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跟着毓宁踏进舞池,揽她的时候,顺手撩了撩她鬓边蜷曲的小蛇,“你这个鬼样子,吓着晏晏的,她怕这个。”
“晏晏跟你说的?”
“那倒没有。你都顶在头上了,她哪好意思说?”
毓宁闻言,秋波一挑,凉凉道:“你怎么不说她拎着把刀还吓到我呢?”
绍桢笑道:“你怕刀?她就是拎把枪,你也不怕。”
”我当然不怕,不过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嘴脸,真叫人恶心。“毓宁嫌弃地哼了一声,绍桢却轻笑着带她转了个身:”她不是色,你也不是友,都是我妹妹。“
毓宁一哂,眉眼间尽是促狭笑意:”你以为我没看见啊?你刚才把你妹妹带哪儿去了?大庭广众,扛了人就走……“
绍桢淡淡道:”她不是不好走路吗?“
”你就编吧。“
“大小姐,你讲讲良心,我跟你说过一句假话没有?“绍桢说着,左颊忽地牵起半旋酒窝,凑到毓宁耳边低语了几句。
”啊?“毓宁皱眉道:”真的?“
绍桢爱莫能助地点头道:”……我都能撞上,肯定不只这一茬,你这屋子回头消消毒吧!要是霍叔叔知道了,你这小妖窟明年一准儿关门大吉。“
”可是……“
”什么?“
毓宁眉飞色舞地啧啧道:”那位‘狐仙’姐姐有未婚夫的,今天人就在呢!不过不是你说的那个。“
虞绍桢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坏笑着道:“扮的是罗宾汉还是彼得潘啊?”
毓宁也是一乐,旋即盯住他道:“你跟晏晏一起撞见的?”
“没有,我看见了就把她拉走了。”
毓宁耸耸肩,笑叹道:“可惜了,该给晏晏上一课。”
绍桢听得蹙眉:“哎,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要带坏小孩子。”
毓宁笑道:“你这挂名哥哥也太入戏了吧?她都已经念大学了,什么不知道?难不成你还想教出个小修女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毓宁咬唇含笑,端详了他一遍,“你是怕晏晏知道得太多,对付你呢?还是怕她知道得多了,去应酬别人呢?”
绍桢无可奈何地一笑,毓宁乐道:“你真怕啊?你怕什么?”
“我怕你。”绍桢摇头道:“对了,我跟你打听个人。”
“哦?”
“刚才我们下来的时候看见一条‘美人鱼’,个子很高,穿白裙子的,你认得吗?”
毓宁低低笑道:“认识啊,你打听她干嘛?”
“我之前在别处见过她一回。”
“她呀——是个大美人,不过我不告诉你。”
“怎么了?”
“我告诉了你,你又要惹晏晏伤心。”
绍桢正色道:“毓宁,你拿我开什么玩笑都无所谓,不要拿晏晏逗着玩儿,叫别人听到了算怎么回事?”
毓宁见他认了真,只好撇撇嘴道:“人家已经嫁人了,你别闯祸。”
“嫁的谁?”
毓宁淘气地一笑,“嫁的三少爷呀。”
“别卖关子了,我真的找她有事。”
“她嫁的是贝家的三少爷。”毓宁一晃脑袋,一群小蛇都跟着摇颤:“……就是我表舅妈的侄子,不过,他家还有个姑奶奶嫁了我叔公当续弦,从那边算就更麻烦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论呢。”
虞绍桢在心里过了过,笑微微道:“她家开酒店的对不对?”
“对啊,他们前年结的婚,你不在,所以不知道。”
虞绍桢转着眼珠笑道:“怪不得……”
毓宁好奇地凑上来:“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不认识。”虞绍桢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暗笑:难怪那天她特意点名不要去铂曼,原来那是她家里的产业。
“嗳,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虽说人家跟你一样是‘三少爷’,可上头只有两个姐姐,比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三少爷’可金贵多了。”
“知道了。”虞绍桢漫不经心地一笑。
毓宁看着他这一笑,风情倜傥又心不在焉,漂亮得像是传说中全无心肝的妖神,不禁叹了口气,轻轻靠在了他肩上:
“三少爷,你这么好看,我都要嫉妒你了。”
晏晏隔着舞池里的人影翩跹,望见毓宁和虞绍桢相伴而舞谈笑甚欢,舞曲过半,毓宁竟又靠在了他肩上,下意识地就扁了嘴。等到一曲终了,他二人携着手过来,晏晏忙道:“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毓宁笑道:“你不等到最后领奖啊?”
晏晏摇头道:“反正也不会是我。”说着,便去看虞绍桢。
绍桢见状,对毓宁颔首一笑:“那我先带晏晏回去了,你这个party queen好好玩儿。”
他挽着晏晏出来,走到前厅无人处,低声嘱咐道:“刚才在楼上的事,不要跟别人说。”
“我知道!你别老觉得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行不行?”
绍桢看她神色有异,停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晏晏稍一犹豫,还是忍不住要和盘托出,攥着自己的腕子示意给虞绍桢看:
“你拉我的时候,都是捏着这里,像遛狗似的;你拉毓宁的时候,就是……就是拉着她的手。”
虞绍桢见她竟有那么一点气急败坏的样子,赶忙温言笑道:“是吗?你不说我都没留意。”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在自己手上试了试,思忖着道:“你不觉得我这样拉你比较不容易丢吗?”
“不觉得。”晏晏嘟嘴。
“好吧,那我也拉你的手,行吗?”
“嗯。”晏晏矜持地抿着唇,眸光流盼看着别处,把手送到了他身畔。
虞绍桢掩唇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一触之下,心底仿佛涌过一浪微暖的海潮,不觉握紧了掌中的柔荑。
晏晏头里一甜,辗转着就去扣他的手指。
绍桢低了头,一眼看见她盈盈起伏的胸线,倏然想起之前在楼上极窘迫的一幕,心跳骤急,慌忙放开了她。
晏晏一愣,娇甜的笑容定在了脸上,“……怎么了?”
虞绍桢强笑道:“你手太凉。”
晏晏一阵气苦,刚要发作,却有仆从取了她的薄呢斗篷送来。虞绍桢一见,连忙接在手里,替她披好遮严,一边在领口系出漂亮的蝴蝶结,一边替自己找补:“你就是穿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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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绍桢停了车,摇下车窗打量贝家的宅邸。
到底是做酒店生意的,房子也修得时髦,翻新过的老洋房简约通透,底楼的一大半都换了落地窗,树影婆娑中隐见人影绰绰。
他大咧咧在人家门口停了车,不多时便有门房出来探看:“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虞绍桢摘了军帽,微微一笑:“请问,是贝琢如先生府上吗?”
“哦,是我们家少爷,您是?”
“鄙姓虞,是来拜访府上少夫人的。”
那门房一愣,迟疑道:“您之前跟少奶奶有约?”
虞绍桢像是浑然不觉对方的尴尬,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
“ 哦,没有,我正好路过。”
“呃……”门房隔着半开的车窗只能望见他搁在副驾上的白色军帽和藏蓝的外套衣领,吃不准这人是什么来历,正犹疑间,只见虞绍桢挑眉一笑:“兄台,麻烦通报一声?”
那门房被他一言点醒,忙道:“您稍等。”
不多时,贝宅的雕花铁门便缓缓敞开了。
虞绍桢沿着车道径直开到楼前,便见一个穿着三件套黑西服的中年人赶过来替他拉车门,态度安详恭谨:“不知道是虞少爷,怠慢了。鄙人方秉德,是贝府的管家,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
虞绍桢解了大衣往他手里一递,洒然笑道:“说起来我们跟府上也算是亲戚,只是走动得少,生疏了。”
“是,是。”方秉德陪笑点头,让着他往偏厅去,“您稍坐,少夫人就下来。”
“不急。”虞绍桢也不推辞,笑眯眯在丝绒沙发上坐了,就去揪果盘里的白沙枇杷吃。
方秉德一边吩咐人奉茶,一边俯身相询:“不知道虞少爷今天有什么事?有需要在下去办的吗?”
虞绍桢咬着枇杷果,轻声笑道:“暂时没有。”
方秉德听了,面上愈发地笑容可掬:“其实家里也好,外头的事也好,在下就可以处理,不需要劳动我们少夫人。”
虞绍桢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多谢了。不过,我的事别人帮不了,非少夫人不可。”
方秉德谦恭地点道:“虞少爷说笑。”
虞绍桢笑意一敛,丢开手里的枇杷核,白了他一眼,道:“我没有跟你说笑,我认真的。”
方秉德见他毫无征兆就变了脸色,正想着如何替自己圆场,忽见虞绍桢抖擞起身,彬彬有礼地朝他身后颔首一笑:“嫂夫人别来无恙?”
方秉德闻言回身,果见阮秋荻仪态翩然地走了进来,黑色连衣裙上错落着柔白的马蹄莲印花,灯笼袖拢到手肘,十分端丽。方秉德见状,忙叫了一声“少奶奶”,垂手退到一旁。
“三少爷客气。”阮秋荻淡然一笑,抬手让了让虞绍桢,理着裙欠身落座:“劳你的大驾,登门拜访,什么事?”
虞绍桢离她不远不近坐了,“我是有点私事……想请嫂夫人帮忙。”说着,瞟了一眼边上低眉敛目的方秉德。
阮秋荻便道:“老方,你打个电话去酒店,问问少爷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是。”方秉德点头应了,却只走到门口,叫了个婢女去问,自己又折了回来。
虞绍桢一见,凉凉笑道:“府上的人还真有意思,这是听不懂话呢?还是特意要抓我的把柄呢?”
阮秋荻歉然笑道:“三少爷别误会,我们家里规矩大,这不是盯着您,是为了看着我。”
方秉德听着,脸色一变,躬了躬身,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果然是虞少爷面子大。”阮秋荻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回过头来索然一笑:“你找到这儿来,要做什么?”
虞绍桢轻笑着又拈了颗枇杷,闲闲道:“三少爷来找三少奶奶,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