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是谁说人心是肉长的?我好歹捂了三年,为什么没能捂热啊?
他刚说什么?每天割一块肉没有关系?
我勒个去!我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会没有关系?
每天一块肉啊!想想看,旧伤还没愈合,伤口血流不止,又来一刀新伤,冰冷的刀刃划过皮肉,割下一块又割一块,最后只剩下骨头。
而且想要不影响药效,他们定不给伤口上敷药,又怕伤口化脓发烂,便会往上面撒一层薄薄的细盐。
那种疼痛怕不是如同附骨之蛆,撕心裂肺吧。
嘶∽这男人好狠的心!我这只妖甘拜下风。
*
顾樵做好了决定,他觉得用我的血和肉就可以给他换一个官,很是划算。
但可能又还有些心虚和内疚,于是进来里屋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柔声道:「白鳞,我好爱你。」
我心下连连冷笑,装作羞涩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顾樵深情看我:「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爱你的。」
我有点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爱我?
爱我却将我送出去给人割血吃肉?
爱我却将我送出去换高官厚禄?
这就是他的爱吗?
他的爱要踩在我血肉模糊的骨血上。
艹蛋的!世界的参差简直太大了。
真是蛇比蛇气死蛇啊!
祖奶奶白素贞遇见的是许仙。
我白鳞遇见的却是个杀千刀的白眼狼。
顾樵竟然一点都不顾念我们当初的情分。
想当初,我嫁给顾樵的时候,他家是白水村最穷的一户人家,父亲早死,顾母体弱,常年被病痛折磨。
顾樵又不像其他的渔民一样身体强壮,也不会出海打鱼,只会张口读圣贤书,偶尔在外摆摊,替别人写信赚钱,所以穷得叮当响。
家里吃的是糠咽菜,穿的是烂布衣,住的是茅草房。
顾母生着病,没钱买药,在床上都咳出了血。
我跟了给他以后,不忍心看着他再过得这么苦,开始帮他努力赚钱。
我招呼山上那群精怪,从今往后不要再给我孝敬野鸡了,改为金银珠宝。
很快,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收到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有的上面沾了泥土,有的上面还有尸臭味。
我都怀疑它们是不是去挖谁家祖坟了。
可是那些钱再臭再脏我都没有嫌弃过,洗干净之后全部给了顾樵。
有我的努力,这个家才开始过得有滋有味起来。
家里一日三餐都有菜有肉,刮风漏雨的小茅草屋也变成了带院子的宅子。
顾樵也不用再起早贪黑的帮人写信赚钱,他可以一门心思看书,着手准备着考取功名。
最开始,他握着我的手,含情脉脉地对我说:“咱们夫妻同心,恩爱两不疑。”
结果,就这……
好一个夫妻同心。
好一个恩爱两不疑。
我有点难受,我不是白素贞,所以我也遇不到许仙。
穷乡僻野里养不出清风霁月的许仙,只养出了愚蠢贪心的白眼狼和蛇蝎心肠的恶婆婆。
*
晚饭的时候,顾母第一次进了厨房,一边帮我端菜,一边笑意盈盈道:「鳞儿,真是辛苦你了,我家顾樵真是有天大的运气才能娶到你。」
是啊,顾樵是有天大的运气才能娶到我,而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看上顾樵。
我笑了笑,跟着她把菜端上桌。
顾樵也放下书过来吃饭。
一家三口围着圆桌,和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我装作无意的道:「我听村里有人说,宣王得了怪病,正在四处挂榜寻医。婆婆你今天进城去了,有听到这个消息吗?」
顾樵顿时脸色一僵,顾母怕他露馅,连忙轻轻咳嗽了一声:「有这回事吗?我光顾着买菜了,没注意听。」
「哦,这样啊!」我吃着饭,漫不经心道:「儿媳倒是听了不少,听人说那寻医的红纸贴的到处都是,但是宣王的病症十分奇怪,所以一直没有找到药。」
「不过今天有人揭了榜,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我笑了笑,看向顾樵:「听说如果治好了宣王的病,会有高官厚禄奉上。夫君,你听到这个消息了吗?」
顾樵脸色一白,筷子掉在了地上,结结巴巴道:「鳞儿,你……你说笑了,为夫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看书,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我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失态,只继续道:「听说还能介绍高门贵妇的嫡女嫁给献药有功之人。」
顾母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眼睛一眨不知道盯着我:「鳞儿,你还听到其他消息了吗?」
我摇头:「没有,就只听到这么多。」
顾母松了一口气,她给我的碗中夹了一筷子菜,「这些官家的事,我们这些老百姓最好不要牵扯,我们关好院子门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不闻不听是最好的。」
*
晚间的时候,我又听见顾家母子俩在密谋。
「娘,你说鳞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要不然今天晚上怎么会突然问这些。」
顾母摇头:「不可能,这是我们母子俩偷偷的决定,她不会发现的,应该只是听村里人在闲说,毕竟宣王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村里的人都知道,然后不小心说进她的耳朵里很正常。」
顿了顿,顾母还是道:「不过小心为上,今天晚上还是给她喂点药吧。毕竟,人鱼是海的女儿,有水的地方就有退路。白水村离海岸近,白鳞如果要逃的话,轻而易举。」
「好的娘,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顾樵就给我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牛乳。
「鳞儿,听说睡前喝一杯牛乳对身体有好处,你快点喝了。」
我摸了摸肚子:「刚刚吃完饭,我还有点饱,现在喝不下东西,要不你喝吧。」
还真来给我喂药了。
这母子俩,还真是一个狼心,一个狗肺,一丘之貉。
顾樵一僵,「鳞儿说笑了,这是我特意给你热的。娘说,这牛乳可新鲜了,喝了对身体有好处,你快喝吧。」
「行吧,你放这儿,我待会儿就喝。」
顾樵不放心,又不好一直在这守着我。
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过一会儿装作要拿书又进来了。
看见我唇角沾着的白色奶渍和一旁空了的瓷碗,想着我应该是刚喝了,这才放下心来。
「鳞儿,你早点休息,我去看一会书。」
*
顾樵走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往被窝里钻了钻。
我有些不舒服,脸色潮/红,浑身发热。
当然我不舒服不是因为喝了顾樵给的牛乳,也不是因为药效起作用了,而是因为我好像快要蜕皮了。
*
顾母趴在窗外偷看,见我脱力般躺在床上,不由对顾樵使了一个眼色:「儿啊,进去吧,那药效好像上来了。」
顾樵点头,拿着麻绳推门而入,缓缓走到了我的床边,「鳞儿,我……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我抬眼看着他手里准备好的麻绳,心中一片了然,这还是装着疑惑问:「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顾樵咽了咽口水,「送你去宣王府住几天,过几天我就去把你接回来。」
「送我去宣王府?为什么?」蜕皮的时候我身上有点痒,被窝里的手忍不住挠了又挠。
我感觉指尖像细腻的皮肤,慢慢有了冰凉的纹路。
是我的鳞片。
鳞片控制不住,我已经从皮肤冒出来了。
「鳞儿你也不用瞒我,你是人鱼对吧?」顾樵目光炯炯盯着我的手臂,看着上面冒出来的银白色鳞片竟然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半点恐惧。
「你早就知道了?」我问。
顾樵点头:「嗯,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是美人鱼。」
我心中冷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他看到我身上的大片大片惊悚的蛇鳞,却没有被吓跑,原来他以为我是善良美丽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鱼?
顾樵见我沉默,又继续道:「人鱼肉可以治百病,宣王的病也一定能治好的。」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没有去纠正他话里的错误,而是顺着他的话问:「可是我是你的爱人,怎么会有人愿意用自己爱人的血和肉去给人治病?」
「对不起。」顾樵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愧疚,但是那些愧疚最后又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欲/望。
「鳞儿,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但你想想我,想想我们的家,想想我这几年对你的好。你不是人,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我爱你,敬你,现在只要你付出一点点血肉,宣王就会给我一个官儿,而你将来就是官夫人,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对你倒是挺划算的,但是对我不太划算。」我唇角的笑没有丝毫勉强:「你有没有想过,把我送过去就没办法接回来了,我可能会死在那里。」
「不会的,我答应你我过两天就回去接你。」顾樵不敢看我的眼睛,但是我确定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问:「顾樵,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顾樵拿麻绳的手顿了顿:「当然有,我一直对你是真心的。」
我不怒反笑:「这就是你的真心?」
画本子永远是画本子,现实里人心诡谲善变,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
不可否认,顾樵或许对我真的有真心。
但是这个真心又值几毛钱呢?
顾母在外面偷听了半天,害怕顾樵会顾念夫妻之情对我心软,推开门走进来,接过顾樵手中的麻绳就往我身上捆。
我也不挣扎,只道:「婆母,连您也想让人吃我的血肉吗?想当年你病魔缠身,全靠我给你喂饭喂药,是我辛辛苦苦让你痊愈病体的,你就一点都不顾念我吗?」
顾母手上动作利落,嘴上却依旧是慈爱:「鳞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亲女儿对待,当然是顾念你的。可你嫁给顾樵三年,肚子没有一点动静。我心里着急,却从来也没动过让顾樵休你的念头。整个白水村怕就没有像我这么开明善良的婆婆了。」
「人要学会感恩,像我们顾家这样好说话的家庭可不好找。你要乖,等宣王的病治好以后,我会让顾樵早早的把你接回来,到时候你可是咱们村里唯一的官夫人。」
我看她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气的牙痒痒。
怎么会有人类比老狐狸还要坏。
唉!好生气!气死妖了!
真的想一怒之下把他们全吞了。
但不行,我是好妖。
好妖不能吃人,会被雷劈死的。
而且下山之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一定不可以伤人性命。
这些话我都听进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算了,好歹是跟自己睡了这么久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梦,他们不仁,我不能不义。
自己的夫君和婆婆自己宠。
我点头:「不是要当官吗?给当。」
「不是要抱大胖孙子吗?给抱。」
顾母笑得满脸灿烂:「鳞儿,你终于想通了,不愧是我顾家的好儿媳。」
我点头,「我向来都是最善良贤惠的。」
「不过先别急。」婴儿手臂粗的麻绳被我轻而易举的扯断。
我伸了个懒腰,笑盈盈道:「等我先蜕个皮。」
「蜕,蜕皮?」
顾母一愣,顾樵也是一愣。
「为什么要蜕皮?」
母子俩心中突然都冒出不好的预感。
人鱼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人鱼需要蜕皮吗?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人鱼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人鱼也不需要蜕皮。
我又不是人鱼。
我是蛇。
千年白蛇。
「蛇嘛!自然会是要蜕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