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寂静,二队小孩的面色都不太好。沈安珩起身,含着点笑走到陈年身边,方才那些狠厉劲消失得一干二净。
“年哥,我打完了。”他一面说话,一面把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眉眼间的丽色很浓,他生得好,五官精致立体,一时间还真让人晃了神。
陈年没有准备,反应过来后便恼怒地“哦”了一声。表情说不上生气,但也说不上欣喜,就是淡淡的,让人摸不准意思。
严柏儒在旁咳嗽两声:“挺了不起的嘛小沈,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沈安珩闻言表情一沉,把眼神放在严队上:“我们以前认识......?”
严队唏嘘:“以前见过。”
沈安珩眸光闪烁,一时竟想不起来,还是陈年出口提醒:“打完了就回基地听分析,严队会和你讲清楚的。”
严柏儒被口水呛了下,眼神控诉。不是说好自己的小孩自己管吗?!
说完,陈年似乎是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很僵硬。他慢慢踱步到Kiko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四肢像刚装上去的:“你今天打得很好。”
他的声音像人机。
Kiko:“啊......哦?年哥?”
陈年木着张脸,继续安慰:“没说谎,我是认真的,你打得很不错。”
Kiko受宠若惊,Kiko阴霾一扫而光,Kiko察觉前辈的手搭在自己身上,Kiko红光满面!
“谢谢哥!!!我会继续的努力的!”
陈年扯起一个比僵尸还僵尸的笑,似乎是很不习惯这样夸人的工作,但是眼下效果居然意外的不错,便松了口气。
其实在HOB的小年轻心里,陈年的夸赞是很有份量的,甚至比严队的更有。严柏儒贵为队长,夸人的话信手拈来,同样骂人也毫不手软。
但陈年不同,陈年平时不爱夸别人,也不爱交流除了比赛之外的话,小孩们碰见这位被吹成神的前辈,招呼都得鼓起勇气打。非要形容的话,陈年就长着一副校内高冷学霸的脸——高岭之花,高不可攀。
陈年实力强到可怕,还是现役选手中的最强上单,线下距离感强到离谱。总而言之,因为不少年轻人都把他奉为信仰,所以大家更捧着他,更不敢靠近他,哪怕本人不难相处。
立在原地的沈安珩见此,脸都僵了,笑凝固在嘴角,冷眼看着刚刚被自己痛打的人此刻正接受夸赞,浑身散发出藏都藏不住的不爽气息。
严柏儒喜闻乐见:“干嘛呢,干嘛呢,看什么呢小沈?”他身高和沈安珩相近,此时自来熟地手一搭,显得他们狐朋狗友的。
偏偏一旁的高嘉明还不知情地添油加醋,好不羡慕:“如果年哥......也愿意这样夸我就好了......那我是住别墅开豪车也愿意……”
周瑞厌恶地皱起眉:“我看你是连吃带拿。”
那边陈年夸完比了个手势,一队大伙就跟着他一块离开了。沈安珩这功只破了一点,种种表情就又被他掩盖下去,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表情淡淡的,看着像累了。
人呼啦啦地涌出楼,陈年的步子却迈的很慢,不稍片刻就落到了队末,沈安珩亦步亦趋地跟着。
从二队基地走回本部只需要三四分钟的路程。春末夏初的S市却早已艳阳高照,小区绿化带长势旺盛,阳光漏过叶缝影影绰绰地掉在人身上。
路上不全有遮阳,一行人举起伞,唯独……陈年,太阳将他晒得微微眯起眼,本就不黑的头发成了棕。
沈安珩这才发现陈年的眉骨多高,阳光照下来,在眼窝处投下阴影。
“年哥,又不撑?”高嘉明感同深受般皱巴着满头大汗的脸,似乎是很不解。
“就几步路,撑伞干吗?”陈年瞪着眼更加不解。在这种地球都要灭绝的直男眼中,撑伞是件无比娘么唧唧的事,他绝对不会干,男子汉要那么白做什么?况且他真的爱晒太阳,这让他觉得很舒服。
迫近傍晚,太阳俨然丧失殆尽正午恐怖的威慑力,晒在人身上有种暖洋洋的舒服。风轻轻掠起刘海,从旁看去,像只被养得很好的猫,风撩开他的蒜瓣毛,鼻子要闻到小猫味。
沈安珩跟在他侧后方,视线不自觉就落到他呈麦色的手臂上。今天陈年穿得衣服还是宅男标配的oversize衬衫,袖口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衣服还要大,快遮住他的手肘。
沈安珩记忆是很好的,衣袖再往上几厘米大臂上会有一道晒痕,分界线上的衣服白皙又细腻,如瓷如玉温润。
他似也是被过大的太阳晒眯了眼,迈着步子,悠得把伞也收了,出声缓缓赞同:“晒太阳确实挺好的,能祛湿。”
陈年看向高嘉明一眼,扬起胜利的头颅,随后又转头瞧向侧后方的沈安珩——他可没忘记刚刚在游戏里凶得跟要吃人的狼的一样的少年,此时却收起所有爪牙,抖开长长的毛,搭在肩膀的碎发温良又谦逊,笑得跟只萨摩耶般单纯,又甜又乖。
“年哥……”沈安珩敛着目光,睫羽颤抖,“我刚打完,你不和我说两句吗?太冷漠了……”
陈年脚步一顿,人群就在这晃神间走远了,少年三两步从后头跟上来,与他并肩。
“你还委屈上了。”他缓了两秒。
“?我……”沈安珩闻言微怔,眨了眨眼,有些磕巴,“是因为我……打得很烂吗……”他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沈安珩实在是高,那身量站在陈年旁边竟是大出好一截,连投下的影子往边边一比都觉得大,与他的脸实在不符。
陈年咂巴回神,对着一张白嫩青春的脸,继续说:“你厉害,少见的天才,放出去肯定是各大俱乐部争先恐后争夺的对象。”
他夸的如此直接,沈安珩直接愣住了,心里那郁结莫名就消了大半,嘴角止不住往上勾。
“但是……”
准备摇尾巴的沈狗心又悬起来。
一般吧,这些个“但是”后面跟着的都不是个好事。
果不其然,停顿后,陈年说:“但是你今天太……”
太什么?沈安珩眼巴巴看着他。
陈年自己似乎也没想到形容词,他这个话拖的老长,长到他们都快走到基地门口了都没完结。
到达HOB基地后,陈年抬手用指纹把锁开了,两个人站在屋檐下,里头透出点空调的凉气,他的发鬓是亮晶晶的湿汗。他仰头,本有些狭长的眼就圆溜的挑起,俯视下威严少了大半,红润的薄唇抿开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变得像嗔怪。
“你今天,太莽撞了。”
“莽撞……?”沈安珩喃喃,眼神落在不明地方。
“不明白?”陈年的碎发呼啦啦乱晃,身子又往里挤了几厘米,“你今天太凶,乱咬人。”
沈安珩猛地站好,抚好有些挡眼的刘海,移开目光,喉结极明显得滚了下。这句话谁说都可以,但经过陈年的嘴,怎么就显得过分色情。
“训练赛不是赛场,过于步步紧逼不是好事。”陈年的嗓子和他长相相符,是很男人的青年音,如这晚春里的叶,不嫩但翠,分外韧,分外好,“你觉得Kiko这人怎么样?”
“努力,天分好但不够用,统领指挥力还不错,但不够果断,打架拖泥带水…….不是个坏人。”
陈年打量着阳光下发光的少年,看他披肩的长发发梢微卷,整个人如青松般挺立,傲气凌然,狂得没边。
他莫名看到了刚入队时十七岁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年纪……不过,那是个冬天。
“知道人家不坏还solo?又不是什么宿敌,非要踩着对方脸面往上爬?”
沈安珩长睫一卷,老老实实听着。
“人情世故,你不是最懂吗?”陈年又好气又好笑,话里话外都是揭人扮猪吃老虎,“人不能冷血,竞技更不能,基地不是斗兽场……”
说着,他面庞浮现出些许迷茫,目光像是看着沈安珩,又像是在透过那具躯壳看着别的什么人,冷淡克制的语调渐弱,最后落在末的话发颤。
“别……”他叹了口气,摇着头,“算了,其实我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说罢,他不也不解释,心情不好地进了屋,徒留沈安珩一人站立门口。不再有遮掩的空调气凛凛打来,如席卷的秋风,将不为人知的岁月吹散满地。
沈安珩青丝飘动,眼神愈发幽深。
陈年,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回到房间后,陈年盯着手机上的日期,盘算着明天周日的计划。他先是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随后列了份清单,再发了条微博说明天停播。他今天格外没胃口,晚饭都没吃,只随便刷了会手机,时间一到就洗澡上了床。
也许是今日之景扰了从前之人,陈年躺在被子里时整个人还空荡荡地飘着,虚浮地闭着眼假寐。
关了灯的房间安静又昏黑,他伸手在床头摸了一阵,打开手机,打字。
【明天不在基地,双排等我回来再说吧。】
发完,他也不管对方收到没,自顾自又关了手机,人窝进薄被,打蜷身子,头深埋在自己怀里。
陈年陷入夜的黑洞,睡着了。
他久违地做了梦,梦里来来往往都是人,闪烁着说了很多话,他们的表情像胶卷电影,放得很慢,很缓。
那些幸福的,痛苦的,快乐的,难过的,像电影里的一波三折,在梦里来回的放映。
“玉儿少和他玩,没妈没爸的孩子,难怪没教养……”
“打架?你有人帮你撑腰吗,没人要的垃圾,没人要的垃圾略略略!”
“年年,家长会你帮老师在门口站着,让到场的家长签一下名好不好?”
“我们年宝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奶奶要你,我要你呀。”
……
“年,奶奶吃不下了……”
“奶奶困了,你先自己做会作业啊……”
……
“奶奶!!!”
“要很多钱,只能延缓,不能根治,除非有合适…….”
“年年,我不想治了,我没事,咱回家……回家行不行?”
陈年想睁眼,却像被魇住似的,怎么也挣扎不起,分不清现实。
只记得梦里梦外都有人在哭,像梅雨反复的季节,扰得人穿不上干净的衣服。他孤独的灵魂被流放在那年破洞的家里,囤了一角落的泡面里,被天气催化到长毛。
当时屋顶的白炽灯这样亮,雨这样喧嚣,哗啦啦的,将他的耳朵蒙得好结实。
陈年现在二十一岁,过得不算开心,也不算难过,只是依然被湿气泡得全身发软,盼着阳光快快降临。
雨天雨天,什么时候放晴?
小猫坐在窗台上,嗅着泥土草地,转过身,看着椅子上长出霉点的少年,跳过去嗅一嗅,发觉两者的尖锐一模一样。
有时候人,如果小时候经常被否定,有时候一件事即使他没有错,长大后也常常会被困住,最后跳出第一视角,站在第三视角否定自己。
否定自己的疯狂,辩驳,觉得自己太幼稚,当时自己不那样做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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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陈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