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诚实,林嘉自觉算不上,她只是在不该骗人的时候说实话。
观察着余祐成,她不禁回想之前隐瞒鬼灭后出现枯藤时,自己有没有明显的表情异样?
不过严格来说她当时也没有撒谎,只是适当隐去一部分细节。就算被发现什么,既然他没有挑破,她自然不会上赶着解释。
再者,余佑成的测谎能力强度还未可知,毕竟他自己也用了“稍微学过点”“大致”这样的不确定字眼,她实在没必要先自乱阵脚。
林嘉:“听老板娘和大叔的对话,去向不明的陈振坤三位不会是死在卫生所的那几个壮汉吧?”
“多半是,特征都对的上。”余祐成道,“‘陈’姓……是文帝遗脉,结合死人井诅咒的传闻,老板娘和灵妃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到底唱的哪一出大戏,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林嘉晃晃手机,上面显示着导游在群里的通知——祠堂前集合,体验当地特色戏曲文化,纪念文帝七百年诞辰。
……
戏台已搭好,十几名年轻人坐在台下的长凳上,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表情不耐。
这副模样,显然对戏曲表演不太感兴趣。
导游正在清点人数:“差一个……白灵人呢?”
李宇回道:“她身体不舒服,临时在度假酒店开房休息。”
他说着,目光觑向林嘉和余祐成,眼神中意味不明。
导游不再多管,径自在长凳上坐下,翘起腿等戏开唱。
祠堂里电灯设备落后,光线严重不足,临时又在戏台边挂了几盏烛火灯笼。
劣质红灯笼散出幽幽红光,一阵凄清的二胡拉弦声后,身着白裙袄的女子踉跄出场。
她虽衣饰素淡,扮相却楚楚可怜,流转眼波间自有一段难言风情。
女子刚一亮相,导游便轻“啧”声,嘴唇嗫嚅着说些什么。
林嘉拍拍余祐成,他分外自觉道:“导游说‘不对,妆面太老,史书上说灵妃一直是少女面貌’。”
女子出场后,紧接着一个黄袍绣蟒男子自台侧步出,唱腔浑厚:“妃子你……”
女子嗓音如泣:“三载相伴,岂料得陛下刀戈相向?”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叱咤,又是一人出场,身着文臣袍:“大胆妖妃,金殿之上怎敢祸乱君心!岂不见百姓颠沛、内忧外患,全拜你这介蛇蝎妇人所赐。陛下勿要听她多言,速速将其打杀了去!”
黄袍男子拔出腰间宝剑:“朕知世间动荡,举目饿殍遍地,民心多散乱……妃子,朕顾念往昔情意不愿动手,你可愿自刎殿前以振我陈氏国运?”
女子双手接剑:“妾感君忧心社稷,愿以陛下腰间宝剑,自刎殿前,承延大陈国祚!”
寒剑出鞘,冷光湛湛。女子舞着剑,白裙翩飞如蝶。
文臣泣道:“陛下英明!陛下英明!有明君如此,我大陈气运千年不衰!”
至此,一折戏本该落幕,原应自刎的女子却将剑架上黄袍男子的脖颈,神情咒怨:“千金博得美人笑,烽火戏侯褒姒罪。若妾能称一声妖妃,陛下岂不是罪帝?”
“道貌岸然之小人,怎敢坐一国之宝座,怎敢享万民之朝拜?”
“陛下,您就是祸害陈氏家国最大的妖人!”
唱至此处,长剑便要抹了昏君脖颈。
那剑锋瞧着锋利至极,不似演戏道具,却像是真剑。
“罗雪容!戏早就唱完了,快下台吧!”陈叔急得冒汗。
全场寂静,唯有一个少女拍着掌:“雪姐姐演得真好!”
罗雪容,即老板娘。她宛如沉浸在戏中一般,以剑挟着黄袍男子。锋利的刀刃划破脖颈渗出血迹,扮演黄袍文帝的戏曲演员吓得双目瞠直,扑通一下软了腿跪在台上。
夜色越发沉厚,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哔啵作响,火星飘散猛地吞噬灯笼纸,渐渐烧起一团血红模糊的光。
罗雪容用剑挑落灯笼,那团火坠到地毯上,戏台子霎时燃成片火海,而她散发跣足地舞着,白裙映照火光,好似一朵业火中以血灌养的红莲。
黄袍男子身陷业火中,涕泗横流着遍地打滚:“饶了我吧,我不是文帝,我只是一个唱戏的!”
罗雪容踩住他的脊背,将其摆出个引颈受戮的姿势,不急不慢地拭着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可惜今日是文帝七百年诞辰,好日子需以血来祭。你走好,文帝会记得你的献义,有什么仇怨下到地狱尽管找他报。”
话毕,锵然拔剑砍下那人的头颅。
头颅睁着双死不瞑目的眼,骨碌碌滚进火海里,与那一身华贵黄袍尽付尘灰。
林嘉旁边的女生喃喃:“这是戏曲故事里的一环没错吧?妖妃怒斩昏君,特效还挺逼真的。现在的戏曲也是与时俱进用上高科技了,是全息投影吗?”
林嘉好心提醒:“这不是特效,真的死人了。”
女生:“……哈哈,真死人了,我说那颗头怎么这么逼真呢,血溅三尺高的……真死人了!?”
台下众人骚动不止,台上却半点不受影响。
罗雪容扔了剑,双掌一合,背后的头颅、鲜血、火海转瞬成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深衣舞者。
“前戏已毕,接下来是歌舞表演,还请各位不要离座……文帝诞辰的纪念,才刚刚开始呢。”如果不是溅满半张脸的鲜红血迹,她此时的笑容甚至算得上和善。
陈叔第一个高喝:“你这丫头是撞了鬼不成?!”
他刚起身离席,身体却不知怎的忽然腾空,被一股无形力量扯到台上。
他躺在台上不得动弹,深衣舞者全然无视般在他身上跳跃挪腾,几个舞阵过后,只见一滩被踩得软烂的肉泥中伸出只摇摇晃晃的手:“罗……罗雪容,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
近距离直观这等惨状,台下众人惊叫不已,却因为前车之鉴不敢离席,但罗雪容并没有因为遵守规则而放过他们。
她理着裙摆,跃跃欲试:“在座各位有人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几分钟过去,台下仍旧无人应声,她失望道:“没有人自愿吗?那就按位置来吧,每个人都有机会的,不用着急。”
率先上台的是一个眼镜男,他哆哆嗦嗦地搭住罗雪容伸出的手,被她带入舞阵中。
舞着舞着,眼镜男战战兢兢的表情消失,脸上露出沉醉神色,在舞者们妖娆动人的舞姿中逐渐狂乱,甚至失去神智踩在陈叔尸体上手舞足蹈。
罗雪容笑意深深,再次将目光投到台下:“按顺序接上吧。重申一遍,不要有离座的念头。”
她的手指遥指台下:“第二个是你,上台来。”
被指到的男人满脸震惊,侧头看向身旁:“你不是说按顺序来吗,她的位置明明在我前面,要上也是她先上!”
罗雪容看向男人身旁,摇摇头:“哪有什么人,这个位置是空的。”
男人狂抓头发濒临崩溃:“明明就有人,她就在这儿,除非眼瞎才看不到!我是第三个,我不管,她先上!”
罗雪容唇角一撇:“最后一遍,快上台。”
男人抱着头龟缩不动,不停念叨着:“我是第三个,我是第三个……”
罗雪容一剑砍下,男人的念叨声消失了。
台下观众统共才十几个,按照速度很快就会轮到林嘉。
余祐成问她:“第二个位置有人,罗雪容却直接跳过了?”
林嘉:“可能她的技能可以隐身,要么就是买了特殊道具。”
“怎么办,我既没有这种技能,也没有道具。”余祐成愁容满面,“不上台被砍死,上台神志不清,这让人怎么选?好队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嘉:“我只有攻击性道具,你觉得我能打得过罗雪容吗?”
余祐成:“……”
他看看林嘉的病殃殃模样,不抱期望:“还是别送死的好,我们不走暴力路线,要智取!”
林嘉也只是随口说说,不到走投无路她是不会选择正面硬刚的。
“罗雪容说‘不要离座’,是不是只要不和凳子分开就行?”
余祐成眼前一亮:“试试?”
“试试就逝逝,万一死了可别怪我。”林嘉提前发出免责声明。
余祐成叹气:“除开这个也没办法了,万一成功呢?”
两人商量好,趁着罗雪容在台上旋飞舞蹈的时机,搬起凳子缓缓后撤。
林嘉的屁股还挨着凳子,两手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把凳子带在身上,活像只带壳逃跑的寄居蟹。
余祐成也好不到哪去儿,他在读秒:“十、九……零,罗雪容没有追出来,我们这是成功跑出来了?”
除了戏台区域有灯笼,祠堂其他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也不知道后撤撤到哪儿。
废柴林嘉体力不支,凳子放到地上又坐下了,不忘提醒:“别松懈,凳子别离身。”
余祐成应声,调侃道:“我们两个迟早能修成逃跑满级。”
林嘉还没回话,他面色倏忽一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片刻后,余祐成道:“有奇怪的声音,就在你身后。”
呼啸夜风像如泣如诉的呜咽声,林嘉正静心倾听所谓的奇怪声响,却感觉衣摆一紧,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