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云韶惊愕,“怎么会这样?”
“邪门吧,”小贩神秘兮兮地下定论,“除了诅咒,根本没法解释!”
云韶和月对视一眼,试探着问:“两任靖王皆掌管廷尉府,从那里抬出去的尸体摞在一起恐怕有一座山那样高,怎么这些日子才开始出现诅咒之事,不会是……和那位如烟阁花魁有关吧?”
小贩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知道这般多秘辛,虽说皇家事百姓不敢多做议论,但此刻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小贩也忍不住八卦起来。
“姑娘您算是说着了,不瞒您说,这些怪事还真就是打那花魁无辜惨死后开始的……”
云韶和月在小摊前停留许久,民间流传的故事与云韶知晓的差不多,无非是靖王利用烟尘女子步步高升,而后为斩草除根,登上权力之巅后毫不犹豫便将昔日情人处死。
至于诅咒,便是说花魁含恨枉死,心中的不甘与怨念经久不散,死后化作鬼魂盘踞靖王府,一心想要报仇雪恨。
云韶觉得人们的推断不免离谱,若被辜负的花魁真是要报复,怎得会报复到不相关的二公子和被绿了的王妃身上,而最为该死的李承煜却毫发无伤。
大概在这隨王都中最爱扎堆传话的尽是些男人们,他们以为一个女子在和一个男子风花雪月后便会终身念念不忘,即便那男子做了些猪狗不如的事,那笨蛋女子也只会恨遍男子周围的所有人而不会怪那男人一丝一毫。
离开小摊后,云韶和月就近入住一家客栈,此刻正好该是用晚饭的时辰,二人瞧过房间后便到堂前用饭。
云韶用筷子戳了戳香软白糯的米饭,想起小贩的话,颇有些不屑,“哼,蠢笨之人推断的尽是些蠢笨的可能。”
月坐在她对面,闻言垂眸看她一眼,淡淡地笑。
“不过这小贩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我之前一直觉得这事或许会有反转,李承煜若只是利用的心思,根本没必要对竹颜那样好,现在看来或许是我猜错了。”云韶叹了口气。
月挑眉,眼神疑问。
“那个小贩不是说了嘛,深爱着一个男人的女人,即便最后知道自己被骗,也仍是不舍得告发对方的,她宁可带着所有不甘、愤恨和真相一起长眠,甚至尸骨无存。”云韶很轻很慢地说,“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真情自然比交易更能让人死心塌地。”
月顿了顿,稍垂下目光盯着眼前那道五味杏酪鹅看,一动不动。
云韶长呼一口气,伸长筷子夹起一块鹅肉塞到嘴里,细细品尝。
半晌,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感叹道:“这杏酪鹅真不错,若有鬼魂不愿离去,恐怕也是冲着人间美味吧!”
这间铺子便是云韶在竹颜记忆中所见的那家,五味杏酪鹅乃是招牌,鹅肉外酥里嫩,隔着老远便能闻见飘散的香气。
云韶见月还未动筷,将杏酪鹅朝他跟前推了推,笑道:“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尝尝,再等一会儿小心我都吃了哦!”
月笑笑,仿佛这句玩笑真起到了恐吓作用,他拾起筷子一下夹起好几片鹅肉。
云韶肉痛地看着他的动作,心想着他也不用这么不吃则已,一吃惊人吧……
这般想着,那筷子的朝向莫名一转,几片鹅肉稳稳落进云韶跟前的瓷碟中。
云韶眨巴眨巴眼睛,笑看着月慢条斯理收回筷子,转头夹了些时蔬放进自己碟中。
他的姿态当真是极好的,即便穿着破旧不堪的麻衣仍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这般体态教养,一眼便知出身贵族。
“阿月,你的家世该是很好的吧?”云韶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
月一顿,半晌没做出反应,在云韶执著的目光下,月叹了口气,缓慢地点头。
还没等云韶问出下一句,月将杯中茶倒在桌面上,食指蘸水在桌上写字。
云韶歪头去看,水渍在木质桌上一笔一划地舒展,字迹苍劲有力。
「入夜后行动」
“你知道朱员外在哪?”云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伏低了些,小声问。
月未置可否,目光偏转了些,落在隔壁桌两个官兵模样的人身上。
“士农工商,赚出个金山来他也就是个商,”背对着云韶坐的男子语气愤恨,听声音似是有些许醉意,“想我堂堂廷尉府七品狱中,竟沦落到要做一个商人的看门狗,这般说出去怕是要将老子过世的亲娘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听着这话不免惊慌,赶紧劝道:“赵兄可别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这里便是那人的产业,若是被人听了去,咱俩恐怕小命不保!”
“怕什么,他不就是仗着和靖王关系好才这般横行霸道,”男人打了个酒嗝,斜眼看少年,“想当初老靖王和先世子还在世时,我们廷尉府何等风光,如今竟然为了几个臭钱向那商贾低头,老子恨不得一刀……”
“诶呦天,赵兄赵兄,你这怕是喝醉了,”少年赶紧捂住那男人的嘴,边扶他起身边说,“左右那人亥时才出门,你且快去歇息片刻,醒醒酒,免得到时主子见了动怒。”
男人不安分地骂骂咧咧几句,到底是被那少年半拖半拽地塞进了客房里。
二人虽未提名号,但满城最风光的富商只有那一人,云韶看着那两人虚浮的背影,压低声音惊喜道:“这意思是,朱员外会在亥时前往靖王府?”
月点点头。
“那你……”
还没等她问出口,月摇摇头,示意她隔墙有耳。
云韶会意,果然不再出声,只专心致志地品评着桌上的几道小菜。
用过饭后,二人各回各屋,直到酉时末,云韶悄悄溜进月的房里。
却发现他还有位客人。
云韶进门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袭夜行黑衣的妙龄女子正死死抱住月的腿,娇艳的面容此刻梨花带雨,不依不饶地哭诉着,“主上,你难道不记得卿洛了吗,属下们寻了您整整三百年,您到底去哪了?难道您真的不要芙蓉司也不要属下们了吗……”
另一边,相较起卿洛的激动,月平静得简直不近人情,他正襟危坐着,一动未动,寡淡的表情只余几许凝重。
云韶记得月只是不能说话,眼下突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耳朵也出了什么问题。
房间门被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惊动了屋内的二人。
卿洛立马止住哭声,眼神戒备地扫过来,方才那副娇滴滴的模样早已不见丝毫。月却是与方才的不动如山完全相反,他立马站起身,小腿下意识想挪开,但碍于卿洛抱得太紧,最终只维持着身子和腿斜度颇大的怪异动作。
云韶愣在原地,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卿洛立刻起身挡在月身前,冷冷地问:“你是谁?”
“……”
云韶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说是人不太对,说是鬼也不太对,说是未息魂又担心对方不明白,纠结过后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为何要同她解释自己的身份,她都还没问这个凭空出现的奇怪女子是什么人呢。
月绕开身前人,径直将云韶拉到自己身前,而后对卿洛使了个眼色。
云韶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只看到卿洛不善地盯了自己一眼后,干脆利落地翻窗而出,瞧着功夫该是极好的。
云韶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又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那副景象,莫名有些不悦,“这是你在人间的老婆?人家还等了你三百年?”
月一愣,回身看她,赶紧摇头,神色难得有些慌乱。
这般反应倒是让云韶满意不少,她想起那女子的话,继续问:“她刚刚叫你主上,所以她是你的手下?”
月点头。
其实,云韶早猜到月的来历该是非比寻常,至少不会是放牛耕田春种秋收的平头百姓,单凭他那般头脑和举止,在人间或位高权重或腰缠万贯都不足以令人惊讶,不过云韶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她喜欢你?想带你走?”
“……”
月垂下眼眸,半晌没做出反应。
或许是因为月说不出话,云韶对他总是多了一分怜惜的,瞧着他这副为难的模样,云韶也没了追问的兴致。
就算那女子喜欢月能怎么样,就算月明天就会和别人双宿双栖又能怎么样,反正云韶都快死了,怎么样都不关她的事了。
二人沉默半晌,云韶正想着要转移话题,月先抬起手掌,朝云韶示意。
云韶这才发现,月的左手上竟托着一朵以灵力包裹着的七彩芙蓉花,花朵周身浮动着莹莹灵光,甚为好看。
“哇,这花好美!”
云韶惊喜,正要伸手去抓,不想却被月堪堪躲过。
后来云韶才知道,这花是有毒的,且是一种剧毒,碰者定于一个时辰内暴毙身亡,无解。
至于月为什么碰了也丝毫无事,云韶也不明白。
月似乎不管怎样都不会死掉。
他真强大。
云韶不知道月的具体计划,只管跟着月,随时配合他便好。
二人先是置办了两身男装,扮成富家公子的模样,而后大摇大摆进了如烟阁。
云韶不知月是如何打探到朱员外行踪的,总之,亥时一刻刚至,朱员外果真从雅间款款而出,怀里还搂着个面若桃花的美娇娘。
月装着喝醉酒的模样,脚步转了几转堪堪绕过侍卫,十分意外地撞上朱员外的胳膊,而后如梦初醒般连连道歉。
大概顾及着自家生意的招牌,周围侍卫眼看着就要拔剑,朱员外只是笑呵呵地摆摆手,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
云韶就坐在不远处,一边就着美人的细腕品尝美酒,一边在心里暗暗惊叹,平时看着月二五八万的,关键时刻演技还真好,这纨绔公子演得还真是实打实的像。
或许……几百年前他还真就是个混迹风月场所的风流公子,谁又知道呢。
按照与竹颜的约定,云韶需得亲眼看着朱员外断气,这桩生意才算成了。
二人算着时间,一刻钟后,佯装喝得酩酊大醉出了如烟阁,而后直奔靖王府。
高耸的王府砖墙下,云韶笑嘻嘻地对月说:“鬼可以飞起来,但人不可以,所以要进靖王府的话,你恐怕需要……抱紧我,你、你……”
云韶还没说完,腰上忽然一紧。
只见月紧紧地勾住她,眼神郑重其事。
云韶眨巴眨巴眼睛,莫名觉得气氛和预想中不太一样。
月的严肃程度让她觉得这个姿势也不太令人想入非非,反而有点哥俩好的意思。
云韶没时间纠结,赶忙飞上屋檐,准确找到李承煜与朱员外所在的房间,拨开一片瓦片静静等待芙蓉花毒发作。
毫无意外,不过片刻朱员外便莫名暴毙,随侍的婢女吓得惊叫连连,暖阁内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云韶靠在房顶上,笑眯眯地称赞月,“所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让朱员外悄无声息地死在李承煜眼前,七色芙蓉花无色无味,尸检也无法查出是中毒而亡,可人却这么不清不楚地死在了靖王府,李承煜自然是逃脱不了干系的,也免不了一番调查。而李承煜明明什么都没做却遇到了这样的事,纳闷之余恐怕会更加深信鬼魂复仇这样的离奇故事,后半生都会过得战战兢兢,满心忏悔。”
月笑了笑,未置可否。
“又死人了又死人了!这府里怕不是真的闹鬼,否则怎会这般,”西边回廊上的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说,“阿嬷,如此这般,我们岂不是都要死在这了,我害怕!”
老嬷嬷恨铁不成钢,“根本没有闹鬼那回事,都是那青楼女子痴心妄想勾引王爷,王爷从始至终就和她没有任何瓜葛,王爷心中只有王妃一人,你少听信外面那些鬼话,好好当差知道吗!”
“怎么是鬼话,王爷明明就是日日宿在青楼,从未在王妃院子里待过……”
“你知道什么,”嬷嬷有理有据地反驳,“王妃的尸身到现在都还躺在冰室中,王爷日日都会去陪王妃说说话,那是王爷舍不得离开王妃,不愿相信王妃死了,情深至此,王爷怎可能与那青楼女子有瓜葛?”
“这、这倒也是……”
那嬷嬷又训了小丫鬟几句,鬼神之说方才作罢。
云韶想起靖王妃的离奇惨死以及那个月份存疑的孕相,突然生了好奇之心,她拉了拉月的胳膊,“我想去看看靖王妃的尸体,她刚过世不久,我应该可以看到停留在她身上的往事,这样我就知道她为什么要将三个月的身孕说成五个月了,好不好?”
月自然同意,他对她无有不依。
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云韶很快便找到府中冰室所在。
趁着朱员外暴毙,众人都还手忙脚乱着,二人悄悄潜入冰室,其间出奇地顺利。
此间冰室与云韶预想得完全不同,寻常冰室不过是个存储冰块的空洞,可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冰雕的宫殿,冰制的衣柜、桌椅、贵妃榻,甚至梳妆镜前还有大小不等的首饰盒。
云韶瑟缩着朝月靠了靠,感叹道:“这李承煜当真如此宠爱靖王妃,如此这般陈设,且不说工匠要雕刻多少个日夜,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单说这份心思就足够令人动容。”
她想起心如死灰的竹颜,愤愤地骂道:“狗男人,果真会演!那芙蓉花毒该一道下给他才对!”
这一次月没有笑着摸摸她的头安慰她,而是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往前看。
不远处,冰制的床榻上正躺着一模样姣好的女子,略有些渗人的是这女子穿的并不是寻常丧服,而是……成亲时方才能穿的大红喜服。
云韶不知为何,自己的心跳似乎变得格外的快,可她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冰雕的帷幔精心刻出柔软的弧度,这里的一切都格外逼真。
云韶走近榻上的女子,刚想讽刺一下李承煜这是在弥补自己同靖王妃大婚当天跑去了青楼,所以才特地搞出这么一出吧,结果刚一张口,云韶彻底呆住。
那榻上的女子当真美到不可方物,细白的皮肤,蝶翼般的卷曲睫毛以及鼻尖上一颗小巧的褐色小痣,无一不是云韶熟悉的模样。
这人……哪里是什么自杜府八抬大轿抬过来的靖王正妃。
分明、分明是竹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