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华 第6章 青丝引（四）

故事到了这里，云韶已经有些发懵。

看此情形，李承煜似乎是真将竹颜放进了心里，否则也不至于大婚当夜特地跑出来，只为换竹颜一个心安。

既然是两情相悦，结局为何会糟糕至此。

云韶想起刚刚说话间，竹颜只称李承煜为恩客，当真是疏离到了极致，和此刻画面中二人的神态大相径庭。

云韶心急地想知道结果，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竹颜刚哭过的眼睛又蓄起泪水，这次终于不是委屈。

琉璃般纯净的双眸定定倒映着眼前人英俊的面孔，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化作一汪春池，催着她不管不顾地往下沉溺。

李承煜眨巴眨巴眼睛，托住她的脸问，“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

话没说完，温润柔软的唇将他堵了回去。

李承煜先是蓦然张大眼睛，反应过来后托着人猛地翻身将人压住，竹颜柔若无骨，轻飘飘地挂在他脖子上任他动作。

半晌，李承煜埋在她颈间长出一口气，嗓音隐忍至极，“你确定吗？”

竹颜红着脸张开眼睛，将交握的十指一点点抽出，而后攀上他的脖颈，声音细如蚊呐。

“新婚，不是该洞房吗？”

她听见李承煜低笑了声，再抬眼时，正对上他漆黑的眸。

他边细密地吻她，边梦呓似的开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

做什么都易不耐烦的人，这一夜出奇地耐心，一点一点地引导、撩拨、等待，温柔细致得不像话。

竹颜痛得嘴唇发白，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李承煜吻掉她成串的泪，“这么疼，要不算了？”

“再等等，”竹颜更用力地抱紧他，细软的嗓音止不住地颤，却仍旧固执，“一会儿就好了。”

事实上没等到一会儿，竹颜很快适应他，原本的哭腔随着他的动作变成细碎的呜咽，断断续续许久，直到高台上红烛燃尽，纱幔层层交叠的床帐才终于渐止下声音，帐中二人紧密地依偎在一处，起伏的呼吸下是同频跳动的心脏。

窗子没来得及关严，夏风悄然溜进，吹得纱幔盈盈摆动。

昏暗视线下只有月光做引，竹颜看着紧贴在自己皮肤上的紧实小臂，心下欢喜，抬起白皙的胳膊向上，更大面积地贴上去。

皮肤相触间，摩挲着泛起淡淡的痒意。

覆在腰际的手掌骤然收紧，而后缓慢向上，身后的男人竟然还没有睡着，竹颜听到他低沉带笑地问话，“还不睡，想继续？”

竹颜一怔，白皙的脸再度燃起，她害羞地将脸埋进被子里，终是没有躲过。

这一夜，竹颜疲惫不已，却是满心欢喜。

李承煜不知道，竹颜心里是将自己完完全全托付给了他的，身心皆是。

当初他豪掷万金买她破题夜，那一晚没能得到的，如今终于兑现，却是以他新娘的名义。

此后，李承煜请刘妈妈单辟一间屋子供竹颜起居，周围的房间也不许有人，以免打扰竹颜休息，靖王府的银子更是流水一般往如烟阁送。

除此之外，李承煜还向竹颜承诺，自己绝不会碰杜家小姐一根头发。

竹颜自然信他，因为他在她面前从不称夫人或是新妇，只说是杜家小姐。

仿佛两人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这一切都让竹颜放心。

可也让云韶愈发疑惑，二人的关系简直是蜜里调油，胜过世间许许多多个夫妻。

可李承煜似乎从未动过替竹颜赎身的心思，要强如竹颜也从不提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做着有实无名的夫妻。

唯一值得满意的是，李承煜确实没有辜负竹颜这番情谊，即便是公事繁忙，一个月仍会分出半月宿在竹颜房里，不在的日子里也花心思寻觅着逗她开心的小物件，活脱脱一个深情不能自抑的夫君典范。

时间匆匆流逝着，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迟些，十一月中才迎来初雪。

李承煜听闻竹颜最近食欲不佳，也不知是否与这反复的天气有关，便在初雪这天特地赶到如烟阁陪她，在路过竹颜喜欢的馆子时还特地点了许多小菜一并带着。

如烟阁上下早已对这位靖王世子见怪不怪，见人来了只行礼问好，再无人主动攀上去相迎。

竹颜如今已成了阁中姐妹的典范，刘妈妈时常教导新入行的小丫头要向竹颜姐姐学习，看她如何略施手腕便将男人收入囊中。

而竹颜本人对此也是颇没有心得，一切都如姜太公钓鱼一般，愿者上钩。

李承煜坐在桌前替她布菜，竹颜便絮絮叨叨地将这些事说给他听，因为已经足够笃定李承煜对她的感情，竹颜也逐渐抛去了那些小心翼翼，连刘妈妈的“教导”也不吝啬说给他听。

李承煜正给她夹着那道素日喜欢的五味杏酪鹅，闻言笑道：“我便是夫人钓上来的鱼，自愿上钩的。”

他用筷子点了点玉碟，“快尝尝，你最喜欢的。”

竹颜笑着拿起筷子，往日可口的菜肴也不知怎么，突然变了味，荤腥刚一涌上鼻息，竹颜立马变了脸，匆匆撂下筷子，止不住地作呕。

李承煜担心她，立马着人请了医师。

不出意外地，竹颜有喜了。

李承煜大喜过望，立刻着人送了更多银钱给刘妈妈，嘱咐她一定要细细照顾竹颜。

如今竹颜可是如烟阁最大的摇钱树，刘妈妈接到钱喜不自胜，自然尽心尽力看护竹颜。

一切都顺利得出奇。

就在云韶以为关键转折点即将到来之时，竹颜挺着日益隆起的肚子，终于迎来了分娩这天。

次年八月，竹颜诞下一名男婴。

李承煜守了她几天几夜，亲自为儿子取了乳名，慕颜。

彼时的竹颜静卧于榻上，夫君和儿子皆伴于身侧，初为人母的她满心温柔。

她想，以前自己曾不止一次诘问老天，为何要赋予自己如此坎坷不堪的身世，如今看来，竟是将所有的气运都攒了下来，只为遇到李承煜。

这样看，倒是值得的。

非常值得。

竹颜的月子坐得久，在如烟阁里金樽玉贵的养着，身子骨恢复得极好，只是奶水一直不旺。

她同李承煜商议过后还是打算将这孩子带离如烟阁，一来是要请个奶娘悉心照顾，如烟阁多有不便，二来竹颜不想自己的孩子长于此等烟花之地。

李承煜对她无有不依，当即着人去办。

此后，小慕颜便被安置在李承煜京郊的一处僻静小院，还特地派了自己精心训练的影卫看护，以此保证小慕颜的成长环境绝对安全。

就在云韶以为这一家人恐怕是要平安终老时，命运的转折点终于来临。

毕竟世事如果顺遂得没有一丝风浪，那就代表着即将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海啸。

又是一年初雪，竹颜在仆人的陪同下去庙里进香，想替夫君和儿子求得个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竹颜性子清净，特选了个人少的日子来，拜过菩萨便打算离开，不想出门时没看准路，迎面撞上了欲进门的女子。

那女子并未出声，身后的丫鬟扬声喝道：“贱婢，竟敢冲撞世子妃，是不想活了吗！”

竹颜抬眸看了女子一眼，笑着让步道歉，“一时不察，不想冲撞了贵人，还请世子妃恕罪。”

世子妃是个高贵且温和的美人，浅笑着扶起竹颜，声音十分悦耳，“无妨。”

对这位世子妃，竹颜心里怀着十分复杂的情感。

说起来，竹颜抢了她的夫君，该是十二分的对不起她，可细究起来明明是竹颜与李承煜两情相悦在先，她横插一脚在后，又可是，竹颜这样的身份必定也是做不了世子妃的，不是杜家小姐也会是别人……

回去的路上，竹颜叹了口气，盘算之下终究还是自己对不起杜小姐，毕竟她也不知道李承煜早已心系于他人。

但即便是这样，竹颜还是不会大度地同李承煜讲，都是我们对不起杜小姐，你该对她好些，没事也去她那睡一睡玩一玩。

竹颜不仅不会这样说，甚至如果李承煜胆敢背着她和别的女子欢好，她定要和他一刀两断，此生不复相见。

这一年的冬天极冷，仿佛是带着噩梦的预兆，新雪一场大过一场。

与此同时，缠绵病榻许久的靖王正妃终于深冬之时撒手人寰，到底没有熬过这个新年。

漫天洁白纷扬而下，暖融融的屋内，李承煜卧在竹颜腿上，不知疲倦地为她描绘着这位慈爱典雅的王妃。

王妃虽不是李承煜的生母，二人感情却是极好的，比起亲生母子也不遑多让。

竹颜父母早亡，没法对李承煜感同身受，可看着他那副难过的样子，她也不免心疼。

二人相拥着聊天，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说一些。直到日暮低垂时，李承煜才不得不离开。靖王府新丧，还有许多事务待他操持。

云韶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屋内惜别的两人，不好的预感悄悄涌上心间。

毕竟好事都是穿插着降临，坏事却是喜欢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集体奔袭，然后将人们砸得溃不成军。

接下来的事情，竹颜的视角里知之甚少。

云韶只看到画面跳脱到一个月后，靖王府抬着喜轿停至如烟阁门前。

这场喜事的名头是冲喜，被看中的人是竹颜。

竹颜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失了王妃的靖王爷。

她嫁过去自然也不是做正妃，而是靖王爷的第十九个通房。

连妾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