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开始第36小时。
莎伦和易轲拿到了无人机空投的新补给:一盒图钉,一个水壶,一个密封保鲜盒。
此外,他们也得到了哈罗德典狱长单独发布的命令:捕捉荆棘虫,收拾好以后装进保鲜盒,自然会有无人机来取走。
水壶里是兑了水的能量液,提供的热量足够两人48小时的消耗——算是预付给他们捕捉荆棘虫的酬劳。
当然,还有隐形的酬劳。在他们提交这批荆棘虫之前,其他人不太有可能被引到他们的位置。
和辛辰分析的一样,嘉年华作为一档盈利性质的综艺节目,机制并不像他所宣称的那样充满了随机性和不确定性,不如说,相信这套说辞的只有中下层的观众。对于能够参与其中谋利的上层人士而言,这场盛大活动的分配完全是精心谋划的结果。
随机挑选的12名重犯配上带有电子项圈和任务手环,被直升机空投到夜城外的废土,在这里展开为期一个月的荒野求生,期间无人机会不定期空投物资。
最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将有机会减免刑期,甚至获得释放的机会。
这是嘉年华明面上的规则。
事实上,通过发布空投物资的位置,就可以引导囚犯顺着导航相遇和厮杀。
通过精心设置的物资内容和分配情况,也可以决定搏斗间的生死。
随机不过是借口,嘉年华对于囚犯、观众和负责组织的监狱,实行了三套不同的规则,目的无非是牟取更多的利益。
当然,在危机四伏且缺少食物和水源的废土,绝大多数人的归宿都是成为一具无人认领的骸骨,他们或死于饥渴,或死于怪物,或死于争斗。而这些死法归根结底也没有实质性的区别,无论生前有怎样的名声或过往,最后的死亡都一样平庸。
而他们最终的死亡并不是生命消失的那一刻,而是被遗忘之时。
刚开始,他们的名字仍会出现在网络讨论和视频弹幕中,被人以嘲讽或遗憾的方式提起。随着节目的终结,这些声音也会逐渐消失,也不再有人记得他们的死亡。
遗忘,其实就是社会层面的再一次死亡。
对于嘉年华的机制,易轲当然是一无所知,作为一个经历许多的穿越者,她的记忆早就千疮百孔,除了自己的姓名,其他都很模糊,只有偶尔被情境触发,才能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或者冒出几句穿越前学到的俏皮话。
而莎伦作为一个被当作家庭主妇培养的omega,也对其知之甚少。
真正了解这个机制的,反而是辛辰。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违规操作迟早会被发现,而自己并没有能力对抗夜城的武装力量,他也不想再按照迦南娱乐的规划辛勤工作,被榨干每一丝血。
因而,在那个转机之后,他选择寄希望于置之死地而后生,假意损坏设备造成重大损失,让迦南娱乐把他作为劣质资产清理,并为了压榨剩余价值送进夜城监狱参与嘉年华。于是,迦南娱乐为了回收资产理所当然地拆除了他身上用于管辖的追踪芯片,他们没想过有人能越狱。
嘉年华则让他得到了免费乘坐直升机深入废土的机会。普通的拓荒者往往只在外沿游荡,光靠两条腿去找钥匙,不知道要跋涉到猴年马月。
到入狱前的工作都很顺利,唯一的变数就是,他被易轲“穿越”了。
面对身体被人占据的事实,辛辰也勉强调整心态,努力推动自己的原计划照常进行。
易轲愿意配合他的行动,一来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擅自决策还不如跟随辛辰这个原住民的想法行动靠谱;二来是因为她惯来的乐子人属性——想也知道,老老实实遵循规则和人生死斗,肯定没有直播越狱来得欢乐。
因为得到了物资,易轲总算能休息下来。她和莎伦一起找了个废弃的小屋,收拾一番就准备休养生息。
荆棘虫她打算稍晚点再捉,只要这东西还没交上去,哈罗德应该不会把其他人引到这里。
按照辛辰对节目的分析,嘉年华第一天往往都比较平静,第二天和第三天,因为饥渴和首拨物资的争夺,节目内会爆发第一轮冲突。
辛辰的目标完全跳出嘉年华的框架,因而并不在乎短期的利益之争,他们的计划是养精蓄锐,准备在第二波冲突中试着捡漏。反正他只需要能暂时维持生存就够了。
尽管如此,易轲还是忍不住抱怨:“你的身体一点也不顺手,没什么力气。”
辛辰:「首先,我是脑力型;其次,我是omega。」
“omega怎么了。”
「omega的体质天生就比Alpha弱一些,不仅如此,觉醒异能的概率也非常低,通常只有S级Alpha有很微弱的可能。」
“所以这是个血统决定命运的世界咯?”
「这样说倒也没错。」
易轲不由得撇了撇嘴:“真是无趣。不过你这么弱,怎么还敢搞这么冒险的计划出来?不怕玩脱了吗?”
辛辰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它对我说,我是主角,我宿命的任务就是拿到钥匙,改写人生。」
辛辰说得很含糊,易轲更加起疑:“它是谁?它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说不定它在利用你。”
「那又怎么样?不会比我本来的状况更糟了。再说,我也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易轲和辛辰这番交流就在脑海中发生,莎伦自然没有发现异样,只当他在发呆。
而这句话之后辛辰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易轲无聊得狠,便去戳莎伦的后背。
“干嘛?”莎伦拧着眉毛瞪她。
易轲露出一个贱嗖嗖的笑容:“反正没事做,跟我讲讲你之前的事情呗?”
“你不是都听别人说了吗?我把我丈夫杀了,所以才进了监狱,媒体还给我取了个螳螂女士的绰号。因为母螳螂会在交/配后杀死公螳螂。总之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女人,omega中的败类。”莎伦没好气地说。
“是吗?”易轲歪了歪头:“那你一定很辛苦吧,忍受那个家伙那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莎伦有些意外。
“难道不是吗?”
“但是很奇怪吧。明明是omega,却厌恶着标记自己的Alpha,厌恶到要切开自己的腺体,甚至杀死Alpha的程度。”
“嘶……听起来很疼啊……”易轲关切地看着莎伦,“你一定是实在没办法忍受了才会伤害自己的,不过,能逃出来倒也不亏了。”
什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莎伦脱口而出。
从令人羡慕的妻子成为杀人犯,放弃原本安稳幸福的优渥生活,沦落到如今的地步,难道不是彻头彻尾的愚蠢行径吗?
“我可是杀了自己的丈夫啊,失去了原本的生活和完整的躯体,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那家伙死的时候痛苦吗?”易轲平静地问。
莎伦沉默了。
“他死了,你还活着,他比你更痛苦,这样一想,还是你赚了嘛。”易轲掰着手指,认真地考虑着输赢:“你很恨他吧。复仇成功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壮举,真的很厉害啊。”
“不是……”
“外人又没有资格判断输赢。他们觉得你亏了,失败了,那只是他们的想法。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夫妻之间,有的是伙伴,是同盟,也有的是仇敌,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变成你死我活的战争了,甚至就是野兽之间的撕咬,在生死存亡间,体面和教养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事吧。”
莎伦怔了怔,抬手触碰到自己的后颈。
在昏暗的月光下,莎伦脸上的疤痕似乎也显得柔和许多,短短的红发看起来暖暖的,像一簇簇悦动的火苗。
四指宽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被破坏的腺体永远也无法恢复了,再也无法散发出曾经让她和家族引以为傲的信息素味道,这也是家族最终选择放弃她的主要原因。
她不再是一个合格的、适宜婚配的omega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彻底放弃,被默许送进嘉年华,压榨最后一点价值。
她有时会恍惚间闻到自己曾经的信息素味道。
干净的、优雅的兰花香味,恰如她人生前二十三年的生活,那么骄矜又那么柔软,在温室中做一场绵延许久的甜梦。
她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像其他出生优渥的omega一样,把嫁给一个同样优秀的Alpha视为人生最完美的成绩单,就像她曾经在课程中取得的一样。
努力复习得到的A 成绩单,装裱精美的名校毕业证书,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悉心保养的柔软双手,在课程中熏陶而出的优雅体态……
莎伦用勤勉和天赋赢得了赞誉,只要带着这份勤勉继续努力,就能赢得婚姻这张最漂亮的成绩单。虽然也听闻过夫妻不合的传闻,但是,那是“差生”必然落败的结果。
有的女人婚后就疏于保养和提升,被丈夫厌弃也是难免。
只要自己努力做好妻子的本分,就能牢牢抓住丈夫的心。更何况,Alpha和omega的标记,具有无可抵挡的力量。
就像过去的人生一样,她如愿嫁给了英俊的名门未婚夫,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拍下了完美的肖像,住进了梦幻的豪宅。
一切都像她在omega的课程中学到的一样。
但是课程没有告诉她,标记的过程并不总是甜美,有的甚至伴随着暴力。
教导她的老师告诉她标记能让她舒缓,让伴侣和她有强烈的羁绊,却没有告诉她,标记也让臣服,让她失去反抗的力量。
富有经验的亲属告诉她,信息素的味道可以在相处的时候安抚她的情绪;却没有告诉她,Alpha的信息素不能缓解她被施暴后的痛苦,也不能治愈她身上的伤口。
教给她如何吸引Alpha的书没有告诉她,爱与虐待可以同时存在,也没有告诉她,那些暴行后流下的眼泪并不意味着悔改。
指点omega迷津的专家在镜头前讲过如何提升自己、如何改正自己的缺点,却没有告诉她,有些人不会因为他人的顺从和眼泪而改变。
她遍寻书本和热线,也没有找到答案。
一张张关切的面孔在她面前浮现,血珠从睫毛落下,于是她只能从幽微的窗口窥探到人们被鲜红切割得凌乱的模糊身影。
一阵阵蜂鸣声后,经历了短暂的寂静,传入耳畔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说:“我是爱你的,莎伦。”
她说:“他是爱你的,莎伦。”
他们说:“我们是为你好,莎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