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川记得那时他刚离开师门不久,在大齐内四处游历,听闻雅贡高山上有雪莲盛开,他便来了这鄢州。
但高山巍峨,险峻难攀,他顶着风雪已是寸步难行,可真正的危难才刚刚到来,他走着走着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怕留在原地被极寒冻死,又怕错行一步跌入万丈深渊。为了活命,他只能凭着记忆向山下爬去。
起先他觉得很冷,后来莫名又觉得热,他的手脚关节开始僵硬,渐渐的他连爬行都做不到。
左清川当时以为自己大概就这么身无归处地死在雪山上了,可不知过了多久,他竟幽幽醒来,觉得身体暖洋洋的,仿佛又回到了师门,无忧无虑地躺在药园的小草坪上晒太阳。
“醒了?”
左清川听见人声,惊讶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里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谁?”他问。
“巽天宗温玄临,字晔沅。”
温玄临说他那天恰好在山上修行,临下山时发现雪堆里有个人,便赶紧带了回来。
左清川虽然有幸醒来,但因为之前冻僵了,身体还是很疼,他给自己开了一副药方,拜托温玄临能帮他找药。
温玄临很惊讶他竟然会医术,他见眼前是救命恩人,便主动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后来他在巽天宗休养了一阵,才通过其他弟子的只言片语得知温玄临原来是巽天宗长老的爱徒。
弟子们看见他很是惊讶,说温玄临平时形单影只,身边极少有人,也从不对其他人这么客气。
左清川对温玄临说自己是为了雪莲而来,温玄临便主动说可以陪他一起找。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温玄临陪他找雪莲,他陪着温玄临在山顶练功。只要他想,温玄临就会尽自己所能帮他找齐药材。
看见温玄临对自己这般温柔体贴,左清川当时觉得自己对于温玄临是个特殊的存在。
久而久之,曾经居无定所的他萌生了想要留在巽天宗,想一直陪在温玄临身边的念头。
可安稳的日子突然有天发生了变故,温玄临练功时不甚岔气,差点走火入魔,是左清川及时封住了他的穴道,以针灸之术助温玄临顺气,成功突破心法大关。
也是从那天起,左清川发现温玄临变了,他开始变得有些冷漠,出现的次数也变少了。
他觉得很奇怪,于是偷偷跟着温玄临想要一探究竟。
没过多久,巽天宗遭遇变故,掌门和长老在夜里被仇家杀害,一时间巽天宗大乱,作为大弟子的温玄临站了出来,及时稳住了事态,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他一定会找到杀害掌门和长老的凶手。
只有左清川一个人知道,那晚浑身是血地走出巽天宗掌门和长老房间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巽天宗的“救星”。
他想等温玄临主动交代,可他等到的是温玄临决定和漪汾门联姻的消息。
左清川冲进温玄临面前,亲口质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得到的回答是:“清川,为了巽天宗的发展,我只能答应联姻。可我还是喜欢你的,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我会给你最好的,什么都依你,乖乖地待在巽天宗,留在我身边。”
看着温玄临又和以前一样温和,左清川承认自己又一次沉沦了。
后来温玄临越来越忙,左清川只能自己外出采药,后来一日他好奇地对巽天宗内其他弟子多问了一句:“你可知雪莲长在后山何处?”
“这山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长过雪莲了,神医莫不是听错了传闻?”
左清川猛然惊醒,这个消息并非流传,而是他在一处客栈吃饭时,偶然听到的,那人说话确实带有鄢州口音,他便没有多疑。
可如今想来,一个鄢州人,为何会不远千里,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南方,又恰好让他听见了这件事。
温玄临的确日日都在山上练功,可他平时不走那条路,为何那日能捡到雪地里的他?
什么温柔相待,什么日日陪伴?都是骗人的!
回想温玄临的态度转变,就是在他心法大成之后。这人是故意引他来到此处的,就是得知他有“神医”之名,借他的手确保不会走火入魔。
不愿意放他走,真的是喜欢吗?是因为他很傻,还很有利用价值吧!
左清川回忆着往昔,自嘲一笑,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可听到“鄢州”,还是会想起曾经的时光。
难怪温玄临觉得他这么好骗!
“哎,你们听说了吗?就是巽天宗和漪汾门那事儿!”有人突然提起旧事。
左清川还是忍不住关心,留心偷听。
“当然知道,不过听说事之所以没传开,一是因为百姓顾念巽天宗的恩情,其二就是温宗主刻意封锁了消息。”
“真没想到他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两人一来一回的,引得旁边不少人好奇,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晓内情之人冷笑着说道:“还能怎么着?传说温宗主与他夫人相敬如宾的事儿,大家都听过是吧!可据说他其实偷偷在外面养了几个小倌儿,被他夫人发现了,两人就因此闹掰了!”
“没有依据的事,你是空穴来风!”
“不过还真别说,漪汾门和巽天宗最近的关系确实很僵硬,我听说漪汾门掌门之女,也就是温夫人,不久前确实回娘家去了。难道这事儿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巽天宗这儿打听不到,你们上漪汾门问问不就清楚了?”
左清川愕然,没想到竟发生了这些。
就在他晃神之际,比武台上的交战已然走了几个来回。
陆集拿出腰间别着的鹰爪钩,他们巽天宗修内功心法,但所使的爪钩技法也是出神入化。他旋步一个身法,作出要进攻的架势,在叶辞川挽剑抵挡时,挥钩缠住了他的长剑,用力向自己拉扯。
叶辞川这才看出陆集方才是假动作,凝神奋力收剑,不让对方得逞。可他之前与陆集交手,被对方震伤了脏腑,现下渐渐有些使不上力气。
长剑在牵扯中发出嗡鸣,叶辞川的手掌被磨到出血,却仍未放弃。
“情况不妙啊!”明石大师紧盯着台上进展,开始担忧叶辞川的情况。
巽天宗这次做的是真不地道!
“长安。”叶隐紧攥着手中珠串,极力忍耐着心中情绪。可是长安没有表态,他不好现身插手。
护卫站在叶隐身侧,他看得出主子现在非常生气。主子平日里多么护着叶辞川,现在却被人欺负了,巽天宗这次就算赢了,遮月楼接下来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陆集得逞地勾唇一笑,仿佛胜券在握,他单手紧握铁链,另一只手反手甩出暗器,在叶辞川躲闪之时,猛然用劲将他的剑拽走,正要致其最后一击时,却发现刚才还站在原地的叶辞川不见了。
他诧异地转身寻找,只见叶辞川身形如魅影,闪步晃形,在他眼前化作虚像,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人。
方雨寒眼中满是惊喜和赞叹,如他想的一般,叶辞川的记忆超群,顷刻间便记住了他们的身法,再学以致用。他要是还有学人心法技巧的能耐,那便是江湖中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不过就目前看来,他似乎还不到如此怪物的地步。
只见虚影中的叶辞川忽然跃起,凌空一滞,伸手接住被抛向空中的长剑,沉腕一震,如飞星坠落,倏然直袭陆集。
陆集怔然,晃动手中的鹰爪钩,企图缠住叶辞川,却未料叶辞川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做,不仅侧身闪过他的钩子,更是徒手抓住了锁链,不让他再做牵绊。
温玄临见势不对,赶忙出声制止:“住手!”
可时机已晚,叶辞川挥剑时,锋芒裂空,毫不留情地砍断了陆集的右手。
叶辞川脸色阴沉,将仍紧抓着铁索的右手丢到了温玄临脚边,冷声道:“再敢动遮月楼,下次砍的,就不是他的右手了。”
不论是对他,还是之前的林岳,陆集为了赢,用尽了阴招,断手是他应得的。
而巽天宗作为此次武林大会的主理,各种偏袒徇私,朝令夕改,亦是无耻。
“遮月楼,你们欺人太甚!”温玄临抓着精铁钩,从高座上跳下台,抬手便向叶辞川扔去,他的钩子附有倒刺,只要抓到人,便是扒皮割肉。
江云修见状,立即召人救场:“遮月楼所有人听令,立即协助叶辞川!”
“是!”
叶辞川本想躲,但倒在地上的陆集死死抱着他的腿,誓要叶辞川也付出代价。
“长安!”江云修不停向台上赶去,眼看着就要来不及。
霎时一阵冷风袭来,如无形利斧向温玄临劈去。温玄临还未明情况,便飞退了数十步。
只见一人身穿青衣长袍、外罩云纹鹅裘、带着及腰的头纱斗笠,稳稳落在了叶辞川身边。此人过境之处便留下一阵药香,身形却十分笔直,虽看不清面貌,却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穆杀意。
“你是谁!”温玄临感到五脏六腑皆被撼动,比巽天宗所习之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隐屹立着,冷然道:“遮月楼叶寒知。”
他说罢,垂眸看向仍抓着叶辞川小腿的陆集,毫不留情地砍断了他另一只手。
温玄临惊诧,传说遮月楼楼主叶隐是一位神秘老者,形如厉鬼,青面獠牙,可他的声音听起来竟如此年轻,出手的功力绝对不输在场任何人。
他见如今形势不好,赶忙跪地认栽,“是我一时气盛,走火入魔,叶楼主莫怪!”
温玄临紧咬着牙,颤抖着叩头参拜:“拜见武林盟主!”
叶辞川本就是当今江湖难得一见的惊才,现在叶隐突然现身,又有如此身手,在座无人再敢有异议,随之对台上两人跪地叩拜,大呼:“拜见武林盟主!”
注:寒知是叶隐的字,取自“太上隐者《答人》: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叶隐离开庆都的时候,是十三四岁,还没到表字的年纪,所以他原名陆渊渟,现名叶隐,自表字寒知。
叶辞川是原名谢宁峥,叶隐予小字“长安”,自愿跟着叶隐姓,后自表字辞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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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