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2009年的暑假，林星辰正在家里帮奶奶收苹果，村干部突然领着一堆人进来。

林爸爸出去跑活，家里只有她和林奶奶，林星辰摸不清他们的来意，站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问村干部：“王爷爷，他们是谁？”

来的人穿的都是西装革履，哪怕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牌子，也能看出来做工的精致，从衣料到裁剪，都不是她能接触到的人。

她打量他们，他们也在看她，为首的那个人看起来有些激动，眼眶泛着红，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王爷爷叹了口气，对林星辰说：“这是从省城那边过来的，先让我们进去，你爸爸和奶奶在家里吗？”

林奶奶见半天都没有动静，已经挪着步子慢慢走过来，见林星辰堵着门口，忙让她让开。

“来者是客，星辰快去倒水来！”

林星辰闻言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对上为首的那个人，那个人见她回头，还冲她笑了一下。

林星辰转过身，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后来她的不安的确得到了证实，那个为首的人就是沈爸爸，刚得知她的消息，就带着一堆人赶了过来。

林星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林家人，林伯父总是过来劝林爸爸，让他不要浪费时间在一个女孩身上，给她一口饭吃，让她在家里帮忙干点活就行了。

林爸爸和林奶奶都不同意，他们不仅养大了她，还让她念书，对她很好很好。

对沈爸爸，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是遥不可及的一场梦，因为太过于不现实，所以她不愿意去接受。

见她这么平静，沈爸爸着急了：“省城那边的条件更好，以后你可以考一个好大学，爸爸亏欠你那么多，你得让爸爸补偿你。”

林星辰还是摇头，她很平静地说：“我在这里挺好的，奶奶和爸爸对我都很好，我在这边也能念书。”

沈爸爸看着那双不符合年纪的眸子，里面只有淡然和平静，在看看四周环顾的大山，破旧的平房，把她带走的决心更重。

他知道一时片刻是说不通林星辰的，他很快就带着人离开。

林奶奶等人走了，就开始劝林星辰：“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能来找你，也算是对你有几分情谊，别的我不好多说，但他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星辰摇头：“奶奶，你知道我的，我是不会离开的。”

林爸爸得到消息之后很快就回来，他不到五十的年纪，背已经佝偻下去，一只腿还有些毛病，一走路就一瘸一拐的。

他干不了什么重活，可为了供得起林星辰上学，经常去外面打工，家里的地都交给林奶奶，日子磕磕绊绊地也能过的下去。

林爸爸黑黝的脸庞一直沉默着，和林星辰相对而坐，半天之后才开口：“当初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才这么点。”

他比划了一个大小，“才多少年你就长这么大了，都成了大姑娘了。”

林星辰还是不说话，他叹气，“我去问了王爷爷，他说对方家里挺有钱的，在省城都有好几个房子，一直在找你，你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去那边念书对你更好。”

“爸。”林星辰打断他继续往下说，“他们有钱没有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你们才是我的亲人，是你们把我养大的。再说，我学习成绩还可以，在咱们县城念下去，也能考个好大学。”

林爸爸眼眶红了起来，怕林星辰看见，起身往外面走。

林星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和她开这个玩笑，但一点也不好玩。

在沈爸爸再次拜访之前，家里又短暂的恢复了以往的安静，林奶奶和林爸爸私下里怎么商量的没有告诉她，但村里其他人来打听消息，他们一概都是客客气气的把来人请走。

林星辰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白天陪着林奶奶去摘苹果，晚上就翻看高中课本。

沈爸爸再次过来，是带着沈妈妈的，那是林星辰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他们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都是弯弯的杏眼。

林爸爸把他们迎进来，倒了水之后就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和林奶奶坐在院子里。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安静，谁也没有开口。

沈妈妈手里拿着那个洋娃娃，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只低头摆弄着。

沈爸爸叹气：“你也看到了，你妈妈自从你丢了之后，精神就不好，这个娃娃是你当初最喜欢的，她就一直拿着。”

林星辰紧紧抿着唇，还是一言不发。

“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就受苦，我也不配当你爸爸，可你妈妈是无辜的，她一直自责，这么多年来每天都要吃一大把药，不然就不能睡着。”

屋外的柿子树下，林奶奶手里拿着钩针，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穿过，时光在这一刻好像被暂停了一样，蝉鸣声都不那么刺耳。

林爸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沈爸爸顺着林星辰的目光看过去，赶紧添了一句：“你放心，他们的生活我肯定会保证的，你以后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他怕林星辰还不答应，又添了一句：“你爸爸的腿我也会找人帮着治的，你奶奶身体不好，你难道不想让她以后不用那么辛苦？”

每一句都说在林星辰的心上，让她连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最后，林星辰看着吃了药之后才睡下的沈妈妈，点了头。

-

林星辰离开林家的时候，已经到了九月中旬，林奶奶和林爸爸站在家门口，目送着林星辰上了一辆足以在县城里买两套房子的汽车。

林星辰一直没有哭，她叮嘱了林奶奶很多，让林爸爸不要那么辛苦，她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等放了寒假，她早早地就会回来。

“知道了娃，快走吧，现在有手机，随时都能联系。”

林爸爸示意司机赶紧开车，林星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山村，视线从围观的人群中一一扫过，邻居张婶子，村干部王爷爷，她的好朋友暖暖，一直当作对手的苏景藤......这些人她经常见到的人，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对即将到来的未来忐忑不已，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东安作为省会城市，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底蕴，在最初城市发展的时候，凭借着制造业和一部分工业成功的挤进一线城市。

下了飞机之后，沈妈妈也醒了过来，沈爸爸试图让两个人互相熟悉一下，可沈妈妈抱着手里的洋娃娃，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林星辰一眼。

林星辰面上没有任何显露，还是那样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可内心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沈家现在住的地方，是在东安最贵的小区，来这里买房的非富即贵，已然成了身份的象征。

小别墅的庭院前，站着几个衣着华美的人群，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觉得和这里简直格格不入。

“来，星辰，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不等沈爸爸开口，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就先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林星辰，嘴里喃喃开着口：“这就是我那个外孙女吧！长的真漂亮！”

林星辰强迫自己笑了起来，努力适应着老太太的热情。

“你姥姥从前就一直惦记着你，你能回来她老人家可高兴了。”

沈爸爸把沈妈妈安顿好，才回来给林星辰介绍，指着沈行之说：“这是你哥，比你大五岁，现在在上大学，从前你小时候他总是陪你玩。”

沈行之上前轻轻抱了一下林星辰，挂着笑容说：“妹妹，欢迎你回来！”

站在他身边的沈陶跟着也抱了抱林星辰，自我介绍说：“你好星辰，我是沈陶。比你大几个月。”

沈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了几分忐忑，她不知道林星辰是什么样子的人，对她的身份能接受几分。

林星辰回了她一个拥抱，叫了一声：“姐，很高兴见到你。”

沈陶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还不知道这笑容里有几分真假，但好歹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沈爸爸在路上的时候，就和林星辰提了沈陶的存在。

她是在林星辰失踪的第三年，从福利院带回来的，彼时她已经六七岁，对人情世故已经有了了解。

家里人并没有瞒着她，她知道能被沈家接过来，是因为他们家丢了的小女儿，希望她的到来，可以让沈妈妈的病情好起来。

可惜沈妈妈这么多年来，病情丝毫没有好转，沈陶在家里住的底气总是不那么充足。

这次林星辰被找到，她甚至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生怕她被沈家赶走，彻底的失去所有。

如果林星辰那么做的话，她相信沈家不会有人阻拦的。

等所有人都进了客厅，沈陶还站在原地，袁紫走了过来，问她：“怎么了？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林星辰的事情？”

沈陶赶紧摇头，袁紫是沈舅舅的女儿，从小娇宠着长大，和沈陶关系挺好，两个人都在一个班里念书。

她怕袁紫误会，赶紧解释：“就是我觉得占了她的位置，有点内疚。”

“内疚什么，她走丢又不是你造成的。”说完，袁紫吐了吐舌头，挽着沈陶的手进了客厅。

-

那天晚上，林星辰再一次失眠，她躺在陌生的城市里的陌生房间，所有的一切都和她看起来格格不入。

她把房间内的灯全都关掉，拉开窗帘，夜空中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星空，只有灯红酒绿的色彩，将半空都投影着光束。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心里太孤寂，林星辰并没有第一时间关上窗户，而是欣赏起这种喧哗的热闹。

看了很久，直到附近渐渐恢复安静，街上的人烟稀少起来，月亮爬到半空中，已经是凌晨两点，她才关上窗户。

从那天开始，她的身份就多了一个沈家的女儿，沈爸爸带她去见过几个老朋友，回来的时候还和她商量要把姓改一下。

林星辰拒绝了。

她不用什么理由，只轻轻摇摇头，沈爸爸就没有再往下说。

“星辰，这里是你家，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要干什么，都可以和爸爸说。”

林星辰想了想，第一次主动和沈爸爸提了要求：“我可以出去逛逛吗？”

沈爸爸有几分惊喜，实在是林星辰从回来那天开始，基本就没有怎么说过话，他拿回来的衣服之类的，也没有见她穿过，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只吃面前的菜。

“当然可以出去，不过你对这里不太熟悉，要不要让你姐或者你哥陪你？”

林星辰摇摇头，“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转转，想自己熟悉一下。”

沈爸爸不放心，可也不愿意驳了林星辰的兴致，只好叮嘱了一堆，让她千万小心。

“给你的手机你就拿着，有什么事也能给我打电话。”

林星辰恩了一声，临走的时候，却因为没有拿习惯，把手机给落在了房间里。

小区的景色不错，别墅后面坐落着几栋高层，高低错落的树木藤蔓别具一格，从小型瀑布处流出来的水沿着砌好的石子，弯弯绕绕的流着，偶尔还能看到里面媳戏的锦锂。

林星辰站在一旁盯着看了一会儿，脑海里想象的却是他们小山村那条溪流。

小时候，她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下水捞鱼，回头在空地上生火直接炸了吃，长大一点就会帮着林奶奶洗衣服，什么时候去，那溪流都是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下午的阳光依然很刺眼，从树叶间隙透过来的光像是在地上定了格，闷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连蝉鸣声都透着一股筋疲力尽。

她看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绕过小区往外面走，她想着大姨妈马上就要来了，得去附近的超市买点备用。

她不知道最近的一家在哪里，好在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晃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看着来往急匆匆的行人，在心里默默的揣摩着他们的去处。

和夜里看到的灯红酒绿不同，这里的白天看起来都像是开了二倍速，没有几个像她一样这样淡然的走路，大家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

直到一家便利店从树影后显露出来，林星辰脚步不由加快几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大片乌云遮住了天空，像是随时都可以坠落。

伴随着进门的机械欢迎光临，西风乍起，街上的行人脚步都加快起来，电动车的鸣笛声和路人不满的嘟囔声响彻在附近，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垃圾飘飘荡荡晃来，天地间已然变成了土黄色的世界。

便利店内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白色的灯光明亮充足，沙哑的女声在慢悠悠的唱歌，把飞沙走石的世界隔绝在外。

林星辰一个货架一个货架的看过去，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了想要的品牌，和旁边咂舌的价格比起来，这一款简直良心到家。

她知道肯定有区别，也知道沈爸爸给她的卡里有不少钱，可她根本就没有想着动过那个钱。

林奶奶身体不好，以后要是生病了，她不好总找沈爸爸帮忙，还有林爸爸的腿，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好好的去治疗。

哪怕前几天她打回去的电话里，林爸爸再三保证已经去看过了，她也是不信的。

说起省钱来，大概只有生活过那种环境，才会下意识的去做。

结账的时候，排在林星辰前面的是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个子都是高高的，其中一个人背着一把大大的吉他，穿的也很潮流，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下面是一件破洞牛仔裤。

吸引林星辰注意的却是另一个少年，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额前的碎发刚好到眉骨，将他一双桃花眼衬托出来，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像是锋利的刀，再往下就是明显突出的喉结。

林星辰看了几眼，低垂下头，轻咬着下唇，手足无措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门口不停的有人进来避雨，混合着一遍一遍的机械女音而来的，是微微泛着潮意的咸湿味道。

林星辰站在风口中间，忍受着一阵阵忽闪进来的风将她的头发吹散，再恢复。

前面很快就结好账，收音员很好心地拿了一个黑色的袋子给她装上，店内已经没有什么空余的地方，她拿了东西，匆匆地推门离开。

外面雨势正大，风吹着树干摇曳不定，她站在屋檐下看着路边像花一样溅起来的雨泡，不自然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站在她旁边的，是比她要快几步出来的两个少年，他们似乎是在等车，语调闲散地聊着天，讨论地内容她却听不懂。

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子就停在了便利店门口，司机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两把雨伞，先递给了白色T恤的少年。

背着吉他的少年跟着司机已经往车上冲了过去，那白色少年动作却不疾不徐，步子懒散地走了过去，好像周围的大雨和他一点也没有关系，他的周身自带界结一样。

林星辰收回视线，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的裤脚溅湿，肚子处隐隐有疼痛的感觉，不太明显，就是让人觉得腻歪。

那少年长得真好看。

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美貌。

鬼使神差的，林星辰出了声：“请问，我可以借你的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