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到达了终点,脚步沉重地踏出辉光浸染的塔楼,完全没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被人单方面放过,虽说保下了性命但这可算不上光彩。
天地还属于黑夜的领域,沙漠的微风拂过她的面庞,远方的天边压抑着紫色的涌云和金橙的微光。
依照她对天色时候的经验来看,再过上半个时辰,便是黎明。
墨色帷幕的降下,使得这片大地陷入了一片强制的静谧与祥和,此地特殊的规则也让这里的夜晚几乎无人胆敢嚣张的出行。
进来的时候三个人,出去的时候三个人。
数量上好像是对的。
但,又存在着绝对的谬误。
何不语的动作骤然慢下来,她困惑地眨巴着眼睛,那从地牢就开始跟着她们的老人去了哪里?“云秀,那老人呢?”过多思绪短暂阻挠了她的注意力,以至于连这么简单的一个观察问题都没有注意到。
“……没了。”云秀微如薄云的声音轻轻从她耳边蹭过,虽说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确认后还是令她略感遗憾。
详细的经历,云秀目前恐怕没心情给她讲,何不语也不强求。
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何不语只能颇为惋惜地轻叹一声,毕竟,她和那位老人的关系还没有要好到自己能为他痛哭流涕,而且心情上的悲痛欲绝可换不来他人的死而复生。
云秀有她将要去往的目的地,而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云秀率先走入沙漠之中,从她怀里露出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摇的,格外引人注目,何不语望着她的背影,目送她渐行渐远。
双方的需求皆已达到,那便是彼此别离之刻。
再会,朋友。
沙漠的风逐渐凛冽起来,风沙差一点儿迷住她的眼,这大抵是在催促她快些离开。
何不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们爬出的塔楼,这里是一个谷地,再过片刻这里恐怕会被大量的沙子淹没。
乌瑜等在了客栈,一如刚来那样,不知等她了多久,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其中的细节和弯弯绕绕只有深潜进暗潮之中的她们几个,才能了解其中明细。
一只镂空的,像是纸上画出来的蝴蝶在喝他手边碟子里的水,随着饮水的频率抖动着翅膀。
“我同您去岭南?”何不语错愕地瞪大眼睛,本以为要回到青麟,没想到此行还有下一个阶段。
到了嘴边的问题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乌瑜轻轻敲了敲桌面,“好了,回神,去收拾东西吧,我在楼下,这次我们骑马。”
“好。”何不语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四肢却已经自己动起来了。
岭南。
她听说过。
那是一个人杰地灵,巫蛊遍地走的神奇地方。
虽然还没去过那里,但久仰大名。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她本来以为谈完判就可以回去来,没想到人没接到,手里又压了一堆事情。
青麟宗的弟子经常出外勤,满地溜达,知道的东西自然有一大堆。
怎么会有人不爱听八卦呢?在何不语处理宫内事务时,她嫌无聊又没事干的同僚总是喜欢和她聊起外面的事情,其中岭南的故事尤为众多离奇。
山神娶亲都算得上是常见事情,会把行人拉进肚子里嚼吧嚼吧的花,神秘的巫脉部落什么的这些也都是老生常谈的故事。
“我经常在岭南活动,门下弟子也大多在那儿,有事传讯找他们便可。”乌瑜声音低缓,骑在马上盯着叼饼回来的何不语,“我把药拿到手,你替我带回去给安凛。”那高大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不耐烦地来回踏了两步。
何不语从客栈后面牵来自己的马,最后望了眼远处的耀眼天光,熟稔利落地翻身上马,跟在了乌瑜身后。
讲道理来说,术业有专攻,马并不适合在沙漠之中长途跋涉,何不语对于乌瑜让她骆驼换马的命令持怀疑态度,但还是听从了。
接下来除了正常需要的交流外,就没有什么更多言语了,和不熟的长辈一起赶路就会造成这样的情况,即使她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
在她们离开陨沙城后没几个时辰,一场清透的暴雨变沁浸了这片干旱的戈壁。
变了,初见的那场雨,太过于厚重沉闷。
而这一次像是解开了什么心结似的,坦坦荡荡,轻盈透亮的铺天盖地劈了她们整脸,降雨的人心情好了,她们这些被迫淋了一身雨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
像是会读心一样,乌瑜抬手制止住何不语递伞的动作,“不必,你自己打着就行。”
何不语可以通过人的表情来分析对方的一部分情绪,乌瑜这种包得严严实实的类型令她苦恼。
在一片寂静之中,血梅出声了。
【岭南?我去过那里。】
那里怎么样。
【又热又潮,得天天把我撑头顶,被子一掀还有蛾子。】
天——
蛾子,令人恐惧的东西。
【你身边这位宫主恐怕是使巫蛊的,你闻到的异香八成是他的蛊虫。】
此话怎讲。
【你的发簪上,那个黑色的蝴蝶印记,把岭南当老家的人八成精通蛊毒。】
蝴蝶印记?
何不语清晰的记得,自己的发簪上没有任何花纹,黑色的蝴蝶印记更是绝无可能出现。
【上次那个波动应该是这只蝴蝶过来都时候产生的,这蝴蝶的功用我并不知道,但大抵是不会害你的。】
由于她还在乌瑜身边待着,不好把簪子拿下来查看,她按捺住自己想要碰一碰发簪的动作。
按照血梅的说法,这只附身于她发簪上的蝴蝶在她下地宫之前就已经在了,那么,和灾厄化身进行交易的有很大可能就是乌瑜。
这陨沙,厄兽之主,恶神,灾厄化身,有名有姓的危险灾害都开会似的聚集在这小小一座小城里,世间的灾祸也都格外喜欢往这块地方来,活脱脱一个著名打卡点,以至于这片地界多灾多难的,百姓也不好过。
踌躇片刻,何不语终于还是问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毕竟出来的时候她可没有见到仇澜的身影,“宫主,仇澜宫主她怎么样了?”
“被放出来了,活蹦乱跳的。”乌瑜并没有放慢速度,缠满绷带的手虚握着缰绳,“你进去了三天,仇澜昨天出来后就走了。”
三天!
在那个地宫里待了怎么看也只有一天不到!是地宫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何不语开始搜索自己脑袋里面的记录,根据血梅的观察,她掉下来后大概昏迷了五个时辰,从白天到黑夜;然后自己恢复行动能力,进入全是人偶的地宫,中途最多花了半个时辰;在地宫里探索更是没费什么时间,地宫不大,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转完;在黑雾那里也没有待多久,怎么算都没有三天,更别提,计算下来仅仅过了一天不到。
这个关于时间的问题恐成为目前困扰她的最大悬案。
去岭南就没有像之前从京城到陨沙那么赶了,她们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悠闲的像是在春游,但思索中何不语无意摸见了自己包裹里,早已被遗忘的东西。
好像之前和云天玄说过,到地方会拿卷轴给她报备一下来着,何不语拿着卷轴的手微微颤抖着,心虚之意油然而生。
完蛋!
她完全忘了这事儿了。
何不语尴尬且心虚,差点要把自己的脸埋进枣红色骏马的鬃毛里,离奇的举动令昏昏欲睡的血梅感到匪夷所思。
【怎么了?】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我忘记给我朋友回报备了!而且忘了很久。
她一副马鞍上有针似的,扑腾半天,又像漏气的河豚一样萎靡不振下去。
【哦~真的很不幸。】
啊啊——
以云天玄的性格,现在恐怕已经闷声发大火了。
何不语甚至没有等到去下一个客栈,她在并不平稳的马背上就开始提笔,求生欲瞬间拉到了极致,怎么写就成了问题,但一定得写,她几乎拿出了自己当年考试作文水字数的架势。
【致云天玄:
见字如晤,祝展信佳。
与云姐竟别离一月之久,在陨沙的事情莫名的多,以至于给你写信的时候,晚了这么久,如今一想来,便是烧心穿肺的思念。
陨沙还挺好玩儿的,就是我自己是绝不可能来第二次了,但若云姐哪日起了兴趣想来,我倒也可当个引路人,再入这茫茫荒漠戈壁。
路上见闻颇丰,回去便一一讲给姐姐听。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
且放心罢。——何不语留】
字写的歪歪扭扭,无伤大雅,重要的是有没有给她报备,至少心意到了。
后面应该不会余下太多的文书公务,除非云天玄在宗门里又留了三天以上,三天以上就又会更新一大波公文。
这样一回忆,感觉陨沙之行简直相当于灾难一般,没有好吃的,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晶皇的地盘儿不算,虽然好看,但没什么生气,而同时那里也是灾厄化身受害者集中地,过于晦气和糟心。
虽说是出宗门外勤,但多少也是想来放松一下心情的,何不语苦恼地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但几天走下来,事儿愈发多了,还欠了别人很大的一份人情。
她自觉这并不好还清。
这个卷轴她手上只有一个,论传信方便性远不如信鹰,这种卷轴就是为了短时间的一次性传信,是时候给自己整一只可以用于传信的鸟儿了。
马蹄声渐行渐远,逐渐隐入风沙弥漫的荒漠戈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