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铅灰色,与远处连绵不绝、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相接。
“因为我喜欢她呀。”
女人的那句话,似悠长的旋律,在完颜郁的耳畔反复萦绕,蔚蓝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朦胧而失焦。
人类口中的喜欢,是什么?
在狼的认知里,喜欢是对猎物的。
她们沉醉于追逐猎物时,风在耳畔呼啸而过的犀利声响,享受生命由她们掌控的绝对快感,以及大快朵颐血肉给予腹部的强烈饱腹。
这些是她们一生都在寻求的,也是能极快激发起她们兴趣的东西。
记忆回溯到她俩初见的洞穴,一双深邃而清冷,如同冰封的湖泊,让人望而却步。
所以,谢珺翡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想着吃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完颜郁,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紧绷而锋利的直线,从起初的迷茫,继而转变为近乎荒谬的不可思议,最终汇聚成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在她胸膛内燃烧,炽热而猛烈。
这人的放肆程度,简直是!
不可理喻!!!
“唔~”
身后人的鼻子猛地撞上了女人瘦削的肩胛骨,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自鼻腔蔓延至谢珺翡的眼眶,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刺痛,琥珀色的眼眸泛起点点泪光,“怎么停下了?”
完颜郁听着谢珺翡那夹杂着无辜与委屈的语调,让她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发出细微而泄愤的磨牙声,“到、了。”
两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字字往外蹦的。
谢珺翡鼻尖泛红并没有感受到跟前人的不悦,她目光极速扫视着四周,很快锁定了一棵茎生叶呈披针形,叶片两面绿色,密被黄色腺点的植被。
她跨步上前,弯腰曲背,蹲了下来,右手手腕用力一扯,随着一根直径约1厘米,高50厘米的植物被拔出来,倏然,喜上眉梢,“纺锤形,黑褐色,是风毛菊没错了。”
风毛菊为二年生草本,隶属菊科植物,在高海拔地区广泛分布,喜潮湿肥沃的土壤,本身极为耐寒,另外由于它与冬虫夏草生长习性相近,地理学者通常将其戏称为:引路者。
周姿见谢珺翡停了下来,自己也跟着逮来一根草左右翻看,可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阿确,这也不像冬虫夏草啊!”
“冬虫夏草不是棍棒形的嘛,哪里还有叶子。”
谢珺翡挑眉,继而利索地拿出包里准备已久的小铁锹:“你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以前研究过?”
周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也不是,主要是我爷爷过七十大寿的时候,见得太多了。”
如果要说他们家什么最不缺,名贵药材首排第一,珍稀古董位列第二。
虽然,家里人老是严令制止她碰以上两样东西,但耳熟能详,难免能记下一两样。
谢珺翡直起腰,指腹抹去眼角被溅到的泥泞,似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问道,“话说你这次下乡插队,怎么让你全家都答应你来科尔沁的?”
“他们把你当个宝疼,真这么舍得?”
周姿轻抚草叶的手指突然间僵硬,原本那明媚如春日的笑容悄然凝固在了唇边。
“谁知道呢,估计他们整日看到我也烦心吧。”
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本是句无心之问,谢珺翡点了点头并未深究,专注地留意着铁锹下土层的变化。
草原的土壤淋溶作用较弱,反应多呈中性至碱性,这导致土壤中的盐分和矿物质不易被淋失,从而在土壤下部形成明显的钙积层。
加上科尔沁冬季严寒漫长,土壤冻结,微生物分解活动受到抑制。
有机物质在土壤中得不到充分分解,终以腐殖质的形态积累下来,逐渐形成深厚的腐殖质层。
而这个腐殖质层正是谢珺翡此行的真正目的。
人们常言的冬虫夏草,却并非彻头彻尾的草本植物。而是由冬虫夏草菌侵入蝙蝠蛾幼虫体内,并逐步消化掉其体内养分而长成的一种真菌体。
作为载体的蝙蝠蛾幼虫通常会选择在富含腐殖质和有机质的土壤中栖息,以便获取足够的食物和营养。
每年春季气温转暖时,幼虫受到虫草菌感染,菌体在幼虫体内侵染,遇破土钻出土层1-2厘米左右时死去,成为僵虫,即常言的“冬虫”。
到了第二年春季,在虫体的前端会长出一条棒状的“草”来,伸出地面,形成子座,即为“夏草”。
谢珺翡轻撩起眼皮,吹去掌心多余的泥壤:“找到了!”
一个头部棕色,身体呈灰白色的,莫约小拇指的圆筒形幼虫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周姿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接过谢珺翡递来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兴奋,“这就是刚出土的冬虫夏草!”
谢珺翡笑,“也不完全是,准确的说是蝙蝠蛾幼虫。”
幼……
虫?
周姿脑袋僵硬地转向谢珺翡,嘴唇蠕动着,“活,的?”
几乎是在得到谢珺翡颔首默认的瞬间,周姿哇的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扔上了天,表情忿然,“你怎么不早说!这种东西你也给我!”
“我以为你知道的,毕竟,我们周二小姐见多识广啊~”
周姿气岔气了,二话不说抡起一脚边的软雪就往一旁谢珺翡脸上撒。
完颜郁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两人闹腾,心里莫名烦躁,索性上前几步弯腰拾起周姿刚才扔出来的小虫子,放在掌心用心打量。
完颜郁皱眉,心底里泛起疑惑:这个东西有这么难找么?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鼓包。
部落里几乎每个未举行日落礼的小狼都会有配备,里面特殊的香气是狼崽们的最爱。
“好了好了,我认输。”谢珺翡被散开的雪砸得睁不开眼,鼻尖冻得通红,“你怎么不去闹阿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多无聊!”
阿郁?
突然被Q的完颜郁缓缓抬起了头,“我觉得,我挺有聊的。”
闻言,谢珺翡认命地看着一坨又向自己抛过来的雪球,轻叹了口气。
“啪——”
雪接触到红色长袍的一瞬,分崩离析。
女人身影修长挡去数缕阳光,五官融在疏浅不一的光线里,勾勒出一种朦胧的清俊。
“还不起来吗?”完颜郁偏头没有去看雪地里的谢珺翡,语调上扬。
周姿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方才还隔着几米远的人突然挡在了谢珺翡跟前,“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二对一!耍赖啊!”
谢珺翡起身拍了拍粘黏在手上的雪块,像是顺手般,蜷起食指抹掉了完颜郁下巴处的碎雪,唇角掖着笑,“那我帮你把许谦梨叫来?”
听到这个名字的周姿有一瞬的语塞,脑海里随之是一张突然与自己拉进距离的脸,本就被冷风刮红的脸蛋突然间更红了,心虚道:“谁,谁需要她了!”
温凉的指腹划过下颚,痒痒的,完颜郁不适应地向后撤步,耳边传来女人的轻笑,“再动的话……”
“会擦歪哦。”谢珺翡捻了捻湿润的指尖,看着完颜郁干净的侧脸,语气无辜。
完颜郁咬牙,立即伸手胡乱地擦拭着,“要你管!”
~
河谷温度虽高于同地段,但位处迎风坡,冬雾弥漫,寒意愈深,冷风裹挟着雪花,交织成铺天盖地地的雪幕。
谢珺翡已能基本确定这一块地壤土层的特质。
黑钙土适于蝙蝠蛾幼虫栖息,来年开春至夏,再来此处定能挖到冬虫夏草。
气温愈发地低了,大青马的鬃毛上凝起一层汗霜。
当最后一个明黄色旗帜安扎完毕,谢珺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左腕,呼出一口白雾,银色的表盘下细长的指针正缓缓移动。
科尔沁的冬季白昼短暂,即便她们启程甚早,但还是抵不过要在此处留夜的可能。
“要不我们骑快点?说不定能赶到日落前回营盘呢!”周姿提议道。
谢珺翡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雪势只会越下越大,没有大车道,我们们走夜路太危险。”
“可我们没有帐篷,总不能睡露天坝吧?” 周姿抚去大青马上的层层汗霜,“我可不想变冰雕。”
谢珺翡无奈:“放心,这地方我来过,不远处有个小洞穴,我们三个人在那里过夜,绰绰有余。”
洞穴?
完颜郁不由看向已然翻身上马的谢珺翡,女人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发丝轻轻垂落在她的脸颊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格外深邃。
“上来吗?”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完颜郁回神,咬字清晰地说:“我要骑马。”
谢珺翡盯着马下的人看了两秒,随即身子往前挪了挪,似笑非笑道:“好啊。”
大青马镫开口宽阔,踏底是圆形的,比普通的浅口方底铁镫,几乎大一倍重两倍,完颜郁稳稳地踩上,近两米高的马身,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骑了上去。
银白的柔发扫过她的鼻尖,泛起痒意,好闻的草木香味涌入谢珺翡的鼻息,她眸色微暗,轻捻了捻指尖。
完颜郁坐稳了才发现,跟前的人,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视线被挡去了大半。
完颜郁唇线拉直,“你挡到我了。”
“哦。”
话罢,怀里的女人往她怀里靠了靠,陌生的炙热体温带着熟悉的气息,完颜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
可接下来女人的一句话,烫得完颜郁差点儿没拉住马缰。
谢狐狸:“我喜欢你。”
完颜郁错愕:“大胆,你这低贱的人类竟敢打吃我的注意。”
谢狐狸垂眸思考,一把把人拉上软塌:“吃?那得吃干抹尽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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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注意到谢狐狸和我们的小狼崽对换了衣服呢?
指路:谢狐狸刚醒来的时候是红色衣服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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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