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火车上下来,绍桢便买了一把气球光彩斑斓地系在轮椅上,晏晏笑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买这么多气球干嘛?”
绍桢笑道:“你看哪个小孩子能跟你一样有这么多气球?眼馋死他们。”
晏晏听了,往四周围看看,果然见有小朋友眼巴巴看着她身后的气球,咬着手指被大人拖走,莞尔笑道:“你也是个小孩子。”
绍桢微微一笑,俯身问她:”小姑娘,你想玩儿什么?“
晏晏不假思索地道:“过山车,坐两遍。”
“好。”绍桢答得爽快,可到了售票处,却又不放心带晏晏上去了。
他原想着游乐场可玩儿的东西最多,且有轮椅给晏晏坐,游艺项目不用人动,在里面待着就成;可是到了现场看着游客一惊一乍唧哇乱叫地样子,万一晏晏上去了乱动,可是非常得不妙:
“别玩儿这个了,你要是害怕了乱动,会碰着的。”
晏晏反驳道:“我不害怕啊!我坐过好多次了。”
绍桢眯着眼睛又在轨道上翻腾的过山车,还是不能同意:“太兴奋了也不好,玩儿别的吧。”
“那玩儿什么?碰碰车?”
绍桢想都不想就摇头:“当然不行了!找撞呢?”
“漂流更不行了吧。”
“肯定啊。”
晏晏鼓着腮帮斜睨了他一眼:“你说来游乐场玩儿的,现在又什么都不行,总不成就看看花车游行吧?”
绍桢翻着导览图琢磨了一遍,谨慎地建议道:“去坐木马?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个?”
晏晏半是往上看他,半是白眼翻他:“我是17岁,不是7岁,坐什么木马呀?”
绍桢思忖着环顾四周,忽道:“摩天轮吧,摩天轮最安全,还能看风景。”
晏晏望了望矗立在不远处的高大轮盘,福至心灵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唇边慢慢绽出一抹微笑:“好吧。”
她上一次来坐摩天轮,还是春假的时候和两个要好的女同学一起。
座舱转到半空,几个人正唧唧喳喳指点着那些平素在地面上再熟悉不过的地标,忽然有个女孩子一脸神秘地说道:“提醒你们哦!以后交了男朋友,要是不想分手,千万别随便来坐摩天轮。”
“为什么?”
“反正有这么个说法,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将来一定会分手。”
“耶!那要是想甩人就来咯。”
“也不一定,据说要是在摩天轮转到顶点的时候kiss一下,就会永远在一起。”
“呵呵,不用想也知道是游乐场编的,想分手的来,想在一起的也来,钱都被他们赚走了,我才不信呢!”
“不不不,我觉得人家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你们想啊,如果有人在上面不肯kiss,那就说明他不想永远在一起,下来肯定分手嘛!”
“到了到了,来来来,我亲你一下试试。”
“滚——”
……
晏晏伏在绍桢肩上,自顾自想着,全然未曾察觉心底的窃窃欢喜早已攀到了眉梢。
虞绍桢抱着她进了摩天轮的座舱,一边放她坐下,一边笑觑着她道:“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晏晏面上微热,赶忙收了收腮边的酒窝:“……出来玩嘛,当然高兴了。”言罢,忽然发觉她悄悄盘算的计划待会儿实践起来好像有点难度:虞绍桢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自己便退到对面坐了。平时这点距离对她来说当然不是问题,“偷袭”他一下容易得很;可现在她是个“伤残人士”,行动很不方便,恐怕人还没站起来,就被他发现了。
要么叫他坐到自己这边来?可又没什么理由,要是在鬼屋或者过山车里,还可以说害怕,坐摩天轮能说什么呢?她突然就恐高了?
她急着要想个完美的对策,虞绍桢却还跟她捣乱,不停地叫她看这个看那个:
“泠湖这会儿船挺多的,我也应该带你去划船的,比游乐场安全。”
“忘了带支望远镜来了,可以看看你们学校。”
……
“嗯,是啊。”晏晏心不在焉地应着声,心里却越来越着急,眼看摩天轮已经转过了四分之一,她只剩下不到五分钟时间了,万一错过了最高点,他们就成了传说中一定会分手的那种……虽然她也不十分相信,可小说里、电影里总有太多“一语成谶”的故事,就算明知是无稽之谈,也会在心中惴惴许久。
“晏晏,怎么了?”绍桢见她刚上来的时候还满眼喜色,这会儿忽然就闷闷得不说话了,“不舒服?”
“没有。”晏晏慌忙摇头,然而见他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仿佛随时要过来查看的样子,蓦地有了主意:她就说她不舒服,他一定会过来看她,只要离得近一点,她撑起来就能亲到他。
不过,是一定要亲在他唇上吗?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轻红含笑的唇线上,心里仿佛有个望风的小贼在探头探脑。人家说kiss当然就是kiss,可是她这么主动地去亲他,好像显得有点轻浮。
在脸颊上蹭一下还好,可是在嘴上……到底怎么亲才合适呢?
要知道,这不仅是个别有意味的kiss,还是她和他的第一个亲吻,第一次,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想一想就觉得完美。
可是,到底怎么亲才合适呢?碰一碰就可以了吗,还是要活动一下?算了,听天由命吧,这个世界上哪有每个细节都完美的事呢?关键在于——
她没有时间了。
“真的没事?”绍桢打量着她,皱眉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呢?”
“我……”晏晏犹犹豫豫地准备撒谎:“我有点头晕。”
“头晕?”虞绍桢自打一坐进来就忙着“看风景”,否则他和晏晏这样一览无余地相对而坐,他总担心自己的目光飘得不是地方,这时忽然听她说“头晕”,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姑娘穿得太少着凉了?
“有点。”晏晏红着脸扇了扇睫毛。
虞绍桢果然起身来探她的额头:“你不会发烧了吧?” 撩开刘海,手背在她额上试了试,自语道:“不烧啊。” 说着,又轻轻挨了挨她的脸颊,笑道:“脸这么热!我还以为你穿得少了,看来是热的,一会儿下去买雪糕吃……”
晏晏全然没听进去他的话,只一心盯着着摩天轮的位移,见座舱离摩天轮的顶点越来越近,她把心一横,两手从座位上撑起身子,便要去“偷袭”他近在咫尺的唇。
然而毕竟她只有一只腿可以着力,匆忙之间身子斜斜一倾就要歪倒,她一声低呼,虞绍桢赶忙伸手揽住了她。晏晏倒是“处变不惊”,眼看着他们就要经过摩天轮的顶点,一抬头就要亲过去!
不料,先碰到他的,不是她的唇——而是她的额头。
不轻不重,她的额头正抵在他的下颌上,晏晏刚觉得有点疼,便听虞绍桢低促地痛叫了一声,抽着冷气问她:“……碰到你没有?”
“没有。”晏晏沮丧地靠在他胸前,就在她撞到他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转过了摩天轮的顶点。
“那就好。”虞绍桢苦笑着放她坐下,“你怎么突然站起来了?吓我一跳,呃……”
晏晏听他言语间颇有几分挣扎的声气,掀起眼皮一看,惊道:“你怎么流血了?”
“没事,没事,我自己咬到了。”绍桢扶着她坐稳,方才腾出手来在自己唇边触了触,指节上果然沾了殷红血迹。
晏晏见他眼中泪光闪烁,唇上犹在渗血,急道:“很疼吗?”
绍桢一边抽气一边摆手苦笑:“没事,你别动,就咬了一下。” 说着,拿了手帕出来小心在唇边沾过,见晏晏眉宇间尽是焦灼,赶忙笑道:“没事,已经不疼了。”
“我不是故意的。”晏晏怯怯看着他,急急辩白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虞绍桢一笑,牵动了创口,忍不住又抽了口气。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晏晏抿紧了双唇,依依看他。她又说谎了,她就是故意的,她想得很好很好的一件事,却还是弄糟了。
绍桢见她竟像是要哭的样子,便挨了她坐下,只是不敢再笑:“是我不小心,只顾着你的腿,没注意你抬头。”
他没怪她,大概也没听说过那些关于摩天轮的无稽之谈,可一股无名的委屈还是藤蔓般缠了上来。她眼里空洞洞的什么风景也看不到,扁着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
“你还疼吗?”
绍桢见状,屈起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削:“我真的没事,一点儿都不疼了,傻瓜,咬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咬一下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咬这一下的时机太不好了。
她不仅没有亲到他,还让他在摩天轮的顶点受了伤;如果传说真的灵验,天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她越想越后怕,又不敢跟他说,悲戚戚地看着他。她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摩天轮着了地,绍桢抱了晏晏出来,见她眼里无以复加的失落全然无法掩饰,愈发觉得觉古怪。一转眼,看见一对手牵手的小情侣笑容满面地跳进座舱,蓦地省悟过来——晏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最喜欢信那些无药可救的浪漫传说,偏他无端端带她来玩儿这个,怪不得她反复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其实她就是故意的,只是误打误“撞”没有成功。
不过这种事,就算想明白了,也还是得装作不知道。
大概是这段日子他常常陪她,又让小姑娘想多了。也是他不好,明知道不该离她太近,可是他一见她伤心生气见她哭,他就硬不起心肠。
真的是他习惯了照顾这个“妹妹”,积习难改?
他暗暗叹了口气。
多少烦恼,都是,一晌多情。
转念间,他又想起今天临出门时,心底莫名冒出的那一点绮念。晏晏一向天真,又喜欢他,对他这个“哥哥”没有半分防备。
他是该离她远一点。
花园城堡里的餐厅一桌一椅都装饰成娇艳的粉蓝粉红,再堆上一桌缤纷小巧的甜点,铺开餐巾坐在花丛里,个个女孩子都觉得自己像公主。只是“公主”也有伤心的,晏晏看着虞绍桢只含着吸管喝饮料,草草吃了一客水果冰淇凌,便要回家。
一路上虞绍桢都不大说话,晏晏只以为他是咬伤了嘴不方便开口,便也乖乖地不作声。一直到车子进了闹市区,经过华新百货,她心中一动,装作极不经意的样子,说道:“前阵子我跟毓宁去逛街,帮她选了好几对袖口呢,她还说要送你一对。”
绍桢从后视镜看了看她,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晏晏吃不准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便道:“那个牌子你喜欢吗?”
绍桢点头道:“还行。”
晏晏见他神色自若,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反倒放了心,却不敢再问他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在那里上班。
然而“女朋友”三个字突兀地在她脑海了一跳,却一笔勾掉了晏晏的大半心事。
她忽然省起,那日大家在一起说的是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以后一定会分手,她和虞绍桢又没有真的在一起,根本算不上什么“恋人”,她权且当他是“哥哥”,“兄妹”哪有分手一说?
她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还好,还好,她还不是他的“女朋友“呢!
两人回到栖霞,晏晏扶着绍桢的手臂下车,之前的郁色一扫而空,眉眼间又填满了盈盈笑意。绍桢见了,心下释然,想着她一时哭一时喜,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转手把她交在侍女手里,便道:
“我下午约了人,晚上肯定回来得晚,就不去看你了。你早点睡,嗯?”
晏晏一怔,只得点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