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依依颤着身子往马车后壁上贴去,双眼直视着前方的车帘,眸中尽是掩不住的惊恐,双唇都有些发白。
叶瑾安自是看见了她这模样,微眯着眼,思量间,暗蓝色车帘子却被人从外挑开,慕明朝目光探了进来。
“九哥……”慕明朝往里头望了眼,皱着眉头说道。
本就冷然的一张脸这会儿更是如同冬日寒冰,“这几日出城都得接受盘查。”
闻声,叶瑾安神情依旧,瞥了眼窗外,淡淡问道:“他怎么会来拂州城?”
“边城战况松缓,他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便来拂州城帮着清缴山匪。”
慕明朝嗓音一沉,语调甚为不满。
但既在旬国地盘上,也只能顺着规矩来。
他说罢,未等到回话,刚才受议论的那人缓步走到了慕明朝身后,身形高大威武,身上铠甲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银光。
叶瑾安与他对视一眼,眸中意味不明,半晌才牵起谢依依搭在猫背上的手。
她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顺从地跟着他下了马车,却只缩在他身后,连怀中的猫儿都抱不稳,只能俯身放在腿边。
谢依依不敢直视眼前那人。
她心里实在怕得很。
她爹的遗体就是这位姓风的将军送来府内的,连带着她娘的一道。
她娘在府中听闻她爹受了重伤,毅然离了京城,最后也未见到她爹最后一面。
那会儿盛夏刚过,尸体保管的再好也免不了生了味儿。
她强忍着那味儿扒在棺边哭得力竭,几乎要晕过去时,还是这人将她扶了起来。
这人说要娶她为妻。
她哪怕自认眼高于顶,也不曾肖想过自己能做这一品将军的正妻,当即愣愣拒绝了,只当是这人宽慰的话语。
前几日京城还在盛传这位将军与丞相之女的谣言,她不敢多想,只婉声拒绝,留了几人下人用膳。
思及此处,谢依依眶中再度泛起了湿润,只能垂着脑袋。
哪怕那人侵略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那几名将士在前面用膳,她一个人跪在灵堂内,祈愿父母在下面安好,祈愿两人能保佑兄长身体安好。
风无珩就是这会儿闯了进来,带着浓重的酒味儿,与灵堂内浅浅的檀香格格不入。
她温声温语让他离开,这人却不理。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一阵天旋地转,被强压在了身后的木桌上,脖颈抵着桌沿,疼得两滴泪直接从眼角渗出。
偏偏风无珩一脸醉意,半点听不进她的言语。
府中十几名下人她全安排去了正厅,这处偏远,喊得如何大声,也无人理会。
不管她厉声呵斥还是软声细语地带着哭腔恳求,眼前人都不曾停下动作。
一头青丝散开倾泻一地,巴掌大的小脸上沾满了泪水,外裙被人粗鲁了撕开了一半,男人宽厚的手就这么抚上了她纤细的脖颈,柔缓地抚着。
她说求他放过自己,可男人双眼迷离,也不知是否将她的言语听进耳中,厚唇张开,嗓音却带着轻柔,“别怕,我会娶你为妻。”
他说得想必也不是假话,可她内心依旧慌乱。
男人身形伟岸,她推不动,一巴掌扇上他面,也无甚用处。
连她自己都不知当时何来的勇气,一狠心,便冲着桌腿撞了去,还挑了有棱角的那处。
疼得浑身颤抖,险些咬碎一口贝齿。
她恨自个儿竟然没有晕过去。
风无珩见了血,双目却倏然恢复清明。
谢依依外衫凌乱,白皙纤长的素手紧握着桌腿,纤弱的身子缓缓颤着,额上鲜血刺目。
昏暗的烛火下,一眼便能看出,刚才是发生了何事。
他呆愣在了原地。
哪怕心中一直念着,他也没料到,自己竟真能做出这种事。
谢依依纤瘦的腰肢盈手可握,被人搂起时就这么捂着额上的伤口,眸中惊恐地望着眼前人。
哪怕最后对方只是替她理好了衣裳,转身离开,再度碰见,她也依旧怕。
很怕。
脑袋撞上桌腿的那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去见爹娘了。
她再次抬手,捂住了额上那块被碎发遮住的地方,疤痕被叶瑾安用药抹去,她也以为自己以后会这么忘了。
再见到风无珩,她才发觉,自己忘不了。
那种无论如何哭喊都改变不了险境的无助感,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再体会了。
她立在叶瑾安身后,紧咬着下唇,身子微颤,静等着盘查结束。
叶瑾安丢了块牌子在登记的桌上,纯金的令牌落在桌上,声音沉闷。
谢依依瞥了一眼,却愣住了。
旬、丰两国同出一源,风俗相似,官制也几乎寻不出差别。
她爹官虽小,该知晓的也都知晓。
那牌子上印刻着模样清晰的麒麟,她爹同她说过,是旬国皇子身份的象征。
那在丰国……想必也是一样。
她神情微怔,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人的野心为何,为何在华京城内带着素白面巾视人。
红唇轻颤,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风无珩沉重的嗓音一字一句,“没料到是丰国贵客,既如此……”
“等等……”她不知自己这会又是何来的勇气,不光打断风无珩,双眸还朝他望去,哽咽着开了口:
“我碰见一位故人,想在离开前与他聊聊。”
这话是与叶瑾安说的,她轻扯他袖子,却见他脸上生了不悦。
“便在这聊吧。”
嗓音清越,其中不满却丝毫不掩。
刚才谢依依惊恐他看在眼中,这会儿倒要主动与风无珩聊聊?
谢依依眼眶本就是红的,再加上那受惊的眼神,模样更显得可怜兮兮。
在这聊?如何聊?
她抬眸打量叶瑾安神色,在心中编纂着借口,结果一阵温婉的女声传入耳中。
“我与依依要说的都是女儿家的私房事,怎好在这儿聊?”
顺着声音望去,站在风无珩身侧的女人,模样与她声音一般柔婉,发丝悉数盘在脑后,金步摇上垂下的金叶随风晃动,身着一袭黛紫蜀锦长裙,双手搭在身前,气质优雅高贵。
两人站在一块儿倒挺般配。
谢依依笃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人,这般配的模样,倒像是风无珩的妻子。
愣神间,那女子走到了她身侧,动作亲昵地挽住她胳膊,对着叶瑾安大方一笑,“我带着依依去边上说会儿私房话。”
叶瑾安面色一沉,扫了眼风无珩。
他既把这令牌拿出来了,自然无所顾忌,只是谢依依刚才那惊恐又期盼的眼神令他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还是颔首应了。
被拉到道旁小树林时,谢依依还有些惊讶。
眼前女人嘴角挂着笑意,双唇红艳,一双幽邃的凤眼几乎要将她心底那些心思看尽。
“你……”她生硬地开了口,想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叫秦婉,算是无珩的义姐。”秦婉倒是没有任何芥蒂,柔声与她解释,“你也可以唤我婉姐姐。”
她是将军府的嫡长女,也是前将军唯一的子嗣,是百般呵护长大的大家闺秀。
谢依依还是她从风无珩耳中听来,那人念叨的太多,书房屋中又尽是她的画像,她不想认识也难。
小姑娘模样娇艳,却不带任何攻击性,这会儿眼眶通红,更令人怜惜。
她轻抚上谢依依瘦削的面庞,朝城门处望了眼,有些心疼地问了句:“那人待你不好?我记得你嫁给药王的消息在京城传遍,如今怎会与慕明韶在一块?”
闻言,谢依依面容微愣,才反应过来,秦婉指得是谁。
刚才她忆起先前噩梦般的经历,竟将前面那番对话漏听了。
叶瑾安身份如何她现在也管不着,至于待她不好?
她也未有什么感觉。
叶瑾安并不苛待她,除了小臂内侧那道伤痕。
原先她只当天下夫妻都如自己父母一般伉俪情深。
直到刚才叶瑾安对她说,这是她欠她的。
哪怕真如此,他们既为夫妻,又怎么可以这么说?
秦婉模样温婉,只站着便是个温柔贤淑的姐姐模样,让她不自觉念起自己的母亲。
她下意识握紧了秦婉手臂,心头委屈悉数用了上来,双唇一撇,所有心里话都吐露出来,“他顶着药王名声皆是为了自己野心,婉姐姐,你带我回华京城行吗?”
她恳切说完,秦婉手下动作却一滞,“暂且……不行,无珩手下大多驻守西北边城和京城,拨不出人马来送你回去。”
一番话说得极缓,秦婉望着她眸中光芒渐渐暗淡,心中也不是滋味。
但她到底是将军府嫡女,拂州城这会儿情况暂且不明,他们一时大意,只当是寻常土匪,也未带多少人手过来,更不能为了谢依依耽误大事。
这是她。
若是风无珩知晓,恐怕会毫不犹豫点头。
她抽回被谢依依挽住的手臂,又张开双臂将人抱住,嗓音柔缓,却字字带着力道:
“此事你暂且不要告诉无珩,我会想法子让你在这儿留几日,丰国这位九皇子行事莫名,但到底行事不会辱了自己身份,你暂且等着便好。”
谢依依轻点下颌。
她自己也不愿去与风无珩说话。
刚才只是见了那标志,内心慌极才猛地开了口。
她缓缓点了点脑袋。
能有人帮她就够了。
秦婉的名字她忆起来了,将军府嫡女,冠在她脑袋上的名号无数。
她任由秦婉再度挽着她走了回去,心底不由好奇,究竟能用何借口让慕明韶在这儿多留几日。
慕明韶一身墨袍立在原处,这会儿的他,哪怕一动不动,也散着威严气势,与先前温润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自认同床共枕半年,半点没摸透这人,可这人既换上这身衣裳,便不像是还愿在这儿浪费时间的模样。
注意到身后目光,慕明韶转过了身子,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缓步走了过来,动作分外自然地牵起了她另一只手,语调却冷如山涧幽泉:
“既谈完了,也该启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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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