,李淳熙的身体虽然娇弱,但是并不是走都走不得,在公主府内她晚间照样散步。但是在皇宫中她就会像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样,那种吃力和难过,绝对也不是装出来的。柏林想,大概是皇宫里有太多令人痛苦的回忆和人事了,才让李淳熙从心里产生了负担。
他想也不想,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李淳熙一声惊呼卡在嗓子里,低声说:“我自己能走!”
柏林笑而不语,大摇大摆地走在宫道上。偶尔会遇到些小宫女,她们好像还记得柏林,柏林走过去时听到她们悄声说,“诶诶,那是不是驸马?”“好像……是红衣!那就是了。”“驸马抱着公主呢……”“真宠啊!”
宫女的声音像流过叶底的风,又像溪水中的鱼,摇曳进他们的耳朵里。李淳熙愣了愣,随即把脸埋进了柏林的衣襟里。
好像,进宫了也……挺好。
*
进宫一点都不好ORZ!
竹林里只有一间小破屋,勉强可以遮风挡雨,只是勉强可以!被褥潮湿得不行,一看就是许久没换了,屋子里只象征性地打扫了一下,随处可见灰尘。
还好江枫渔火给他们准备了被子枕头以及各种生活用品,否则他们在这里过夜都是难题。
最令柏林头痛的是,一番折腾下来,他肚里空空,饿的不行。早先是有人送了吃的过来,但都是生食材,柏林看着那一箩筐蔬菜,简直难以置信这居然是让他们自己煮的意思。
不过他再难以置信,心里也想着不能让李淳熙知道。就趁着李淳熙还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借口替她煮药走到了厨房间。
柏林虽然知道自己的厨艺有几斤几两,但是此刻不能上也得上了。饭菜味道差点,也比没有好。
他想是这样想,但还是忍不住向系统抱怨:“下次能不能给我一个‘厨艺高超’的金手指?”
系统顾左右而言它:“啊!宿主好厉害!幸福值到达37了呢!”
柏林哦了一声,揭开了锅。一阵白色雾气迷了他的眼睛,他赶紧挥开往锅里一看,里面的米和水相互融合,变得十分粘稠,正在咕嘟咕嘟沸腾。他挑了一筷子尝了尝,嗯,总算没有焦,也算半成功了。说是“半”,那是因为他本来要做的是饭,没想到做成了粥;但又说“成功”,比起他做的其他东西来说,还算能入口了。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将那小小四菜一汤和白粥摆好,李淳熙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也许是饭菜的“香气”刺激到了她的味觉,李淳熙看着那些菜愣了很久。
“公主,吃饭?”
“哦,嗯。”
李淳熙跟着他坐下来。
她动了动筷子,伸向了第一碗,黄瓜炒蛋。
李淳熙大概是没有见过如此新奇的做法,就想尝一尝。
然而除去柏林,谁都不知道这碗是黄瓜炒蛋。
他忘记了是要先炒蛋还是先炒黄瓜,总之先把蛋液放进了锅里。放进去才想起黄瓜还没切,他手忙脚乱地又去切黄瓜,等到把黄瓜扔进锅里的时候,鸡蛋已经炒焦了,柏林就只能全部盛出来。所以摆在眼前的是一碗黑中几片翠,鸡蛋炒焦了,黄瓜却没熟。
李淳熙居然还大胆地尝了一片,抬头望了柏林一眼。她问:“这是……凉拌黄瓜?”
柏林不知道答什么,还想瞒她是自己做的,就闷头“嗯”了一声。
她又指向第二碗。这回她没有大胆尝试,看着那一盘青青紫紫的一条条,虚心问道:“这是……?”
柏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可能是……经历了社会毒打的四季豆?”
李淳熙:“……”
她顿了顿,筷子伸向一碗看上去黄澄澄、稍显正常的菜,挑起一条问:“这是什么?”
柏林看了看,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土豆丝。”
李淳熙又挑起另外一条,看上去与之前那条别无二致:“这呢?”
柏林凑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不确定的答道:“生姜丝?”
李淳熙“嗯”了一声,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她接着用勺子盛了一勺青菜汤,又顿住了,指着汤面上漂浮着的一只瓢虫说:“……这?”
柏林哽住了。这什么时候进去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说:“这、这……这可能是,荤素搭配?”
李淳熙:“……”
她笑了,说:“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遇上……”
你这么个宝贝。
柏林砰砰砰把那些碗一收:“是啊,这皇宫提供的饭菜太差了,太差了!公主不想吃就别吃了……”
李淳熙笑容敛住了。她认真的说:“没有,我很想吃。”像是为了证明这话一样,她夹了一筷子最后一碗,一条咸鱼。
咸鱼是真的咸鱼!柏林刚想提醒,就看见李淳熙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
柏林:“……”
虽然李淳熙很努力的在克制面部表情了,光看脸和她咽下去的速度,让人完全信服了她吃的东西还能入口。可是柏林还是看见了她刚刚放进口中时,肩膀不自觉的被咸得哆嗦了一下。
柏林也差点跟着哆嗦了。
到底有多咸呢?柏林不得不承认,他大概是腌过头了,若不是烤的太焦,还能看见满鱼都是亮晶晶的盐巴。
最后他们只喝完了半成功的白粥。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李淳熙的运气是真的不好。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就是这样,住又住不好,吃又没吃饱,到了夜晚竟然下起了急急的秋雨,老破屋的地板都被悄然浸湿,踩上去仿佛能踏出水来。
柏林紧紧地抱住李淳熙,唇畔贴着她的耳朵,连声叫她“宝宝”。李淳熙发着低烧,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看向窗外的眼睛照映出雪亮的闪电。
她说:“不要抛弃我。”
“嗯,不抛弃你。”
她仰起头:“其实父君托梦说,我虽是天煞孤星,可是会遇到有个和他一样的人来救我。我等了这么这么这么多年……好几次都快死了……我真的真的都不想活了……可是还是……终于……被我等到……”
滚烫的泪水像是火星子一样砸在柏林的胸膛上,他应答道:“我永远不离开你。”
一只被雨水浸湿了羽毛的乌鸦,悄然停驻在了破屋的窗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