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好饿。
我穿过来的时候太阳还未完全沉下去,这个时候已经繁星满天了。若是在现代,我一定会好好欣赏一下这漫天星辰。只是我如今饿得浑身发慌,尤其是下午受了几番惊吓,双腿一直疲软着,坐在漆黑的小屋子里,只能靠着一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泉水视物,着实是没有观赏星空的心情。
景泽在说完那番话之后,许是这一日受了太多的屈辱,急火攻心,我还未来得及向他解释什么,他便晕了过去。
入夜,山里气温骤降,我只得努力将景泽抬进了木屋的床上。我指尖随意掌控的泉水果真是一汪能够带来生机的灵泉。夜色降下,能够看见那泉水发出的微弱光芒。景泽后脊上的鞭伤在遇到灵泉后,伤口便愈合得飞快,几秒钟的功夫就结了痂。甚至在擦拭他身后旧伤时,瘢痕的印记都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从前的景泽只是书里的一段打动我的描写,如今是一个倒在我面前的活生生的人。他后背上的陈年旧伤纵横交错,写在书里不过是一句“扶延隔几日便到龙骨峰去寻景泽撒气”。景泽成日里受着这般鞭笞责骂,是个清箫门弟子都可以对他这个掌门之徒无礼。这种日子他过了三年。
三年前他还是清箫门第一剑修,龙族的下下任继承者。
直到那日风声大作,清箫门内一切灵植都失了生机,所有清箫门人都能感知到,清箫门内的灵力正在变得稀薄。
仙门大比排在前列的门派,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灵脉。修仙者修炼,仰仗天地灵气提升实力,能够大量生发灵力的灵脉正是各大门派赖以生存的底气。
清箫门内的溯光灵脉,横卧在清箫门最靠后的山头,灵脉高耸,灵力磅礴,散发出的灵力能够供给清箫门上千名弟子修炼,由此才有了清箫门三百年内仙门大比前三名屹立不倒的地位。
掌门青灵子早已是半步化神,对灵力细微波动的掌控已是炉火纯青,第一时间便发觉不对,旋身踏入掌门洞府中的传送阵到达后山。溯光灵脉灵气比往常更加浓郁,可青灵子的心却一瞬间沉入谷底。
溯光灵脉破损了。大量的灵力外泄,代表着灵脉损伤不可逆转,从此灵力不可再生。当灵脉中的灵力散尽,便是溯光灵脉作废之日。青灵子在灵脉山中,放开神识,探查灵脉的每一个角落。他感受到灵脉的支离破碎,以及,浓重的龙息。青灵子平日里能够稳稳持握重剑的手中如今空无一物,却打着颤。溯光灵脉就是清箫门的命脉,可此时灵脉的生机变得格外微弱。
整个清箫门乱作一团。扶延与景泽身为掌门弟子,极力安抚着各峰弟子的情绪,带着内门弟子探查着清箫门内灵力波动。各峰长老迅速分工,争取在灵植全部凋敝前最大程度将其保留。
在一片慌乱中,青灵子御剑而归。扶延与景泽迅速上前,“师父。”
“逆徒!”青灵子剑还未收稳,人未曾完全落地,却已经抽出自己平日里甚少见人的法宝焰月鞭来,那鞭尾甩开破空时燃起焰火,火红的鞭梢横跨过少年的脊背。
这一鞭,打弯了少年的双膝。从此在清箫门,景泽再也没能站直过。
5
景泽醒了。
我顺着月光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中紧张。在他昏迷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在完全陌生的修仙界,我根本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我需要一段时间来了解这个世界。
更何况,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我能帮景泽活到沉冤昭雪那一天,或许景泽的命运便能就此改变。
我想留下来。
“扶延到树后找的人,是你。”景泽刚醒过来,声音有些暗哑。他语气里没有疑问,好像只是说着稀松平常的闲话。
我没说话。我不知景泽是何意,说多错多,只好什么都不说。
“你来这做什么呢?”景泽带着些嘲弄的声音响起,“我早就算不上主峰的人了,就算我有心帮你,也没办法让你进入内门。何苦在我身上浪费上好的灵药。”
“我……”我听着景泽自嘲,心中酸涩。一切本就不是景泽的错,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得人疗伤都要权衡一下自己的价值,何其讽刺。“我不是外门弟子,也没想通过你进入内门。”
“据我所知,” 景泽的声音透着股凉意,“内门弟子早已在两年前全部筑基,这几年来内门未曾收过任何新徒弟。”
屋内光线朦胧,我瞧不见景泽的神色,不知他的态度,只能壮着胆子:“我不是清箫门的人。”随着我话音落下,景泽一甩衣袖,桌上的油灯“唰”的亮起。
我与景泽对视着。景泽眉心皱着,沉默半晌,嘴角歪了歪,“你这周身灵力环绕俱是溯光的气息,如今龙骨峰灵气稀薄,清箫门弟子想要借天地灵气修炼尚且困难,你不是清箫门的人又如何能在短时间里运转这方天地的灵力?”
“我……”我尝试解释,却发现有关穿越与灵泉的一切都无法说出口。索性我破罐子破摔,“我不曾修炼过,今日睡醒时便已在树后。至于你说的灵力,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景泽竟笑出了声来:“你拿我当傻子吗?连扶延都探查不出你的法诀痕迹,你却与我说你从未修炼过。怎么清箫门的戒备都是纸糊的,任你随意来去?”
“法诀是我从话本子上看的,至于我是怎么来的我真的不知道。”耍赖也讲究一个半真半假,“我慌极了才想到话本子中的法诀,没想到真的生效了。”
“灵药也是话本子中的吗?”景泽挑了挑眉,我还没找好借口,就听他似是感到有些无趣了一般,“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留在龙骨峰。”我说得真诚。
也不知景泽有没有相信我的话,不过他好似也不在意真假,嗓子里随着叹息微微发出“呵”声,摆了摆手:“随你。”
我瞧着景泽重又躺了下来,连忙狗腿地巴结我的新房东:“那我就住在你旁边的那间屋子了。”
景泽没说话,甚至将身子更往墙内侧了些。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我赶忙吹熄了油灯,正要把门关上,却又想起来,“景泽道君,我叫束瑶,还请日后多多关照。”随即才彻底关上了木屋的门。
想来,我从那时起就已经知晓了景泽的嘴硬心软,学会了得寸进尺,只是景泽与我都未曾发觉而已。
再想起那一日,只觉得那日的所有阴差阳错都恰当好处,只余下一点点遗憾。
我一直都饿着,没能吃上一口饭。
6
我也不知道景泽为什么没有赶走我。
自那日起,我就在龙骨峰住下了。那原书里轻描淡写的几笔,逐渐在我心中凝成了一个真实鲜活的人。
景泽每日日出便晨起练剑,白日里打理着龙骨峰的一草一木,得了空闲便在草木山林间打坐修炼。我没见过他那曾经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的样子,只知晓,如今的他在龙骨峰生活得艰难,如他这般在清箫门内有自己院落的弟子,平日里都由外门弟子送饭上门。如今每日送来的饭食虽然算不上苛待,但作为清箫门的伙食,属实寒碜了些。
景泽每次都只是草草用两口,便将剩下的饭食都给了我。我知晓他定是吃不饱的,他所用的饭量还抵不过我一个女孩子的分量。可当我问起,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句:“修仙之人,不重口腹之欲。”
书里寥寥几笔带过的苦难,变成了如今我亲眼旁观着的,景泽日复一日遭受着的辱骂与责打。除了那日景泽晕倒,他再也没让我帮他处理过伤口。每次扶延带来欺凌他的人一走,他便自己强忍着伤痛回到那间小木屋内。
我只是一个借住在龙骨峰的外人,没有灵力没有修为,没有办法强行改变什么。只能在他被欺凌的时候,偷偷躲在一边揪心。在他每次受伤的第二日,去他的房间放上一瓶新的灵泉水。我与景泽更像是两个合租的室友,他会把自己的吃食让给我,会告诉我该去哪里取水,龙骨峰上哪里安全,哪里会冲撞到灵兽,只是对我始终淡淡的,即使相处的时日久了,也不算熟络。
我没能把书里看到的讲给景泽听。我想告诉他龙族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清箫门的事,告诉他他从来都不是清箫门的罪人。
可是天地间有某种禁制禁锢着我,只要我想要同景泽讲起我在书中知晓的过去与未来,讲我手中有一汪似乎永远也不会枯竭的灵泉时,我就如同张不开嘴一般,出口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好在我混说什么景泽也不在意。有时我会恍惚,我总能在我与景泽相处时想起我养的猫。我就像是他养在龙骨峰的小动物,他要喂饱我,划出我的活动范围,给我提供住所。而我什么都不用做。
也许他只是想要这寂静的山峰多一些人烟。
景泽孤零零地住在龙骨峰上,曾经慕名追随他的师弟早就离开龙骨峰搬到了主峰,每当龙骨峰有些人气时,就是他要折弯脊梁,忍受着从前的同门将他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的时候。
他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