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许谦梨看着半身笼在阴影里的女人,不知为何,总觉得谢珺翡说这话时,有种另类的温柔。
许谦梨抿唇思索:“如果,它,它作为,实、验、验、品,来说,还是,不错,的。”
谢珺翡:“别胡说!”
音量的陡然拔高,许谦梨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个激灵,伸手扶住一旁的医疗柜,不明所以地看着方才还慵懒,现在却紧张捂住两只狼耳的谢珺翡。
谢珺翡被许谦梨诧异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解释道:“这家伙……听不得这个。”
话说出口,谢珺翡都觉得有点离谱,这种行为的荒谬,好比极力让一个成人相信童话故事。
沉默在二人间蔓延,谢珺翡无意识地将手埋入小狼耸起的毛发里,不一会儿,表示舒服的咕噜声在谢珺翡耳旁响起,与其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声熟悉的称呼。
“阿确。”
是扎桑阿妈。
不知什么时候,身着蒙古袍的老人已然直立立站在屋内,显得谢珺翡挺起遮住小狼的身子有些欲盖弥彰。
谢珺翡、许谦梨异口同声道:“阿妈。”
老人点头回应,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绕过谢珺翡的遮挡,侧目看着毯子上警惕劲十足,一副扑杀猎物的架势的小狼。
“呜——”
低吼声,如雷贯耳。
谢珺翡扶着扎桑老人的手臂,往后挪了半步,“阿妈……”
扎桑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天晚上,你是和这只天狗在一起的?”
蒙古人忌讳叫狼的名字,天狗是她们独有的叫法。
谢珺翡摸不清扎桑阿妈的心思,可当下的情节只允许她低头答是。
她们这帮下乡的知青被分配到阿措木牧场,扎桑作为牧场革委会委员,自然而然是她们的上级。
服从,是谢珺翡来到科尔沁学到的第一个词。
扎桑阿妈盯着毯子上的小狼久久没有说话,那双浑浊的眼珠仿佛沉淀了岁月的尘埃,当它们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时,那是一片汹涌的海洋,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都蕴含着无数的情感与记忆。
扎桑:“什么时候把她放归?”
谢珺翡咬舌:“伤好后。”
“我保证。”
话说出口,谢珺翡自己都有些失神,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撒谎,分明自己之前也是这样打算的。
扎桑若有所思的拍了拍谢珺翡的手背,语气渐柔,“好孩子,你能想明白就好,若你想养,扎姆阿者家的小狗下了崽,我可以给你逮一只回来。”
谢珺翡笑,“到时候再看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揭过,扎桑老人眯眼也不再说什么,开始和屋里的两个小辈讲起上次开会的牧场新指标。
话近尾声,谢珺翡指尖揉捏着包里的火漆印,犹豫再三后还是开了口,“阿妈,你有见过这个吗?”
火红的漆印安静的躺在谢珺翡的掌心,扎桑看见这枚熟悉的物品,心头一紧,但多年的风霜,注定形成处事不惊的性子。
扎桑:“这是?”
谢珺翡紧盯着扎桑阿妈的面容:“火漆印。”
扎桑扭头继续与许谦梨钦点药箱里,羊群接生需要的东西,冬季寒冷,没有人类的干涉,小羊羔很难扛过整凛冬。
扎桑摇头:“看起来不像草原的东西,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这个。”
谢珺翡喃喃:“从来没见过吗?”
扎桑整理药箱的手一顿,浑浊地眼眸似有异光闪过却在瞬息间恢复正常,“对了,阿确。”
思绪被打断的谢珺翡:“嗯?”
扎桑:“忘给你说了,小周在营西等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谢珺翡蹙眉:“营西?”
刚才她不是才从这里出去吗?
……
极目远眺,银装素裹,辽阔无边,阳光穿过淡淡的云层洒落在雪原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周姿在将手揣入兜里,缩着脖子不断在雪地里躲着脚。
她早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见到谢珺翡的一瞬,嘴里不自主蹦出一两句脏话。
周姿:“来这么迟,你要冻死我啊?”
边说边哆嗦着将怀里一个小铁锹推到了谢珺翡面前,“赶紧拿着。”
谢珺翡接过小铁锹,嘴角上扬,“我还以为你杵这里准备打雪仗呢,跟个小雪人似的。”
周姿笑骂:“滚犊子,讲正事呢。”
周姿踢开脚边雪堆,神秘兮兮地撞了一下谢珺翡的胳膊,挤眉弄眼道,“你知道哪里有冬虫夏草不?”
闻言,谢珺翡失笑:“大冬天的,我哪里去给你弄这个?”
周姿梗着脖子,支支吾吾道:“那,那这大草原就没有不下雪的地方吗?”
谢珺翡:……
周姿:“我不管,你必须得给我找到!你,你惹的祸,这个坑你得自己填。”
谢珺翡不明白了:“什么意思?什么我惹的?”
周姿见说漏了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来龙去脉通通给眼前的人讲了一遍。
听完整件事情经过的谢珺翡,平整秀丽的长眉蹙成了小山,“难怪当时政委这么容易就改口。”
补益虚损是冬虫夏草作为名贵中药材的一项重要功效,可以改善肺气虚以及肺肾两虚所造成的咳嗽、气喘现象。
据中医药谱上说,与麦冬、生地等药物同食,效果更佳。
她看向手里的小铁锹,长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冬虫夏草的生长和成熟受到气候、土壤、温度、湿度等多种因素的影响。”
“而这其中,温度是影响其生长和成熟的关键因素之一。月平均气温约为10.7℃,这个温度范围才有利于冬虫夏草生长和成熟。”
周姿听到这里一下就急了,“完蛋了完蛋了,科尔沁零下二十度,别说冬虫夏草了,草都没看到几根。”
谢珺翡继续补充:“另外,冬虫夏草的生长地区要求相当苛刻,一般是海拔3000-5000米的高寒地区。即便是最早的成熟地区,也在5-6月份。”
周姿心死了,耷拉着脑袋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和建伟叔叔交代。
话到这里儿,谢珺翡清咳一声,语调一转,“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
周姿闻言眼神变得蹭亮:“阿确!!!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那是上次迷路碰巧遇见的,她还记得穿过那片白桦林撞见狼群狩猎的场景。
人迹未至、方圆几十里的碧绿大盆地,土壤,湿度,温度,无论是哪一点都很适合冬虫夏草的生长,在科尔沁草原这样的地形又个另外的称呼。
河谷。
“河谷?”周姿眼神闪过迷茫,“哪是什么地方?有河的山谷?”
作为理科会计的周姿,文科上是一窍不通,天文地理对于她来说最是枯燥无味,更别希翼她这时候能突然开窍了。
谢珺翡并没有给地理白痴上课的打算,言简意骇:“长冬虫夏草的地方。”
周姿似懂非懂:“哦~”
有了目的地,谢珺翡仰头望天,此刻太阳还没有到头顶,现在出发,不出半日就能赶到目的地,若是来不及赶回,上次住的洞穴倒是可以将就一下。
心里有了计划的谢珺翡,垂眸看向一旁的周姿,“最近营盘有走远道的吗?”
周姿挠了挠头,“好像前几日我整理账簿的时候,看到了二队在干粮方面有一大笔支出?”
平常队里的开支很小,像这样大笔的开支一般都是供队伍开道用的。
周姿:“阿确,难道你想……”
显然两人都想到了这里,相视一笑,计上心头。
~
二队的领队是个老知青,比起谢珺翡、周姿等人早来科尔沁十余年,无论是谈吐见识还是行为举止,都算得上半个蒙古人。
“鲁叔叔!”
一声明媚的少女呼喊,打断正在检查车轱辘是否松懈的鲁豫。
男人抬起头发略显凌乱的脑袋,他的脸庞被岁月雕刻得坚毅而深邃,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那是长期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鲁豫见迎面走来的周姿,死板严肃的面容立马挂上了笑容:“二小姐?”
周姿听到这声远古的称呼,背脊一僵:“别这样叫我,这里只有同志,没有什么大小姐二小姐。”
鲁豫老实地笑着点头,“好的,二小姐。”
周姿皮笑肉不笑,“鲁叔叔别拿我说笑了,要是还这样称呼我,我可不和你一路了。”
鲁豫听到女孩说同路,脸上的笑容便成了疑惑,“二小姐才是别和我开玩笑才对,我们二队全是男人,是要去开远道的,哪里能带女娃。”
周姿长哟了一声,一把将身后的谢珺翡推到鲁豫面前,机灵劲十足,“别瞧不起女娃,鲁同志,看到没,这可是我们队里的洋学生!”
“英国牛津大学毕业,世界第一地理系,谢珺翡,谢小同志,正儿八经的女娃。”
这些,是以前谢珺翡最引以为傲的头衔,现在却成了她整夜不眠的噩梦,但此时她只能硬着头皮保持着微笑。
周姿没有发现跟前人的异样,继续信口开河:“此次开道,组织特别看重,特许谢同志和二队一同前往,绘制地形图。”
说罢便拿出一张红头黑字的特许证,鲁豫接过仔细打量半刻后,立马上手握住了谢珺翡的手,“早听闻两个月前从北京来了一批大学生,博学多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二队上下有失远迎呀!还请谢同志多多包涵!”
面对鲁豫的热情,谢珺翡很是配合。
二人从车尾寒喧到车头,鲁豫话里话外都在争表现,刚来科尔沁两个月的谢珺翡面对对方对放归名额的重视,此时的她无法感同身受。
回县城,真的有那么好吗?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一张男人冷漠的脸以及无休止的轻蔑,胸口处猛地迎来一记钝痛……
鲁豫还在汇报,抬眼却正瞅见嘴角下垂,唇线紧抿的谢珺翡,背脊颤栗起一阵冷意。
跟在一旁的周姿见状立马拉开了鲁豫,低声附耳道:“鲁叔,你先去忙你的吧,这里就交给我了,你放心。”
鲁豫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眼神游离在二人间,终是点了点头。
支走了鲁豫,周姿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谢珺翡性子里是冷色调的,作为发小的周姿很清楚这一点,即便看阿确平时里挺平易近人,说话也客气,但她知道,这是谢珺翡社交的面具。
多年前,她见过谢珺翡拿着半块砸破的红砖,左脸都是血的样子,在那双眼中,没有生命的色彩,只有一种无以名状的空洞和疲惫。
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早已洞穿了一切的虚妄与繁华,人世间的所有,不过虚弥。
今日,她好像又看到了几年前的谢珺翡,阴冷孤僻,像蛰伏在沼泽地的毒蛇,在人卸下防备的一瞬间,给予致命一击。
周姿:你老婆。
小狼:你老婆。
谢珺翡拼命捂着小狼(崩溃脸):你胡说!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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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样我,你还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