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就知道,他那个人最是无情,看似对燃儿宠溺至极,实则冷心冷情,全都是为了他自己!”盛怒之下,皇后摔碎了杯盏。
大宫女洛水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皇后熄了怒火,才道:“要不要传六殿下过来?”
“那个孩子……唉。”说起林燃,皇后更头疼了,“只怪我当初没有好好教他,让他养成了如此散漫的性子。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怕是心里还把他父皇当成一个慈父呢。”
“比起陛下,殿下心里肯定是更在意娘娘的。”洛水说。
“这倒也是,燃儿从小就听话。”皇后想着儿子的性格,凭这个孩子是没有办法和他几个哥哥对抗的。
她原本不想做的这么绝,可是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不会让林燃继位。
既然这样,倒不如趁着魔教教主还留在宫里,设一个局,杀死皇帝,再嫁祸到二皇子和魔教头上。
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妃嫔们被她打压,没有人能与她抗争,各宫里都是她的耳目。
她思考了一会儿,对洛水说:“你去告诉夏竹,让他多留意皇帝的行踪,随时报过来。”
“是。”洛水就要走,被皇后喊住。
“等等。还有左矜怀那里,也让他随时听令,算了,你让他过来,我亲自和他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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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明一直陪在林燃身边,看他因为皇帝赏赐的东西高兴了整整两日,又即兴画了一幅荷叶游鱼图,高高兴兴地送到皇帝那里,又受了些赏赐。
“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子吗?这么大人了,天天往你爹跟前凑,你怎么好意思?”洛辰明看惯了林燃嚣张跋扈的模样,突然见到他对别人献殷勤,非常不适应,“我们漠北,别说魔教,就是普通百姓家里的五岁小孩子,都不会像你这样。”
林燃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看不顺眼就滚,我让你呆在这儿了?”
洛辰明动了动嘴巴,没能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尽管没有出过康宁宫,只是与这里的宫人交谈,他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与以往不同的压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人,对危险的感知比普通人更准。洛辰明很信任自己的这份直觉,宫里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皇帝和皇后很显然不是坊间传闻中那样琴瑟和鸣,这里看似一派祥和,实际上比江湖更加暗潮涌动。在外面如鱼得水的洛辰明,在宫里连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看到林燃单纯天真的样子,再想到那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刻意把他培养成这样,更觉得难受。
为什么他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林燃了呢?哪怕换一个人,都不会陷入这样的死局。
“别太信你身边的人。”洛辰明只能干巴巴地这样提醒他。
林燃听到这句话就生气,“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那天我只是想开个玩笑,真的对不住,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洛辰明直觉,这件事情对林燃很重要,他认真地道歉,“我说真的,别太相信你身边的人。”
这句话戳中了林燃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他怔了一下,收敛起张扬的神态,目光低垂,掩盖起眼中情绪。
洛辰明想到了他在教坊司中浑身是伤的模样,就算他的身份不是那里的小倌,那个眼神,也是属于林燃自己。
只有他见到了林燃的另一面。
洛辰明已经无法将那时候的他,还有现在的他看做不同的两个人。
“林燃?你没事吧?”他关心道。
“可是我除了信任他们,还能怎么办呢?”林燃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温柔,又透着些许无助和悲伤,“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是这样,无论我如何反抗都是没用的。”
林燃反抗过?
洛辰明走到他旁边坐下,“我带你出宫不好吗?”
“宫外……算了。”林燃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如果你带我离开,母亲不会放过你的。还有父皇,他一定会派兵围剿你们,到时候牵连地更多,我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洛辰明很想告诉他,是你自作多情了,皇帝根本不会在乎你,皇后权衡利弊后,也不会倾尽全力带你回去。
可是这样说的话就太伤人了。
林燃语出惊人:“而且我想做皇帝。”
洛辰明觉得,以林燃的性格,不像是渴望权力的人。他有些吃惊,“为什么?”
“皇帝是天下第一人啊。”林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向往,“想要自由,不应该逃避,而是爬到顶端,做那个掌控天下,无人敢惹的人。”
“那请问,你为了成为皇帝,做出哪些努力?”洛辰明瞥了一眼桌上的画,忍不住笑了起来,“画画,还是讨好你爹?”
“关你屁事!”林燃撇过头去。
洛辰明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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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正帝的生活很单调,到了他这个年纪,对后宫的女人没什么新鲜感,提不起兴趣。倒是在国事上更加用心,希望靠着人生的最后几十年,再创一番功绩,留下千古圣名。
这一日他批改完奏章,把疏奏都放到一边,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随口问道:“朕记得老二在礼部呆了有三年了?”
高彦没有回答,他哪里记得这个?就算真记得,也得装不知道。
景正帝果然没指望他回答,感慨道:“三年了啊,朕也老了。是时候给他挪个窝,换换地方了。摆驾去安泰宫。“
高彦立刻传旨下去。
他知道,皇爷这是确定储君人选了,只是不知道何时正式册封。
人老了,都是会怕死的。站的越高,越厉害的人,越不舍得死。
权力可以扭曲人性,皇爷看似重用二殿下,其实也不敢完全放心用他啊。
紫宸殿内
皇后听到安插在承平殿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连忙喊了洛水来:“你告诉左矜怀,可以准备动手了,告诉夏竹及时接应。做得隐蔽些,切记不可暴露身份,不然阖宫上下,都逃不过一死。”
洛水对皇后忠心耿耿,从未有二心,愿意豁出性命,替她完成夙愿。她离开紫宸殿,脸色带着轻松的微笑,在外面转了一圈,跟熟悉的宫人打过招呼,见一人在路旁扫地,便往那边走,蹭了一身土。
那宦官连忙道歉:“洛水姐姐,真的对不住,奴婢不是有意的……”
“不要紧,你别怕,不就是身衣裳吗。”洛水温声宽慰他,“娘娘还在午睡,身边不用我伺候着,我回去换一身就是了。”
在宦官感激地恭维声里,洛水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大大方方让人看到她,接着在路过小花园时,在路边第二棵银杏树下留下一颗石子,随后便回宫去了。
不多时,一队禁卫巡逻至此,其中一个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瞥了树根处一眼,看到石子后神情一震,接着转为果决。
入夜之后,景正帝在安泰宫内小憩,贤妃在一旁轻摇折扇。
将近一个月没来,景正帝又清减了许多。贤妃担心他的身体,让人炖了些滋补的汤羹,劝他多喝了几口。
景正帝也说出要给二皇子调任,贤妃自然欣喜,高兴地应下,安泰宫内气氛其乐融融,不一会儿皇帝就昏昏欲睡。
贤妃在一边静静地守着,听窗外蝉鸣渐小,心里想着,夏天总算要过去了。
烛火摇摆,晃得眼睛晕,贤妃放下折扇,拿起小巧地金簪,去挑了一下烛芯,用一旁的剪刀剪掉多余的部分。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传出一声响动,有什么东西破裂了,接着是破空的声音,还有一声闷闷的哼声。
贤妃连忙转身,就看到身后的窗子上破了个洞,躺在美人榻上的景正帝,右胸插着一支箭,伤口处汩汩流出黑血。
“啊——”贤妃花容失色,剪刀摔在了地上,她不敢动,大声喊:“来人啊,有刺客!”
安泰宫顿时忙乱起来,高彦传唤了太医,派人通知禁卫军统领和皇后娘娘。
禁军骑着马出宫,奉命从外面军营调遣来两万人马,在各个宫殿驻守,严格排查人员往来出入。
皇后那里得了消息,捂着嘴巴又哭又笑。
洛水连忙屏退他人,就见到皇后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成了,成了!这天下都将是我儿的!”
“要不要去通知六殿下?”洛水问。
皇后想了想,“先别告诉他,摆驾安泰宫。陛下受了伤,本宫怎么不去?顺便告诉其他人,封锁消息,在抓到凶手之前,切勿泄露陛下伤情。”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康宁宫里安静极了,外面闹闹哄哄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林燃正打算睡觉,听到动静之后,也没什么反应,照常宽衣解带,倒是洛辰明看他这幅淡然模样,有些坐不住了。
“你就不担心外面出了什么事?”
系统也说:【是啊,皇宫一向森严,从来没那么吵过,肯定出大事了。】
“担心也没用。”林燃躺在床上,盖上了薄被,翻了个身面朝里,看起来真的不打算多管。
洛辰明知道他话中的无奈,不再强求。
他挺想出去看热闹的,可是又怕出了什么事,牵连到林燃这里,干脆留下来守着他,有什么事情天亮问问别人就知道了。
皇帝在贤妃宫中遇刺了。
天光大亮,不等洛辰明去打听,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林燃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一样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洛辰明转过身去,关切地看着他,“殿下?”
“我要去见母亲!”林燃迅速说了一句,没有理会他人的反应,往紫宸殿跑去。
洛辰明轻松跟上来,听到林燃粗重的呼吸声,“要不我背你过去吧。”
“你不怕暴露身份?”林燃问。
“反正你娘已经知道了,暴不暴露没什么区别。”洛辰明半蹲下,“上来。”
林燃犹豫一下,没有动。
“怎么还扭捏上了?”洛辰明看不过去,一把托住他的腿弯,把人抱起,快步向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里的宫女一个都不见了,外面是层层禁军,森严肃穆。
洛辰明放下林燃,跟在小殿下身后,顺利进入,一直来到主殿,洛辰明被拦了下来,只能看着林燃独自进去。他故技重施,避开宫人们的耳目,爬上屋顶,与炙烤炎热的瓦片紧紧相贴,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皇后看到他过来,面带微笑,“好孩子,到母亲这里来。”她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你们都退下吧。”
林燃略显拘谨,小声问:“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轻声道:“昨夜你父皇在宿在贤妃的安泰宫,大约三更天时,突然有黑影闪过,一支涂了毒的箭矢破窗而入,你父皇遇刺,命在旦夕。贼人已被拿下,当场咬舌,窒息身亡。”
系统看着她的微笑,缩在林燃脑子里瑟瑟发抖:【这种时候,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房顶上的洛辰明也是一惊,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你向来与你父皇要好,进去送他一程吧。母亲已经让人封锁了消息,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你父皇就在里面,燃儿进去陪陪他,多说些好话。剩下的事情,自有母亲来做。”
林燃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这件事情来得太快了。
仔细一想不难明白,魔教教主进宫,所有人都知道。
皇后在安泰宫动手,既给贤妃增添了嫌疑,还能抹黑她那两个儿子的形象,最后嫁祸给魔教,撇清关系,一举两得。
林燃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进去,他问道:“母亲,是你做的吗?”
皇后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能想到这一点,母亲很欣慰。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的性子,如果做不了皇帝,贤妃和你那些兄长,怎可能容得下我们?这是最好的办法,快去吧。”
林燃来到里面,景正帝虚弱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双眼紧闭。
“父皇。”林燃哽咽着喊了一声,走过去跪在床前,握住他的手。
夏日炎热,内殿里很闷,景正帝身上没盖东西,伤口也并未包扎,但是上了药,已经止住血了,皮肉翻开,周围是一圈发黑的绿色。
林燃又喊了他几句,景正帝并未清醒。
他去试了试鼻息,发现他呼吸微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坐在床边,难过地握着景正帝的手,轻轻呼喊了他好几声,景正帝都没有回应。林燃低声啜泣起来。
房顶上的洛辰明听到他的抽泣声,心里有些烦躁,很想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好好哄一哄。
等到林燃从紫宸殿里出来,洛辰明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还有殷红的眼眶,又有些不敢上前。
如果他没有来皇宫,景正帝或许不会这么快死亡。
二人沉默着回到康宁宫。
一股凝重的氛围在宫内蔓延,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只有风暴中心的林燃是平静的。
他从紫宸殿回来之后,像从前一样,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字画画。
洛辰明见过他和皇帝相处,又见过林燃与景正帝独处时的伤心难过,只觉得他此刻的平静,是在强忍悲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如果能发泄出来,反倒会好一些。
洛辰明担忧道:“你没事吧?”
林燃写字的手一顿,跌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我父皇可能快死了。”
洛辰明杀了很多人,父母死后,也是他亲手埋葬的。人在江湖,谁能保证不会出事?
从他懂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所有人都一样,看似尊贵的人,说不准还没有一个乞丐活的久。
他的心情已经不会轻易动容,却敌不过小殿下的泪水。
洛辰明把林燃抱在怀中,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哭吧,宫廷中真心比黄金难得,如果他知道有人真心替他难过,想来也会很欣慰的。”
林燃不再忍耐,抱着他放声大哭。
入夜后,洛辰明打来热水,林燃简单洗漱一番,躺在床上。
他解开头发,略微遮挡了一下左侧脸颊上的蝴蝶胎记,低声询问洛教主:“你今天能陪我一起睡吗?我有点害怕。”
洛辰明自然不会拒绝:“好。”
蜡烛留了两支没有熄灭,窗子开了半扇,夜风吹进来,灯火摇曳。
洛辰明看着林燃发了会儿呆,眼睛似乎有些酸涩,轻轻眨动一下,泪水就流了下来。他拿出那块手帕,给林燃擦拭:“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我乐意,关你屁事。”林燃抢过手帕,匆匆擦了下泪水,他自己擦用的力道也不小,白皙的皮肤立刻变得绯红。
“刚才还求着我陪你,现在又骂我。手帕还给我。”洛辰明说。
“不给,这是我的东西。”林燃举起手帕,往后面藏,洛辰明翻身,在林燃身上撑起胳膊,一伸手就抢了回来:“我家传玉坠都给你了,只是要你一条手帕而已,算起来吃亏的是我,把它给我吧。”
林燃撇了撇嘴,任由他把手帕拿回去,折起来塞到了衣襟里。
洛辰明看他不难过了,总算放下心。
“半年前你分明很主动,怎么现在脸皮这么薄?还有上次也是,欲拒还迎?”洛辰明轻笑一声,问道。
林燃疑惑道:“教坊司不就是做那种事情的地方?去了教坊司,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不做才奇怪。”
洛辰明心中一热,看来不是他一个人动心。他故作恶劣:“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小倌?”
“对。”
洛辰明噎了一下。
夜里安静地很,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洛辰明微微抬起身子,看了眼旁边的人,发现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得离开了。”洛辰明说,“皇帝遇刺,到处都在搜查凶手,很容易找到我的身上。你母亲知道我的存在,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捉拿我。”
皇后不会对林燃怎么样,但是一定不可能放过洛辰明。
二皇子他们落网,靠得就是他的供词。
洛辰明不想被抓住,他知道,皇后不会容许有人觊觎她唯一的儿子。
他只能选择离开。
“你还会回来吗?”林燃问。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林燃没有说话。
“外面的世界很大,小小的皇宫容纳不下。我带你去沙漠看日落,漠北深处的沙子是白色的,很干净,傍晚时霞光是粉紫色,照在沙漠上,沙子也变成了粉紫色的,像大海一样。”
系统很心动,这也是它向往的,大声喊:【答应他!答应他!】
“你要是不喜欢漠北的炎热,我们可以再往北边走,那里气候凉爽,高山巍峨,处处都是翠绿高大的松柏,林中有漂亮的山鸡和大尾巴松鼠。站在山顶上,好像能伸手摸到云,太阳升起时最绚烂。”
【答应他!答应他!】
洛辰明看林燃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想多讲一些:“南边的小镇也很适应居住。那里常常微雨朦胧,雾气时常笼罩在上空,晴朗明媚的时候,水雾会变得很漂亮,就像年节时夜晚的烟花。”
【答应他!答应他!】
林燃满怀歉意拒绝了:“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又不是再也不见了。等局势稳定下来,我就回来看你。如果你后悔了,那就告诉我,我会一直等你。”
系统很难过:【为什么不答应他?】
林燃冷静道:【失去现在的身份,名满天下的任务还做不做了?】
【这倒也是,唉。可怜他还不知道,原主早就死了,你离开之后,这具身体也会死去。我好难过,洛辰明太可怜了。】
在洛辰明的陪伴下,林燃不知不觉陷入沉睡,醒来时天光大亮,烛火已经被蜡油浸灭。
空荡的寝宫里只有他一个人,康宁宫恢复了往日的冷僻。习惯了孤独的小殿下怅然若失,看了一会儿门口,确定无人过来,起身拿起衣服,自己慢慢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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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外,洛辰明站在高高地楼顶,眺望远处的皇城。
皇宫是那么渺小,连康宁宫都分辨不出,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宫里的白色在一点点蔓延,应该是宫人们换上了缟素。
小殿下彻底失去了疼爱他的父亲,这个时候,他却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洛辰明心里空荡荡的,撑着手屈腿坐下来,低声自嘲道:“本想了却心愿,再无挂念,没想到更放不下了。”
先帝行天,灵柩停了三日。
天下缟素,宗室王孙二十七个月内禁声色、禁荤腥、禁饮酒、禁婚娶。
贤妃所出的二皇子林焰、三皇子林灿被皇后以谋反之名送往狱中,为先帝守灵的除了林燃,只有生母早逝懦弱无能的五皇子林炽。
皇后以雷霆之势打了其他几位成年皇子一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推举林燃登基为帝。
林燃苦熬数日,悲痛欲绝,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病倒,给了二皇子一派攻讦他的理由。
“六皇子容貌怪异,生来便有异兆,是为不祥!倘若登基为帝,有伤国体!”
“林燃不曾进入官学,胸无点墨、性情孤僻、残暴无礼,国家大事怎能儿戏,交由此子,如何对得起先帝?”
“六殿下年幼贪玩,不通政务,当不起如此重任!”
皇后把这些奏章挑出来扣下,以求消减一部分阻力,同时派遣太医为林燃诊治,还亲自过去照顾他。
林燃高烧刚退,脸上还泛着点点潮红,左脸上的红色胎记愈发鲜亮,皇后看到只觉得碍眼,“不争气的东西,我为你铺好了路,只差临门一脚,竟在这个时候病倒。”
林焰和林灿在朝中经营多年,与不少臣子交好,就算他们入狱,狱中也有二人的人,无法暗中下手。没有确凿的证据,更难光明正大地将两个皇子处死。
从前这兄弟两个还有隔阂,如今一同落难,齐心协力,一致将矛头对准了皇后。如果林燃继承皇位,一切尘埃落定,日后有的是机会杀了他们。
这个关键的时候,林燃突然病倒,皇后越想越心急,脾气也越来越大。
第一个孩子的死亡给了她重大的打击,夫妻多年的疏离,让她变得扭曲。她和皇帝没有什么感情,因为利益而起的婚姻,最终因为利益败落。
在这个过程中,她变得扭曲疯魔。
“平日里也不知道收敛,仗着你父皇宠爱,无法无天,合宫上下谁不知道你的臭名声?哪个人敢拥你为帝?”皇后冷声说,“从今日起,你安心在康宁宫中养病,好好收敛一下性子,若是让我知道,谁又被你打了,我们母子就直接等死吧。”
她也不想和林燃弄得太僵硬,缓和下语气,“熬过这几日,等你做了皇帝,想惩罚谁就惩罚谁,没有人敢不顺从你的心意。”
皇后离开的时候,没有让林燃起身相送。
系统心有余悸:【这个女人疯了。】
林燃平静地说:【能完成任务达成就好,皇帝的身份,可比皇子好用多了。】
【这倒也是,你原来世界的南唐后主,还有宋徽宗,都是凭借皇帝的身份在艺术届很快拥有极大的名气。但是他们都是昏君,没有好下场的。你不会也要弄个类似的结局吧?】
林燃用手背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笑着对系统说:【反正最后都要离开,有什么区别?】
系统无言以对。
林燃的病情反复了几次,整个人都消瘦很多。皇后忙着处理外面的事情,没时间管他,林燃又作了几幅画,随意丢在角落,等康宁宫的人拿走。
宫人们偷器物拿出去卖是常有的事情,林燃的不少诗画都是这么传出去的,两年下来数量非常可观,已经在小范围内积聚了名气。
要是卖不了钱,那些宫人也不会持之以恒地往外偷。
林燃日子过得悠闲,系统却没他那么能沉住气:【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洛辰明啊。】系统一直替林燃记挂着他,【皇后一心想弄死你那两个哥哥,根本不会放弃魔教的线索,洛辰明在外面应该不好过吧。】
【很快就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了。只可惜,恐怕没法见他最后一面。】林燃专心致志地写字,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系统想想就觉得难受。
洛辰明离开皇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心里还记挂着林燃,但是无暇抽身,只能通过坊间的传闻,看他登基为帝,派人查找杀害先帝的凶手,与他为敌。
林燃病好之后,皇后召他到紫宸殿来,屏退众人,神情温柔到诡异。
“皇儿,母亲已经尽力了,那些朝臣杀的杀贬的贬,但还是没能让他们闭嘴。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她拉着林燃的手,轻轻抚摸他眼角下方的蝴蝶纹路,“近些日子你做得很好,没有坏名声传出去,已经有人相信你改过自新。你虽体质特殊,容易受伤,宫里药材应有尽有,足够供养你,算不得什么。只是你这片胎记,偏偏生在脸上,占了大半张脸,让人无法忽视,也没有办法遮掩。”
系统吓呆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说:【她想干什么啊?】
林燃毫无波澜地回答:【大概是要把我的缺陷强行抹掉。】
【什、什么缺陷?】
林燃没有回答它,而是道:【屏蔽痛觉之后,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最多视觉效果惨烈了一点。你要是不想看,就去休眠吧。】
【我不用休眠,我可以!】
这个时候离开,丢下林燃一个人,就算林燃心理强大,不在意这些,系统还是会觉得他很可怜。
主要是以前林燃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做任务机器,从来没有这么沉浸地扮演过一个人,系统不清楚他工作之外的性格,会不自觉得把他的外在行为,当成真正的林燃,混淆林燃和原主。
林燃低垂下眼眸,乖巧地任由皇后抚摸,“我听母亲的。”
“母亲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最听母亲的话了,凡是母亲的叮嘱,你向来放在心上,乖乖照做。”她继续抚摸着林燃脸颊上的红痕,语气坚定疯狂,“只要没了这片胎记,谁也不能阻止你登基!”
登基典礼很仓促。
林燃的朝服是匆忙赶制出来的,里衣是他惯用的云络织锦,外面的礼服要硬一些,衣服上的绣样没有前几任皇帝那么精致。
先帝驾崩不到一个月,依然沿用从前的年号。
林燃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手指虚握着扶手,俯视下方,玩味不羁的目光让朝臣们不禁想起从前,当着先帝的面,这位祖宗无礼地称呼他们为“老东西”“老混蛋”,心都提起来了。
林燃的外祖父,太师冯辞见无人行礼,率先上前,高声呼道:“万岁!”
皇后一派的臣子反应过来,紧跟其后,行跪拜大礼,齐声同呼万岁。
大势所迫,其余人慢了一步,不情不愿地做出同样的姿态,对着林燃俯首称臣。
林燃抬手,撩拨一下眼前的免冠,这东西沉得很,勒得他脸上伤口疼。
随手解开绳子,新登基的年轻帝王将金冠丢到了脚边,脱掉外面最粗糙的礼服,也丢在台阶下面。
他的目光扫视下方依然腰背挺直,没有俯身行礼的两个老人。
“你们两个胆肥的老东西,看来不愿做朕的朝臣啊。”
原本安静的大殿,似乎变得更加寂静了。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声,控制住手脚,不敢做出丁点小动作,等待着新帝开口。
林燃声音中带着笑意:“朕也不勉强你们,趁早告老,还有谁,要是想一起走,也都呈疏奏上来,朕一律准了。”
其中一位脾气,看到林燃还像以前一样口无遮拦,顿时觉得大燕无望,眼前一片漆黑,亡国危在旦夕,气得跳脚,指着林燃直骂:“竖子小儿,你就是这样为君的?可怜先帝兢兢业业,竟生了你这么个混蛋!”
林燃最受不了别人对他不敬,明明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怪物,他已经剜去了脸上的蝴蝶,成为九五之尊,为什么这些人还敢对他放肆!
他眼中闪着暴虐的光芒,柔声道:“人都是死的吗?不快制住他,拖出去,拖出去!乱棍打死!别再让朕看到他!”声音越来越急促,充斥着暴怒。
冯辞和那位大人有些交情,也知道这个外孙是什么德行,连忙站出来说情:“陛下才刚继位,不宜见血,徐大人年迈,头脑不清醒,陛下革去他的官职,也就罢了。”
外祖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林燃怒意不减,不情愿道:“都聋了吗?没听到冯大人的话吗?”
徐大人被侍卫拖出了朝殿。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他们看着前方衣衫松垮,将朝冠掷于脚边,脸上的蝴蝶纹路变成可怖伤疤的少年,终于意识到,他们的新君,是一个毫无畏惧之心的暴君。
朝殿里又安静下来。
林燃用手指抿了抿嘴唇,笑着说:“父皇的案子,是刑部和太尉府一起查办的?”
被点到名的两位大人浑身一战,并列向前:“回陛下,正是。”
“父皇在安泰宫遇刺,朕看这件事和安泰宫脱不了干系。至于魔教那里,洛辰明早就走了,哪可能在宫中逗留?何必费这个功夫对付魔教,朕看凶手就是安泰宫贤太妃。”
刑部尚书和太尉二人对视一眼,他们可没有太师在背后撑腰,能逃过杖毙,默默领了旨意,退回原处。
林燃打了个哈欠:“时候差不多,退朝吧。”
说完他站起来,离开了朝殿。
后面的宦官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一个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脚步轻得一点都听不到。
林燃从康宁宫搬到了承平殿,伺候他的人也换了一批。
回来之后,他就进了书房,喊了个人进来研墨,提笔作画。
侍候在一旁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宫女,年纪与林燃相仿。
她没见过林燃将他人性命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样子,对这个年轻的皇帝充满了好奇,偷偷打量林燃,目光在他左侧脸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林燃说。
宫女有些害怕,声音发颤,“奴婢能侍候陛下,已是幸事,陛下就算真的挖下奴婢的眼睛,奴婢也唯有感谢陛下的恩赐。”
“你不怕我?”林燃来了一丝兴味,“你可懂画?”
“略懂一二。”
“那好,你过来看看,朕画得如何?”林燃延续从前的风格,画完最后一笔,拿过玉玺来,按下印泥,在左下角的空白处留下印章。
他并不在意那个宫女懂不懂画,随便她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她把这些盖着大印的字画弄出宫去,卖个好价钱,就足够了。
宫女细细观摩:“陛下的画……奴婢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吗。”
“陛下是否作过一幅画,画的正是宫内的景色,右侧有两个年轻男子,一人着红,一人着青,并肩而立,十分相得益彰。这两副画里的景致虽不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其他画作里没有的。”
林燃有些意外,那是洛辰明离开之后他画的,那天傍晚他们一起在康宁宫外赏景的画面。
他声音稍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烟。”
“有件事情朕需要你去做,你不必紧张,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林燃随意地说,“如果有人进宫找朕,你就带他去康宁宫,朕在那里给他留了东西。你告诉他,朕向来不喜欢占人便宜,东西还他,从此一笔勾销,再无亏欠。”
云烟大着胆子问:“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呢?”
林燃笑着说:“朕是怕他来得太晚,朕早已把他抛在脑后了。”
……
洛辰明这几天过得不太好。
宫里不少人见过他的样貌,先帝驾崩后,到处都是抓捕他的榜示。魔教的势力在漠北,仅凭中原那些人,不足以对抗朝廷。
他只能隐藏姓名,乔装改扮,暂时不以真面目出现。
新帝登基时,天下大赦,但这并不包括洛辰明。等他知道林燃就是刚登基的皇帝,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娇气爱哭的林燃,竟然也能当皇帝?
就算他是嫡子,可是前十几年被父母漠视,从未学过帝王之道,突然被推到高位,怕是惶恐不安,焦头烂额吧。
而且……
林燃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不愿跟自己走。现在他做了皇帝,恐怕更不会离开。
虽是这么想,洛辰明记着自己的诺言,仍旧打算进宫,再见他一面。
越靠近皇城,对他的搜捕越严密。洛辰明没有办法,只好暂且等待。
京城里的传闻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新帝残暴荒虐,本性残忍的流言盛传了一段时间,但是一直没有什么人员伤亡,谈的人就少了。
倒是关于陛下的其他几件事情愈演愈烈,说的跟真的似的。
新帝喜爱书画,顽劣不堪,拿着玉玺给画作上盖章。宫中有印着玉玺的画作流传出来,与坊间卖的无名氏所作如出一辙。
无名氏的画是半年前出现在集市上的。
他的笔力虽有些稚嫩,但是色彩搭配很舒服,构图也无可指摘,十分清雅,又是皇宫中流传出来的,数量不多,被人争相采买,做附庸风雅之用。
现在无名氏和皇帝联系在了一起,风头大盛,一幅画可值千金。
有画匠见有利所图,陛下以前的画没有姓名和印记,极易仿制,便也跟着画了几幅,但是总是轻易能被人识破。
洛辰明坐在茶馆里,听几个人闲聊到此处,觉得甚是新奇。
林燃的画他也见过,真有这么神奇吗?
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
“画容易仿,临摹官家的字也不难。但是其中的情谊,却是仿不来的。”
洛辰明心脏突然快速跳了一下,他举起酒杯,遮挡住自己的表情,等他回神,邻桌已经侃侃而谈。
“官家的性格如何,你我没有见过,也不清楚,不过看那些当官的就知道,那位脾气可算不上好。这种性情的人,有几个能耐得住性子,沉迷书画?
“我家恰巧有位亲戚,他的女儿在宫里当差,闲暇时候听说过一些事情。半年多以前,官家还是六殿下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心上人,只是未能与那人相守,这才常常作画,以寄相思之情……”
洛辰明刚才还有些吃味,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头脑中像是有烟花绽放,叫他满腔欣喜,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好。
半年前,不正是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
他透过窗子看向皇城的位置,迫不及待地想见林燃。
就算他不愿跟自己离开也没有关系。
林燃的名声有褒有贬,极具争议,再加上他的风流韵事,迅速传开,进入洛辰明耳中。
洛辰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依照林燃别扭又单纯的性子,确实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能做出放任流言传播这种事情。
只是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皇帝的心上人,是他这个魔教教主。
洛辰明有些得意的拿上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馆。
他留意四周,发觉街上的通缉令已经褪色,没有新的替换,想来对魔教的压制已经松懈。
他回到住处,观察了两天,确定安全之后,换了一身新衣,就这样运起轻功,绕过巡守的士兵,翻越城墙,打晕一个宦官,换下他的衣裳,偷偷溜进了皇宫。
看来林燃已经掌握了一些权力,撤掉对他的抓捕,特意放松警戒,等待他的到来。
与此同时。
系统看着名声集满,失落地告诉林燃:【任务完成了。】
【好。】
它怕林燃难过,安慰道:【其实洛辰明不来也是好事。】
如果他真的来了,林燃当着他的面死去,该是有多么无可奈何?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极大的痛苦。
林燃的语气很平静,他和系统交流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就走吧,去下一个世界。】
系统觉得林燃在强忍悲伤,它没办法安慰,只能装作不知道:【那我们走吧。】
我以为这章能交代全,现在看来还得写一章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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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蝴蝶美人(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