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之上,狂风烈烈。
血痕百步,终隐黄沙。
“明明,明明是雪山的子嗣,却被葬在了这无垠的荒漠戈壁。”
她跪在地上,痛苦的流下泪来,精神恍惚,“我带不走你,我带……”
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何不语最近频繁做梦,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沙漠,却已经连续六天梦见了位于沙漠地带的场景。
每次苏醒都伴随着彻骨的疼痛。
天恩七年
农历八月廿三
天光乍现,万物归寂。
暴雨倾盆,天地不分。
霖安郡正值雨季,多日都是细雨连绵,今日不同,在一声震天颤地的响雷之后,这天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大颗大颗的雨滴倾泻而下,砸的池塘里开地讨喜的荷花都直往荷叶下躲。
今日是霖安郡郡王府夫人生产的日子。
府上的丫鬟正焦急而慌乱得驱赶着,那些不请自来的乌鸦。
乌鸦这种鸟类还挺邪乎的,它们在霖安郡的风评与死亡齐名。
“不成不成,我一瞧见那乌鸦就浑身发颤。”
“确实太邪乎了。”
几只黑漆漆的乌鸦盘旋在屋顶,任凭下方的人吓唬驱赶,它们始终不肯离去,倔强地令人匪夷所思。
这种大喜的日子绝不能让这些没眼力见的东西惊扰了主人。
但何晨安却伸手止住了他们手忙脚乱驱赶乌鸦的动作,“不必驱赶它们。”
下着如此大的暴雨,这些乌鸦不顾被淋湿羽毛飞不起来地危险来到这里,必有其因,不必驱赶,况且,他并不信区区乌鸦能带来些什么。
几个丫鬟只得面面相觑陆续停手,疑惑不解把杂七杂八的竹竿木条放回去。
在风同雨的和声中,一声响亮的婴啼声在室内响起。
“恭喜大人,如获至宝,喜获千金。”稳婆笑容满面地在众人的簇拥中,快步走向那位心急如焚的大人。
何晨光欣喜地接过他刚出生的女儿。
襁褓里的小女孩皱巴着脸,在父亲颤抖的臂弯里嚎啕大哭。
小小的,热热的。
何不言也亮着眼睛,踮起脚尖想要看看自己的妹妹,何晨光抱着她推门而入,他轻轻的把小女儿放在妻子身边,珍惜的捧起妻子脱力的手。
叶明妍如释重负的看着身边襁褓中的孩子,只发出一声轻浅的叹息。
何不语从混沌缠绕中睁开眼睛,透过仿佛罩了层纱的眼眸去观察外界。
这里是哪里?
大脑运作都开始变慢了,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令人心神恍惚的感觉。
声音,像是在哼歌。
还有虚幻的人影。
进入她模糊视线之中的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
她虽面露疲惫,状态不良,但是这些都无法阻挡其举手投足的贵气,何不语脑袋明显没有转过弯,她不明白现在的情况。
她是在做梦吗?
直到现在她还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情,以为这是谁的恶作剧,可谁会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伟力?
何不语压下心底的惊慌失措,仔细地打量起周围,这才犹疑的发现自己视角是位于这个房间上空。
就在何不语意识到这一点后,一直手结结实实的按住了她的肩膀,不等她有什么动作反应,就被一股莫名地力气推下了下去,直直地跌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朦胧之中。
思维模糊,行动滞涩。
何不语再一次陷入了柔软的黑暗里。
而这一次,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母亲。
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哭声,还有模糊却难掩可惜的陌生声音。
“何女士,节哀。”
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应该是她这具身体刚刚出生的时候。
而真正具有自我意识的时候,是一岁那年,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
何不语,这具身体的名字。
也是她的名字。
而那个在难过掉眼泪的是何不语的哥哥,何不言。
她曾是一个美术生,在集训里披星戴月地完成那天的作业,以及加训,在一次她认为日常的通宵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一睁眼就成了叶明妍的女儿,何不语。
而家父名为何晨安,是中原霖安郡的郡王。
听到熟悉的名字,本来以为只是个巧合,只是凑巧一个姓而已,但当得知她兄长的名字的时候,被裹在温暖襁褓里的何不语差点儿跳起来。
这是集训前,她还没追完的一本小说的角色。
何不言,上一个叫何不言的是小说里青麟宗第七任掌门。
原书里他的妹妹叫何不语。
何不语,那是一个可怜的小姑娘,七岁因为高热而夭折。
何不言,何不语?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回头看了眼蹲在池塘前的小男孩,何不言。
那么现在是何不言的小时候?
这本书她前些时间读过,如果她没有计算错误的话,何不言的小时候,那么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小说正式剧情线开始的前四百年左右,作者有简单讲述过何不言的童年时代。
穿书这种事,当做小说看看打发时间还行,但是让自己遇见了,对她来说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她有着美满的家庭,理解鼓励着她的母亲,还有她奋斗数年,即将得到令她满意的结果。
时间飞逝,岁月如梭,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八年了。
“小结巴,小结巴!爹是大鼠,家是鼠窝。”小孩的恶意是纯粹的恶意,先生总是表扬何不言,他们不懂,为什么一个说话结结巴巴的人会被先生频频夸奖。
一个瘦瘦的小崽子还一脸怨气的,拿着石头往何不言脸上丢。
他娘昨日又说他了,因为这个小结巴。
他们一边骂一边指指点点,态度相当嚣张,虽然不太懂从大人嘴里听来的那些词语的含义,但是不妨碍他们说出来。
何不言没有反抗,他只是站在原地,被砸到的那只眼睛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盐水。
于是一个没注意就被另外一个人推倒在地,摔了一身土,还蹭伤了胳膊。
“你就只会哭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熟悉的声音从何不言的背后传来,女孩的声音刻意的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戾气和尖锐,“再说他一句,我就把你们地头拧下来当球踢。”
这令何不言心下一震,是妹妹的声音。
“不语,别过来!”他被吓了一跳,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在结实的土地上蹭了一手脏兮兮的土,欺负他可以,但是不可以让他们欺负妹妹,他连滚带爬的爬起来,甚至还没把眼角因为疼痛而流出来地眼泪擦干净。
何不言伸出双臂像老母鸡一样往自己妹妹面前护,结果被何不语压肩膀扒拉到一边去,令他惊掉下巴的是,面前几个看起来非常嚣张的小孩儿,在看到他妹妹的时候像是看到什么恶刹似的撒腿就跑。
相当果断,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了。
吵嚷嚷的环境一下子安静下来,简直就是附带清场效果的静音键。
何不语没有追击,只是转头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兄长。
她眨眨眼睛平复心情,然后气势汹汹地叉着腰,一脸恨铁不成钢,一张嘴就是和母亲一模似样的语调,“在外边就这样让人欺负,被揉圆搓扁是吧!”
何不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他傻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瞪着眼睛慢慢挤出几个字来,“爹不让跟他们一般见识,也不让我欺负人,我是大孩子了。”
“不能欺负人?”何不语长长呼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脸上就差写上嫌弃两字,“你当我瞎吗?我又不是没有看到,那明明就是他们欺负你,看来娘说的你完全没听,你要是还任人欺负我回去就告诉娘。”
霖安郡的郡王,也就是他们的父亲,在王位继承战中被自己的母妃用封王提前拨了出去,幸免于难。
他性格本就是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类型,到这块富庶的封地上,也是安分的什么也不管。
时间久了,乡绅郡霸也就都缺乏敬畏,开始我行我素,何晨安的儿子,便也遭受到了那些富商子弟地欺负。
而何夫人则管理着手里的生意和府里事务,上次见何不言受伤,几乎是耳提面命的让他在外边不能任人欺负,就算伤了人背后也有他们撑腰,决不能受欺负。
书里从来没有写到过光风霁月的何掌门,小时候是这个可怜样子,跟人说话还会结巴,被欺负了都不还手。
她不禁再一次仔细的打量起面前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孩。
原文是怎么描述他来着?
描述的篇幅还挺多的,似乎是原文女主和男主一起被罚,跪在地上的女主抬头看到的何不言。
何不语对那一段印象很深。
【她偷偷的抬起头,一眼便瞥见一抹月白,那人站在高台之上,众星捧月。
他仿佛在望着众生,但那眼里却只有一片虚无。
他微微垂眸,墨玉般的眼睛不经意扫过台下众人,如此俊秀一人,却面色苍白的像脆弱的瓷器,但这倒显得他微微挑起的眼尾上的飞红格外醒目。
明明是谪仙之姿,却有勾魂夺魄之力。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确实是风华绝代,不过,他现在也是一个认死理的小孩。
好了,她现在掌握何不言的黑历史了。
以后他若惹她生气,便大声给他情景再现地朗诵一遍。
声情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