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努珠穆笑道:“你冒充我,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可真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maxreader”叶冲霄道:“国王说你父亲当年与他争权夺利,因而被他杀掉,我以为你们是忠于前王的大臣后裔,直到前天,我看了那份羊皮书,虽然只看了一页,就给你夺回,但我已经明白了,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殿下!”
此际,他已然明白了唐努珠穆的身份,又感激唐努珠穆的救命之恩,就要向他行君臣之礼。唐努珠穆止住他道:“休要如此。我回来并不是为了贪图王位,只是为了报仇,你着能助我报仇,我便感激不尽。”
唐努珠穆疑团未释,又再问道:“那皇额娘是什么人?”叶冲霄道:“你还不知道吗?她就是前王的王后,你的母亲。”说至此处,眼中忽然露出惧意,唐努珠穆道:“不,她绝不是我的母亲,你不用害怕,她要杀你,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老实告诉你吧,我正是因为听得她与那天魔教主在密室私议,说要谋害你,我才跟踪天魔教主,来此救你的。”
叶冲霄道:“如此说来,天魔教主的话都是真的了?”唐努珠穆道:“一点不假。我正想问你,那皇额娘何以如此恨你,定要将你除掉?”叶冲霄一派惶惑的神情,沉思半晌,说道:“我也莫名其妙。自小那皇额娘对我就似乎很讨厌,但我却又是她抱回来的。国王还要我以事母亲之礼侍奉她呢,我怕了她的凶恶,一直不敢亲近她。”唐努珠穆道,“好,我现在与你去见她,查个水落石出。”
叶冲霄似乎有点为难的神气,就在此时,忽听唰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声,半空中突然现出一团蓝色的火焰。唐努珠穆道:
“不好,我的妹妹遇险了,我得先给她解围去。你,你也随我来吧。”叶冲霄不敢不依,这时他已恢复了五六成功力,自己可以跑得动了。
两人施展轻功,向蛇焰箭升起的方向奔去,不消片刻,那金铁交鸣之声,已是愈来愈近。叶冲霄道:“噫,这是冷宫!”唐努珠穆也有点奇怪,妹妹怎么跑到冷宫来了?按说冷宫是王宫中最无关重要之地,却又怎的偏偏在这里遭逢强敌包围。
唐努珠穆加快脚步,先闯进了冷宫,只见宫殿里人影绰绰,围攻谷中莲的武士不下二三十人,当前的是个披着大红袈沙的胡僧,使着一根碗口大的禅杖,最为凶猛,各中莲遮在一个妇人的身前,使开宝剑,似乎是全力保护那个妇人。原来国王并未离开王宫,他说要到金鹰宫去,那是故意骗叶冲霄的。……
国王等了一个更次,不见那两个奉命到冷宫杀人的宫女回来复命,情知有变,急忙续派武士前来察看,谷中莲要保护母亲,冲了两次,冲不出去,只好发出蛇焰箭求援。
唐努珠穆双臂一伸,抓着两个武士的后心,直惯出去,那红衣番僧大喝一声,一招“翻江倒海”,碗口般粗大的禅仗已是拦腰扫来,唐努珠穆听那劲风呼呼,知道是个强敌,大乘般若掌力一掌拍出,将那禅杖按住,双指一戳,便使出了隔空点穴的功夫。
只听得“嗤嗤”声响,那番僧“登登登”的连退三步,满面通红,眼如铜铃,眼中似乎就要喷出火来,僧袍也被唐努珠穆的指力戳穿了几个小孔,可是却并没有倒下。
唐努珠穆正要再发一掌,只听得“当啷啷”的金铁交鸣之声,两条铁索夭矫如龙,倏地合成了一道圆圈,将唐努珠穆的身形罩住,唐努珠穆霍的一个“凤点头”,左手一招“镜花水月”,使出卸劲还击的阴柔掌力,将那铁索引开,右掌则仍以刚猛的大乘般若掌力,硬劈那另外一条铁索,两条铁索同时荡开,可是只是一瞬之间,又立即合成了圆圈,威力竟似未曾少减。
唐努珠穆心中一凛,想不到宫中还有这样的好手,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衣番僧禅杖一挺,竟用又长又粗的禅杖,使出了剑术中“金针度动”的精巧剑招,径刺唐努珠穆的小腹。这三个人若然单打独斗,决计不是唐努珠穆的对手,但三人联手而攻,唐努珠穆却也感到有点应付不暇。
谷中莲压力一松,宝剑立即化成了一道银虹,突围而出,只听得一片断金嘎玉之声,好几柄刀剑已经给她削断,那番僧逼得转过禅杖,抵挡她的剑招。番僧这根镔铁禅杖沉重异常,虽然也给宝剑削了好几处缺口,但一时之间,却是削它不断,那女人忽地“噫”了一声!
谷中莲叫道:“妈,你放心,哥哥来了,定能保你平安!”唐努珠穆吃了一惊,叫道:“妹妹,你说什么?她是谁?”谷中莲道:“咱们的母亲还活着,哥哥,打退了敌人再说!“唐努珠穆又惊又喜,心神一分,险险给铁索扫中。
那女人又“噫”了一声,心里说道:“这是梦吗?这许多意想不到的奇事,都在今晚发生!却为何朗玛只叫二个哥哥?后面这个人又是谁呢?”
叶冲霄这时亦已赶到,那番憎并未知这个国王要除他之事,大喜叫道:“干殿下,你来得正好,快来助我一臂之力!”那女人听了这一声“干殿下”,心头登时似区了一块大石,“原来不是我的儿子!嗯,我已经得回两个儿女,也不该太过奢望了。”
唐努珠穆正在心想:“且看他帮谁?”只见叶冲霄一脸惶急的神情,大声叫道:“大师兄,大事不好啦!金世遗与四大门派的弟子在金鹰宫闹翻了天啦!师父有命,叫你速速回去!”原来这个红衣番僧乃是宝象法师的大弟子,在王宫担当祭师之职的。
这番僧信以为真,呼的一杖向唐努珠穆击下,以攻击掩护撤退,唐努珠穆有意显露神功,一掌向禅杖中间所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那禅杖的两头竟然弯曲下来,那番僧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盘旋,禅杖两端各触及一个武士,登时把那两个武士打死,而那番僧借禅杖触及别人身体的力度,整个身子也飞腾起来,他给唐努珠穆这一击吓破了胆,纵使不是本寺告急。
他也不敢恋战了。当下人在半空,一个筋斗,已从众武士的头上越过,急急忙忙,落荒而逃。他手下的几个小弟子,也跟着跑了。唐努珠穆见他接连受了自己两次掌力,居然还能够纵跃如飞,也好生骇异。心里想道:“弟子尚且如此,师父可想而知。
只怕我虽然眼食了天心石,也未必是那宝象法师的对手。”
叶冲霄又叫道:“鲁兀、鲁赤,王上有命,叫你们回去护驾,恐防贼党深入内廷。这两个小贼由他去吧。”鲁兀、鲁赤就是那两个使铁索的人,是御林军的正副教头,马萨儿国数一数二的勇士。
这两人对时冲霄的话,却是半信半疑,不肯立即撤退。鲁兀说道:“我奉了皇上之命,务必要把在冷宫闹事的贼子活擒,皇上岂会立即改变主意。又调我回去?”鲁赤说道:“干殿下,不如你回去护驾吧!”这两人口中说话,铁索仍是盘旋飞舞,毫不放松。
这两人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心意相通,自小练这铁索合击之技,配合得妙到毫巅,所以以唐努珠穆的神功,急切之间,也还未能将他们两人逼退。
叶冲霄道:“好,那么就快快将这两个小贼擒了,好赶回去。
我来帮你。”从人丛中穿进,他是“干殿下”的身份,众武士自是不疑有他。哪知叶冲霄一到鲁兀身旁,悄无声的忽地一掌拍出,这一拿看来虽是轻轻拍出,实已用上了刚猛的大乘般若掌力。只可惜他功力未曾完全恢复;只及原来的一半。
鲁兀的铁索攻远不攻近,忽然间受了一掌,痛得他大吼一声,立即一个时捶向后撞去。叶冲霄识得他的厉害,早有防备,在他一掌拍出之时,另一手抓起了一个武士作为盾牌。鲁兀一个时捶将那武士的心口撞破,时冲霄却早已避开了。
唐努珠穆的武功本来在鲁兀兄弟之上,只因他们铁索合击之技太过神妙,一时之间,无法破它,这时鲁兀受了一掌,这大乘般若掌力又是专伤奇经八脉的,饶他铜皮铁骨,也不禁一个踉跄。
鲁赤铁索横扫过来,他哥哥由于脚步踉跄,却配合不上,两条铁索,相差三寸,未能合成圆圈,唐努珠穆迅即一掌从缝隙中穿出,抓着了鲁兀的索头,反手一撩,将两条铁索结在一起。
这两条铁索的力道相反,大小相等,只听得砰砰两声,两兄弟各自给对方的力道摔翻,谷中莲正要一剑刺去,唐努珠穆道:“这两人都算得是好汉子,不可伤了他们性命!”抓着铁索的中间,一个旋风急舞,鲁氏兄弟一人吊在一头,腾云驾雾一般,给唐努珠穆连人带索,抛过了冷宫的高墙。
红衣番僧和鲁氏兄弟乃是宫中本领最强的三大高手,众武士见这三大高手都已给对方打败,如何还敢恋战,发一声喊,片刻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谷中莲见叶冲霄出手相助,十分诧异,唐努珠穆笑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干殿下了,咱们也不必再记前嫌了。”
叶冲霄满面羞惭,过来道歉,谷中莲笑道:“你冒充我的哥哥,把我的真哥哥引来了,于我也未尝没有好处,我不怪你。”她说到“冒充”二字,忽地想起母亲刚才所说的故事,心中一动,把眼望去,只见母亲一派迷惘的神色,分不出是喜是忧。原来她的母亲正自心想:“既是冒充,那就不是真的了。但是谁人叫他冒充的呢?”
唐努珠穆无暇叙述与叶冲霄化敌为友的经过,先上来见过母亲。谷中莲叽叽呱呱的替母亲说出前因后果,但因事情太过曲折复杂,她也只能先说出他们兄妹的身世,以前未曾知道的这一部份,至于他们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大哥,却还来不及言说。
唐努珠穆道:“妈,我刚才已见着那个凶恶的皇额娘了,原来她就是害苦了咱们一家的那个皇后,怪不得她对我们兄妹恨之切骨,一提起我们就污言秽语的骂个不休。”
唐努珠穆又道:“这毒妇已给我点了穴,妈,等会儿我和你去看她,你高兴怎样处置她就怎样处置她。”他的母亲泪痕满面,但却笑得甚为欢畅,说道:“我如今已得回子女,这毒妇却是孤单一人,什么荣华富贵,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如今来说,我已经比她强得多了。就由得她偷活世间,忍受那凄凉的岁月吧,我也不想报仇了。”
叶冲霄冷落一旁,见他们母子欢聚,想起自己一出生就是孤几,连父母也没见过,不由得黯然神伤。忽见唐努珠穆的母亲向他招手,说道:“叶公子,请你过来。”
原来唐努珠穆正在和他母亲说到他在那“皇额娘”窗下偷听到的秘密,他母亲越听越是疑心,因此便请叶冲霄过来问个究竟。
叶冲霄尊了一声“伯母”,见过礼后,只见唐努珠穆的母亲定了眼睛看他,神情甚是奇异,半晌问道:“听说你是盖温的义子。在宫中是干殿下的身份?”叶冲霄含羞带愧,说道:“从前是的,现在不是了。”那女人道:“为什么现在又不是了?”
唐努珠穆代他回答通:“妈,他的‘父王’要将他杀掉,他怎能还认杀他之人为父?”那女人道:“哦,盖温也要杀他,什么缘故?”唐努珠穆道:“大约是盖温认为他未尽全力,捉拿我们兄妹吧?”那女人道:“盖温要你自小就冒充我的儿子,你不觉得奇怪吗?”叶冲霄道:“我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何以有先知之术,知道我长成之后,相貌会与殿下相同。”那女人又问道:“皇额娘为何又要杀你?”叶冲霄道:“我也是莫名其妙,我只知道她是自小就讨厌我的。”
那女人忽地泪下两行,拉着叶冲霄的手叫道:“章峰,你脚板底是不是有一颗红痣?”这一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把叶冲霄吓得呆了,他张大了眼睛,讷讷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原来“章峰”正是他的小名,这个小名只有自幼抚养他的那个老人叫他,入宫之后,早已废弃,宫中也无人知道他有这个名字。至于他脚板底有颗红痣,那更是无人知道的了。
那女人一把将叶冲霄揽住,尖声叫道:“那么这是真的了,天啊!”唐努珠穆惊道:“妈,你怎么啦?”那女人道:“多谢上天!你们兄弟、兄妹快来重新见过,他是你的大哥!”唐努珠穆道:“怎么,我还有一位大哥?”谷中莲道:“穆哥,这位大哥的故事你还没有听过,他的遭遇之惨,并不在咱们之下。妈,你再说一遍吧。”
叶冲霄心情激动,所得那女人将他身世之秘一一揭露,不由得热泪盈眶,重新拜倒,叫了一声“妈妈”!
原来那恶毒的王后,当年派人将这个初生的婴儿抢去,却也还有点顾忌国王追究,不敢立即杀他,将他交给一个亲信的人养在宫外。国王却以为这婴儿已死,一怒之下,与王后断绝往来。但国王一向懦弱,畏惧后党势力,却也不敢追究。
没有多久,便发生了盖温的叛乱,盖温篡夺了玉位之后,探得隐情,有意利用叶冲霄作为工具,叫他冒充谷中莲的孪生哥哥,在江湖上行走,意图在他的身上,诱骗谷中莲前来上当。
前因后果都已清楚之后,谷中莲叹道:“这奸王的奸计,当真毒辣!要是我没有父王的羊皮书,即算在马萨儿国没有碰上,我听得江湖上有这么一个自称‘叶冲霄’的人,我也一定会去找他的了。”
叶冲霄道:“那时我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知你当真就是我的胞妹,我只知道效忠奸王,一定会诱你供出秘密,然后将你毒害,那我可真是禽兽不如,百死莫赎了!唉,人心险恶,一至于斯,真是难以想象!”他们的母亲笑道:“这件事情,我可得多谢盖温呢。要不是他设下如此这般的毒计,今日焉能弄假成真?”
叶冲霄越想越恨,羞惭愧悔,涕泪交流,俯伏于地,说道:
“妈,孩儿认贼做父,真不配做你的儿子;妹妹,我对不起你,我也惭愧作为你的哥哥。”他的母亲将他拉起,说道:“孩儿,不是你的过错,要恨只能恨那奸王,你们兄妹重新见过,咱们一家今日团圆,这些难堪的往事,以后不必再提啦。”谷中莲笑道:
“我以前日口声声骂你是奸徒,骂你冒充我的哥哥,想不到竟是真的。我也要向你赔罪。”一笑将叶冲霄拉起,叶冲霄仍是感到羞愧难容。
忽听得钟楼已报五更,谷中莲似是突然想起一事,叫道:
“咦,奇怪!”她母亲问道:“何事奇怪?”唐努珠穆这时亦已猛地省起,说道:“对啦,江师兄为何还不见来?”要知他们三人约好,以蛇焰箭作为警号,一见哪一方升起蛇焰箭,其他二人就立即赶来,如今距离备中莲发出蛇焰箭的时间已将近半个时辰,江海天却仍是未见踪迹!谷中莲焉得不满怀忧虑?
谷中莲道:“莫非他那里也出事了?却何为不见蛇焰箭?”唐努珠穆安慰妹妹道:“江师兄的本领,只怕当今之世:除了师父之外,已无人能胜得过他了,纵然出事,料亦无坊!”他们的母亲道:“这位江师兄又是何人?”
唐努珠穆笑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又是妹妹青梅竹马之交的好友。他的本事可大呢,比我们兄妹都强。人品又好,你见了他,也一定会欢喜他胁。”他的母亲一听,已猜到了几分,笑道:“只要玛儿次喜的人,妈当然也一样欢喜”
谷中莲面上一红,说道:“海哥的本事虽好,但咱们也要找着了他,才得放心。”
唐努珠穆笑道:“这个当然,现在天快亮了,金鹰宫之会就要开场,倘若师兄不在场,岂非要减少许多热闹?”他们进宫之时,约好了由唐努珠穆与谷中莲分头搜索,江海天则在御花园中的小蓬莱山上守候,准备策应,不论结果如何,都得回到小蓬莱山聚集。于是谷中莲遂背起母亲,唐努珠穆与叶冲霄两人在前开路,一行人等,向御花园而去。宫中武士经过了这一场大战,都吓破了胆,哪敢阻拦?
旦说江海天在小蓬莱山上守候,这是宫中最高的处所,在山顶可以望见各处,但见月影西移,三更已过,四下里仍是静悄悄的,也不见有蛇焰箭升起,江海天不知谷中莲兄妹在宫中有奇遇,心中想道:“虽然约好的最后时刻乃是五更,但若是事情顺利的话,这时也该有点动静了。”不禁有点惴惴不安。
将近四更时分,忽见东边角落,有个地方起火,但却不见蛇陷箭升起。原来这个时候,正是唐努珠穆在叶冲霄的屋子里遭遇天魔教主的时候,天魔教主的毒雾金针烈焰弹引起一场小火,而唐努珠穆随即也就把叶冲霄救出去了,所以根本用不着发射蛇焰箭请江海天帮忙。
江海天不见蛇焰箭升起,自是不便离开,只好耐心守候。又过了一会,忽见有几条人影向这边走来,月光皎洁,距离虽远,江海天届高临下,却看得分明,这一行四众,正是文廷壁、天魔教主、欧阳仲和以及他的女儿欧阳婉。
江海天见欧阳婉也在其中,心头不禁“扑通”一跳。他前日服食天心石之后,药力发作,昏迷的那一段期间,欧阳婉曾经到来看他,而且不恰与天魔教主做对舍命维护他,这些事情,事后谷中莲都对他说了。江海天那一缕情丝,屋然仍是飘飘荡荡,不知要系在谁人身上,他也不会因了此事,而决定爱欧阳婉,但无论如何,欧阳婉的这番好处,他已是永铭心里,决不能忘。
这一行人越来越近,江海天的心跳也越来越剧,他想起欧阳婉往日对他的一片深情,再想起这一次对他的维护,几乎忍不着想出来见她一面。但他的性格虽然接受了金世遗的一些影响,却究竟不如金世遗的易于冲动,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一行四众的语声已渐渐可闻,似乎正在争吵。忽听得文廷壁大声说道:“欧阳亲家,你得拿个主意!婉姑娘接连两次胳膊向外弯,前日坏了咱们的大事,今日又袒护那叶冲霄,以致让他兔脱,你叫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欧阳仲和道:“这野丫头年纪轻,不懂事,我带她回去;自会好好的管教她。文亲家,请你看在亲戚份上,遮瞒一二,在国玉面前,不提此事,也就是了。”文廷壁冷笑道:“不提此事?
欧阳亲家,你父女俩可以一走了之,我文某人可还得在这儿露面,明日在金鹰宫会上,倘若有人问起:姓文的,听说金世遗也不是你的对手,怎么却连叶冲霄这样的后生小子也拾摄不来?
你叫我这面于往哪里搁?”
天魔教主也冷冷说道:“欧阳先生,令媛那口毒针,侥幸未曾要了我的性命,这笔帐我可以不必再算;但我答应了皇额娘的事情,今晚却给令媛弄坏,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怕还得着落在令媛身上了。”欧阳婉怒道:“放屁,你两人本领不济,给谷中莲的哥哥将叶冲霄放走,关我何事?”
欧阳仲和大惊失色,喝道:“野丫头,你再胡说,我就一掌毙了你。教主,亲家,我向两位赔罪,请你们两位大人大量,别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天魔教主阴沉沉地说道:“令媛说我本领不济,那也不错。
不过,当时那小子已给文教主绊住,要不是令媛从中阻挠,我早已把那叶冲霄手到擒来啦!”欧阳仲和忙说道:“这当然是她的错,教主,你别生气,我这儿给你赔罪啦!”
天魔教主侧身避过,冷冷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欧阳先生,你也是一位武学宗师,咱们尽可以推开窗子说亮话。我要拿叶冲霄这小子并不困难,但要对付谷中莲兄妹却确实是本领不济,令嫒的话并没说错。所以,我自知本领不济,这就可得要借重令媛!”
天魔教主缓缓道来,喜怒不形于色,欧阳仲和听了,可是大吃一惊,说道:“教主,恕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一个小丫头又济得甚事,怎说要借重于她?”
天魔教主道:“叶冲霄与谷中莲兄妹如今已是一路,令媛于叶冲霄有息,又曾维护江海天,谷中莲对她想必也是感激的了。
嘿嘿,我只要把令媛留下,自必能把他们引来,我二人打他们不过,难道宫中这么多人,也对付不了他们这几个小辈?
文廷壁也正是这样的心思,他估计他与天魔教主联手,大约可以对付得了谷中莲兄妹,再加上厉复生、鲁氏兄弟等人,即算江海天也来相助对方,那也不足为惧。因此,当务之急,只是如何将对方引来。
天魔教主说了这话,欧阳仲和未曾开口,文廷壁便哈哈笑道:“不错,这正是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欧阳亲家,你要回去,尽可自便,婉姑娘可得留下来!”欧阳仲和变了面色,说道:“文亲家,你待把她怎地?”文廷壁冷冷说道:“也不怎地,我们把她交给国王处置,当然,假戏真做,少不得也要令婉姑娘受点折磨!”
欧阳仲和勃然变色,愤然说道:“文先生,我那大丫头死了,你就不再顾念亲家的情份了么?”天魔教主忽地冷传说道:“欧阳先生,你那位大小姐可是为了叶冲霄害相思病死的啊!”
欧阳仲和气得双眼发白,颤声叫道:“你、你、你,你们太欺侮人啦!”欧阳婉道:“爹,姐姐给他们文家的人害死了,这亲家不认也罢!咱门终南山欧阳家曾怕过谁来?”
文廷壁哈哈一笑:“婉姑娘,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自们亲戚情份已断,可休怪我无礼了!”倏地出掌,向欧阳婉背心便抓!
欧阳婉只知道自己父亲的霹雳掌与雷神指天下无双,却不知道文廷壁更加厉害,所以她还生怕父亲抓不破脸皮,不肯和文廷壁作对。欧阳仲和当然知道文廷壁的本领,却是叫苦不迭。
但欧阳仲和究竟也是一大魔头、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受辱,当下一掌拍出,大声喝道:“婉儿快走!”
欧阳婉正在飞奔,忽觉一股大力抓来,竟是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文廷壁离她最少有一丈开外,但这虚空一抓,欧阳婉已是无可抵御。就在这时,只听得“蓬”的一声,欧阳仲和与文廷壁双掌相交,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乎变了位置,欧阳仲和正要再发雷神指,文廷壁已是一指先戳过来,哈哈笑道:“欧阳亲家,得罪了!”
欧阳婉得她父亲挡了文廷壁的一掌,那股凌空抓来的力道业已移开,手脚活动,又向前奔,天魔教主笑道:“婉姑娘,我再领教你毒针的厉害。”笑声未毕,倏地便到了欧阳婉眼前。
这一切经过都看在江海天眼中,他心中转了好几次念头,猛地想道:“昨日你命悬敌手,她不顾一切的来救你;如今她也是命悬敌手,你岂可置之不理?”想至此处,心念立决,大喝一声:
“住手!”凌空一个筋斗,便从山顶上直跳下来。
这一下当真是飞将军从天而降,欧阳婉大喜如狂,叫道:
“海哥!”这个“哥”字方才出口,已给天魔教主一把扣在手腕。
江海天尸如巨鹰,凌空扑下,说时迟,那时快,天魔教主己把欧阳婉举了起来,遮着自己的头顶,往上一挡,冷冷说道:
“好,你抓吧!”
小蓬莱山虽不根高,也有二三十丈,从这样的高处跃下,劲道自是大得惊人,这一抓若然抓着欧阳婉的身体,只怕当场就要抓得她身体破裂。
江海天虽是武功高强,但要在半空中煞住这急坠之势,却也不能,他正是向天魔教主扑来,眼看就要碰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危机瞬息之间,江海天双足忽地交叉踢出,左脚在右脚脚背一踏,借着这股力道,身子拔高少许,再落下来。如此一来,急坠之势,登时大减,本来要碰着欧阳婉的,经过这么一个转折、减速,落到地上的时候,也就离开她一丈有多了。
文廷壁一见有机可乘,趁着江海天立脚未稳,立即一掌击来,江海天反手一拍,只觉对方的掌力似有如无,本身却被自己的掌力带动,滑出两步。心中方自警觉,文廷壁猛地一声大喝,掌力一发无遗!
原来文廷壁老奸巨滑,深知江海天服食了天心石之后,功力大增,难以硬拼,只能智取。他早已练成“三象归元”的邪派绝顶神功,自忖若然只守不攻,用以防身,绝不至于给江海天一掌击倒,因而在出掌之时,一方面用了个“卸”、字诀,将对方的刚猛之劲卸去少许,一方面缩小防御的范围,拉长双方的距离,用意就在诱发江海天的全部掌力之后,猝然反击。这正是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
他能够把掌力使得虚虚实实,似有如无,武学的造诣,确实算得是高明之极,倘若对方的功力比他高出不是太多,这时定将是强弩之未,不能伤他,而只有为他所伤了。哪知江海天的内功本来已有相当基础,即使在未服天心石之前,他已与文廷壁相差不远。再加上三颗天心石所平添的三十年功力,内力蓄积之厚,实远远超出文廷壁意料之外。
文廷壁只道对方之势已衰,猝然反击,哪知这正是江海天将计就计,先诱发他的掌力。双方勾心斗角,不过一瞬,陡然间文廷壁只觉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而来,而且竟似无穷无尽,前面一道劲力未逝,后面一道劲力又加上来,重重叠叠,沛然莫之能御,文廷壁大吃一惊,连忙撤掌后跃,只觉双眼发黑,“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此时江海天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但他急于救欧阳婉,却无暇去对付文廷壁了。这时天魔教主抓着欧阳婉作为盾牌,又已奔出十数丈地,欧阳仲和在后面紧迫,始终没有追上。
江海天扬声叫道:“教主我念在昔日香火之情,请你把欧阳姑娘放下,两罢甘休。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天魔教主笑道:
“海天,你已有了谷中莲,还苦苦追欧阳姑娘作甚?”江海天大怒,身形一起,登时如箭离弦,直射出去。
文廷壁忽地叫道:“欧阳亲家,你也该有个决断了!”江海天与欧阳仲和本是朝着同一方向追赶天魔教主的,江海天后发先至。这时正好越过欧阳仲和的前头,离天魔教主已不过数丈之地,欧阳仲和一声不响,忽地猛力一戳,一指戳中江海天背脊椎骨正中的“章门穴”!
原来欧阳仲和刚才与文廷壁对了一掌一指,那一掌打得他气血翻涌,但未受内伤,也还罢了,那一指却是点了他督脉的隐穴,这隐穴深藏体内,被对方的内力透过,当场没有发作,日后却有性命之忧,文廷壁用的又是独门手法,除他本人之外,别人绝难解救。
欧阳仲和也是武学行家,当然知道厉害,不过他想先把女儿救下,然后再向文廷壁求情。哪知文廷壁已先出言威胁,欧阳仲和固然是爱女情深,但对自己的性命却更加爱惜,一想倘若不助文廷壁对付外敌,女儿未必得救回来,自己性命也将不保,勿促之间,哪容得他从长考虑,心念一转,便立即出指伤人。
江海天虽然知道欧阳仲和是个魔头,但他现在是为了救欧阳仲和的女儿,可说是与他同仇敌忾,做梦也想不到欧阳仲和竟会对他暗算,因此一点也没有防备。
这章门穴是三焦经脉交会之点,人身死穴之一,江海天虽有护体神功,但事先没有防备,未曾运气抵御,中了这一指,也不禁痛彻心肺,伤了一点元气。这还是由于他已服食了天心石的原故,否则不死也得重伤。当下又惊又怒,反手就是一掌。
欧阳仲和点中了江海天的章门穴,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便能出掌还击,一惊之下,来不及跃开,已给江海天的掌力罩住。
江海天反手发掌,随即转过头来,眼光一瞥,见了欧阳仲和惊惶的神情,心中不禁一软,想道:“我要救欧阳婉,怎好伤了她的父亲?”他的掌力早已到了随心所欲,收发自如的境界,心念电转,就在掌力将发未发之间,猛的收了回来,饶了欧阳仲和一命。
如此一来,他与天魔教主的距离又拉远了。只好再发力追赶。绕过了小蓬莱山,堪堪又要追上,忽听得刺耳的吼声,两头金光闪闪的怪兽风驰电掣而来,正是那两只金毛狡,随着来的是个长发披肩的少年,江海天认得是天魔教的另一副教主厉复生。
江海天识得这两只金毛孩的来历,心中想道:“它们是我师父的朋友,我可不便伤了它们。”
那两只金毛狡来得快极,一只跳起来抓他的头盖,另一只就张开口咬他的喉咙,江海夭深知这两只金毛狡铜皮铁骨,倘若自己不使出内家真力,决难将它们击退,可是由于他的内力乃是服食了天心石之后突然增长的,只怕还未能使得恰到好处,“轻了等于给它们抓痒:重了又怕它们禁受不起。它们虽然厉害,究竟是畜类,不比武学深湛之士懂得运功抵御,内力一透过它们坚韧的皮肤,必将震裂它们的心脏!”
江海天既不愿伤害它们,只好使用天罗步法闪开,但这两只金毛狡矫捷之极,江海天的天罗步法虽然神妙无比,也险险给它们抓中。
说时迟,那时快,厉复生手挥玉尺,也已跑到眼前,江海天眉头一皱,陡然间一个筋斗翻开,那两只金毛狡跟踪扑到,江海天忽地大喝一声,一掌扣出,将假山石打碎一块,碎石似流弹般四面激射,这些碎石虽然不能伤害金毛狡,却也打得它们感到疼痛,这两只金毛狡颇具灵仕,识得厉害,连忙避开。
厉复生玉尺一挥,趁江海天立足未稳,疾即点到,江海天伸指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厉复生的玉尺给他弹开,但江海天的虎口亦自发热,不禁心中一凛:“我已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竟未能将他的玉尺打落,难道他的功夫还在文廷壁之上?”
其实厉复生的功夫与文廷壁实是不分上下,各有擅长,倘论到内功之深厚,文廷壁还胜他一筹。但文廷壁给江海天的掌力震得口喷鲜血,而厉复生却可应付自如,这其中有两个缘故。
一来是由于江海天刚刚受了欧阳仲和的暗算,元气稍稍受伤,二来是厉复生占了兵器的便宜,他的那柄五尺乃是一件玉物,乔北溟当年采取海底寒玉打成的,长度不过一尺二寸,却有百多斤重,江海天的内力被这柄玉尺接了一半,还有一半传到厉复生的身体,他当然可以应付自如了。
江海天曾听得义伯姬晓风说过,说这厉复生多半是厉胜男的家人,厉胜男是金世遗的妻子,江海天看在师父的份上,也不愿伤他。他接连弹了三指,都未能将厉复生的玉尺弹落,但他的内力一重重的加上去,厉复生也自感到手臂酸麻。
厉复生对天魔教主最是忠心,明知不敌,也死缠不退。他一声呼啸,那两只金毛狡又扑上来。江海天力敌一人二兽,心中又存有顾忌,弄得十分狼狈。幸而文廷壁也受了伤,一时间未能恢复,不敢上前相助,否则江海天更难应付,江海天竭力周旋了十来招、天魔教主愈跑愈远,背影都几乎看不见了。
江海天大为着急,正在此时,那两只金毛狡又已扑来,江海天忽地双腿半弯,往下一蹲,那两只金毛狡何等矫捷,一左一右,长爪早已抓着他的肩头。厉复生大喜,手挥玉尺,正要点他穴道,猛听得江海天大喝一声,蓦地长身而起,一手抓着一只金毛狡,高高举过头顶,一个旋风急舞,将两只金毛狡抛上了半空。
原来江海天既不想伤害金毛狡的性命,但又要摆脱它们,因此只好冒险受它们的一抓,算准它们扑来的部位,运起护体神功,金毛骏的指爪赛如利刃,但也只不过抓破他一层油皮,江海天趋势施展擒拿手法,反而抓着了金毛狡的后颈,制住它们的要害。金毛狡虽然凶猛无比,被他一提起来,也是不能作恶的了。
江海天服食了天心石之后,气力之大,天下无匹,端的有霸王扛鼎之能,这两只金毛狡总共有三百来斤,他提在手中,也不过是舞弄猫儿一般,用力一抛,竟把那两只金毛狡抛到山上。他这一抛,用的只是超乎常人的气力,而并非用内家的重手法,料想那两只金毛狡铜皮铁骨,碰着石山,也最多不过是摔晕过去,绝不会死亡。
厉复生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一招“二龙抢珠”,伸出中食二指,挖他的眼珠,厉复生惊惶未定,本能的用玉尺往上一撩,江海天喝一声“着”!双指一戳,搭着了他的玉尺,左掌一穿,已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厉复生登时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原来江海天挖他眼睛的那一招不过是个虚招,这一拍才是乔北溟秘籍中的制胜绝招。厉复生倘若不是惊惶失措,也许还不至于给他一拍即中,如今给他拍中了肩井穴,那就最少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方能走动了。
江海天接连三场激战,击伤了文廷壁,吓退了欧阳仲和,摔晕了两只金毛狡最后又拍中了厉复生的穴道,令他不能动弹。至此,江海天已无后顾之忧,但天魔教主亦已走得无踪无影。
江海天大叫道:“欧阳姑恨,你在哪儿?”远远的听得欧阳婉尖叫了一声,随即便似给人扼着了喉咙一般,声音嘎然而止,想是被天魔教主点了穴道。但只这一声,江海天已能辨别她的方向,当下施展绝顶轻功,立即向声音的来处追赶!
天魔教主抱着一个欧阳婉,当然跑不过江海天,追了一会,两人的距离又渐渐拉近。江海天心道:“幸亏她没有躲起来,只是在这园子里乱跑,倘若她随便在个假山洞里藏起来,我倒不易寻找了。”殊不知天魔教主狡诈之极,江海天想得到的她岂有想不到之理?她这正是诱敌之计!正是:
纵有通天彻地能,难当覆雨翻云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