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矮红墙的路上一切顺利,偶尔能碰见几个倒霉的灵魂被恶鬼吞噬。陆枕川见了也未救,心中也无怜悯。
无为的怜悯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图一乐,或是感动那些远远旁观的人而已。无人真正需要。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到的时候,恰好老妇人们进食。
太幸运了,一路上没碰见几个恶鬼不说,就连怨魂都没遇上几个,幸运到让陆枕川不禁怀疑,他们真的是在现实中吗?
陆枕川的眼神逐渐涌上疑惑,在疑惑完全占据陆枕川前,柳灼雪开口,打断陆枕川的思考,“老妇人吃完后,休息一会便会离去,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话虽如此,但这老妇人进食时狼吞虎咽,时不时发出嚼碎骨头的声音,恶心至极。
陆枕川脸色不太好看,反观柳灼雪,倒是一脸轻松样。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很久,老妇人们随意抹去嘴边的鲜血,留下满是脏污的大锅。
陆枕川脸色微变,柳灼雪视若无睹,先一步躲进了大锅里,看见陆枕川一言难尽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柳灼雪停下脚步,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如果嫌弃的话,放弃就好了,不过横竖你都已经骗了天道轮回,因为这种事情放弃,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他静静地等着陆枕川的下一步动作,一副肯定陆枕川会下来的样子。
陆枕川只犹豫片刻,果断地跟柳灼雪一起躲进了大锅里。
这锅其貌不扬,站在外面看着不大,进来却发现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完全足够。
陆枕川在大锅低摸索半天都没摸到门,“门呢?”
柳灼雪沉默,眼睛看向陆枕川的身后,陆枕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身后什么都没有。
不对,是有东西的,老妇人未能吃下去的肉末和血污就黏在大锅锅身上。
一瞬间,肉末和血污被赋予生命一般动了起来,朝锅底涌去,形成一大块蠕动的肉块。陆枕川不敢轻举妄动,柳灼雪颇有闲情,踢了肉块一脚。那肉块被踢,不甘示弱,暴起将二人的灵魂吞入其中。
陆枕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对方腹中了。他下意识地望向柳灼雪,得来对方放心的眼神。
柳灼雪:“这就是门,很意外吗?”
他的语气轻佻,细品之下还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蔑视?
蔑视?柳灼雪以前来过?陆枕川暗自思索,没等他想明白,柳灼雪恶劣的笑容扩大:“虽然是从同一扇门进去,但进去后的位置是随机的。”
陆枕川立马明白对方的心思。
在完全陷下去的前一秒,陆枕川听见柳灼雪说道:“祝你好运。”
*
一道惊雷乍然响起,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陆枕川。屋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拍打在窗沿上,劈里啪啦,像树枝折断的声音。
陆枕川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正在山下的客栈中。关上窗户,雨水打落的声音变得沉闷,橐橐作响。
他刚刚又做了与柳灼雪相关的梦。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记忆更为准确。
是了,陆枕川记起来了,他记得才来宗门的几个月中自己确实是碰到了修行上的问题,找到了柳灼雪,柳灼雪告诉他,寻到灼川即可解决。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的陆枕川终于知道当时感觉怪怪的地方在何处了——先不谈宗门弟子下山都必须征得长老或掌门同意,私自下山会被逐出山门,光是欺骗天道轮回就够他死上一万次,一旦被发现将永世不得超生,为何自己当初会做出这个选择?就像被鬼迷了心眼一般。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细节,哪怕是十年后回忆起,也足够让陆枕川背后冒出冷汗。
那么之后呢?之后做了什么?他们通过锅底的门进去后发生了什么?
陆枕川拼命在脑海中回忆,却发现自己对此没有一点印象。
“咚咚咚”的声音传来,是从窗户那传来的。
屋外的“人”并未有人的气息。陆枕川的手已经摸到剑柄。
“您还记得我吗?”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说道。
陆枕川皱眉:“你是谁?”
那人解释道:“十年前你在我这拿了东西,但是还差一点报酬尚未支付。”
陆枕川:“十年前?是灼川?”
“对。”
陆枕川冷静问道:“你要什么?”
“阁下的一滴血就可以了。”对方答道。
一滴血?这报酬确实是太小了。
陆枕川:“你来取吧。”
话音刚落,窗户被推开,一个披着破旧黑色斗篷、佝偻着身体的家伙飘了进来。外面明明下着雨,可对方的斗篷却完全没有潮湿。
陆枕川伸出手,一滴血从他的掌心浮出,对方欣然收下。
“我可以问您几件事情吗?”陆枕川问道。
对方点头。
陆枕川问出第一个问题:“灼川到底是什么?”
对方沉默了一瞬:“灼川只是一个代号,只要说出这个代号,我就会给您一种草药,这种草药名为断肠草。不过我一直很疑惑,阁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来我这取一种在人间就能找到的草药?”
陆枕川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对方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陆枕川半晌,道:“就是你,我不会认错的。当年是你来到我这告诉我,如果有人说了‘灼川’二字就把断肠草给那人,结果来的人是您自己。”
陆枕川瞪大了瞳孔,哪怕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那柳灼雪呢?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对方想了一会,摇摇头。
陆枕川仍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到了中元节,鬼门大开,进入鬼门,若是有缘,自然能找到我。”对方答道。
“敢问化作鬼魂,躲进矮红墙后的老妇人吃过了的大锅之中,然后从锅底的门进入,是进入哪里?”
对方一怔:“这是什么古怪的法子?活了多年还从未听过。而且,锅里面怎么可能有门呢?”
陆枕川:“您可知道当年在我取了灼川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吗?”
对方无奈:“这么远的事情早就忘了,但总归没有什么大事。”
陆枕川不再多言,“多谢。”
目送对方离开后,陆枕川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件事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得多。
*
梦里
经过短暂的黑暗后,黑夜在陆枕川眼前出现,一条望不到头的集市展现在月下,人来人往,看似热闹非凡,实际却寂静无声,就像一出极具幽默的默剧。
陆枕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四周。
这里太不寻常了,既没有恶鬼的怨气,也没有属于人的活气,至于妖魔,更是没有。这到底是哪里?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周围人注意到自己不对劲前,陆枕川飞快地寻找着穿红色斗篷的人,一个不注意,撞到了行路的人。
“抱歉。”陆枕川道歉,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红斗篷的人。
陆枕川先是一愣,然后试探性地开口:“请问前辈这里是否有灼川一物?”
对方斗篷被陆枕川撞的有些歪,转过身快速整理一下,本打算就此离去,闻言,忽然暴起,红色的斗篷中间窜出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指死死抓住陆枕川。这时陆枕川才发现,红色斗篷里面空无一物,而那只可怖的手像是凭空出现,连在那空无一物的黑暗中。
不等陆枕川有所反应,红斗篷已经拖着他走到了一口井前,作势要把他丢进去。
死亡的威胁促使陆枕川拔出佩剑,朝着红斗篷一挥,却只是斩开了红色斗篷。
糟了!陆枕川暗道不好,下一秒,陆枕川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入井中。
失重感随之而来,陆枕川努力调整身形,奈何井内空间狭窄,难以施展。然而面对死亡,陆枕川并未表现出过多恐惧。修行之路本就难料生死,今日身死只作今日劫。
“咚”的一声,他坠落在地,后背感受碰撞感,却没有疼痛。
陆枕川睁开眼。他还活着。
上方看不见顶,黑暗之中的陆枕川勉强能辨认这里是一个圆形区域,四周皆是岩石包裹,凹凸不平。
忽有亮光传来,陆枕川扭头,一人支起一只腿坐在那,正是与自己一同来到此处的柳灼雪。
柳灼雪打趣道:“你是为了找我才不辞辛苦的跳进这井里吗?难得难得,我可真是感动啊。”
陆枕川微微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
“不是都告诉过你,位置是随机的,刚好我运气比较差,到了井里,”柳灼雪露出笑容,“你是被人推下来的?”
“嗯,我碰见了穿红色斗篷的人,他把我推了下来,”陆枕川询问似地望向柳灼雪,“为什么他听到‘灼川’会暴怒?”
柳灼雪叹了口气:“你找错人了。我们要找的,不仅仅穿红色斗篷,而且他眼角下有一颗痣,你碰见的那个人眼角下有痣吗?”
“并未见到。”何止是没见到,那个红色斗篷里面连人影都没有。陆枕川在心里补充。
柳灼雪注意到陆枕川的不对劲,指尖轻敲地面,笑着问道:“你碰见的红色斗篷里面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疑问句,柳灼雪却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陆枕川一惊,随即又想到,柳灼雪对此处如此熟悉,知道许多事情也不值得稀奇,遂不觉得奇怪了。
“嗯。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柳灼雪将问题抛回去:“不妨先说说你的想法。你觉得他是什么?”
可怜陆枕川才上山,莫说这些奇异人士,就连最普通的妖修、魔修之类都未曾见过一位,于是诚实道:“我不知道。”
柳灼雪却说:“不知道的意思有很多种,你是不知道他是什么,还是说,”他半眯起眼睛,就像一只诡计多端狐狸,“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陆枕川:“我找不到何时的词来形容,他身上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鬼的气息。”
“那么就可能是魔或妖了。”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抠字眼?!
陆枕川无奈补充:“也没有魔气和妖气。他们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是问柳灼雪的,陆枕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柳灼雪一定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信吗?”柳灼雪没有给出答案。
陆枕川忍下揍他的冲动。
柳灼雪莞尔:“骗你的。现在时候未到,以后你会知道的。”
“嗯。”陆枕川态度有些敷衍。
柳灼雪被逗笑,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先想想怎么上去吧。”
陆枕川:“……你没有办法上去?”
柳灼雪几乎绷不住,笑了几声:“我要是有办法,还能到现在都不上去?”
陆枕川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他是未料到柳灼雪没把握都敢做这种性命大事。
柳灼雪靠不住,便自己寻找出路。抬头望去,上方不见一点光亮;石壁虽凹凸不平,却没有落脚点;全身的灵气也受到阻塞,流通不畅。
很好,没有出路。陆枕川凝视自己的拳头,开始认真思考该不该把他重重放在柳灼雪的脸上。
柳灼雪安静坐了一阵,忽然道:“你在这陪我一辈子吧。”
陆枕川语气毫无起伏:“不要开这种玩笑。”
“那可真遗憾。”嘴上虽这么说,面上却没有丝毫遗憾的模样。柳灼雪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侧开身,慢悠悠说道:“走这里,这里有路。”
陆枕川扭头,果然,在柳灼雪的右边有一个黑漆漆的通道,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然而奇怪的是,来了这么久,陆枕川却从未发觉这个通道。
柳灼雪挡住陆枕川的视线,“这个通道里面有什么,进去后会发生什么,这我可不知道了,”他微微歪头,询问道, “你要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