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院点了点头,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膏药:“今日你留在我这儿,我用内力助你伤口复原,然后每日在伤疤处涂抹五次药膏,直至疤痕脱落。”
缇缇也盘腿坐在一边:“我给你们护法。”
裴温好沉默着接受了她们的好意。
皇女宫虽然坐落在京城附近,但它的威名却远扬江湖。
天下谁人都知道,当今皇室的嫡长女是个不出世的武学奇才,师承不明,一身武功神秘莫测。
杀手榜第一的镰刀可与武林盟主打成平手,却连司珏的房门都进不去。司珏只是隔空与他过了三招,镰刀便收刀入鞘,自认不是她的对手,不必再战。
加上司珏有心发展江湖势力,曾一身轻骑只身入江湖,而后威震江湖,是以司珏虽是皇室嫡长女,府上却是江湖规矩多一些。江湖有圣坛教,教众广布天下,京城就有皇女宫,府内所有的下人奴仆,都是皇女殿下最忠诚的信徒。
但与皇女殿下武功出神入化的传言并行的,还有一个有关她极为暴虐的传言。传言她性情暴虐嗜杀,常以折磨人为乐,皇女宫窝藏着一处地下室,供皇女杀人取乐,墙上挂着她剥下的人皮,墙壁的涂漆乃经年厚涂的人血,到处都是白骨,惨状堪比人间地狱。
裴温好翻完原身对司珏的记忆,心想怪不得她如此惧怕司珏,江湖传言流传那么久也没人辟谣,竟然是因为皇女宫的人也不知消息的真假。
皇女殿下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她的行踪。
裴温好认识司珏时,她已经登基为帝,算算时间起码要八年后,她只领教过司珏深藏不露的武功,却从未听司珏提起过登基前的事情。
一个被世人传言暴虐的皇女,一身江湖霸主的武功,裴温好脑海里浮现出不同的景象,却无一能与司珏对上。她认识司珏时,是一个暴雨天,司珏眉眼被雨雾熏腾得模糊不清,但却是一身平和雅致,而后她化为人形,更是亲眼所见司珏的温和敦厚、以宽待人……传言与她的记忆相差太大,裴温好都开始怀疑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思念过甚,裴温好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晨照镜子时,她脸上的淤青肿胀已经尽数消去,就连额头的伤痕也闭合了。
缇缇提着一个食盒进屋,扳过裴温好的脸左看右看,点评道:“不错,没破相,好看。”
裴温好打落她的手,缇缇会武,手劲儿大得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柔软的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上辈子她是一株夏枯草,本就是灵力最微弱的精怪,后又强行化为人体,身体竟然比寻常女子都要羸弱。今生捡到的身体也不强壮,不仅没有半点内力,力气也小得很,除了样貌过人,也没什么优点了。
缇缇也叹了一口气,坐下来打开食盒,惆怅道:“可是殿下今晚就回来了,你这额头不知碍不碍事。”
裴温好对着镜子整理的动作一顿,“殿下今晚回来?”
“对啊,今天是十五,殿下每月十五都会召人侍寝,掌院已经递了牌子上去,咱们院攒了好几年的名额,今晚准能把你送到殿下床上。”
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裴温好捏着镜子的花边,左顾右看,越发觉得额头的伤疤丑陋。
她拿起一边的剪子:“我剪个刘海挡一下吧。”
缇缇“哎呦”一声,抢过她手里的剪子:“你别乱比划,下手没个轻重,我来给你剪。”
等剪好刘海,两人吃完饭,院里就来人了。
缇缇推了一把裴温好,“去吧,接你的人来了。”
侍寝之前都要净身,沐浴焚香,一套流程走下来得好些个时辰,管家那边为了不耽误事情,往往都是一过午时就开始准备。
裴温好走了几步,回头张望了几眼。
虽然只相处了不到一天,但掌院对原身真的不错,裴温好有点疑惑,她都要离开了,掌院怎么一直都没出现。
“掌院不会出来的,”缇缇看出了她的想法,扬声喊了一句,“她肯定正躲在某个地方看你呢!”
说完,一粒石子打在缇缇脚腕,惹得她痛呼一声。
知道掌院就在附近,裴温好笑了一下,微微福了个礼,她们对黎黎很好,如今还不知道黎黎已然身死的消息,而她借用了黎黎的身体,若能凭借侍寝博得什么位份,好让两人往后日子好过些,也算全了黎黎借身的恩情。裴温好整理衣袍,跟随管家的人离开。
管家派来的人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侍卫,长着一张很容易让人忘记的脸,一路上一句话也没多说,半个眼神也没乱飘。
裴温好从他的走路姿态和闷葫芦的性格中发现了前世暗影的熟悉感,难不成他是以后暗影的成员?
只是暗影们都认识她,她却只记得暗影的首卫。
到了一处院子门口,侍卫停下脚步,裴温好正欲发问,却见几个嬷嬷走了出来。
“劳烦了,”为首的嬷嬷对侍卫颔首致谢,“人手实在不够,麻烦侍卫走一趟。”
侍卫也只一点头,见任务完成便转身离开了。
嬷嬷对裴温好说,“跟我来吧。”
后院屋内有一处汤池,而走到后院的门口,有一个女子等在门口,还时不时向屋内的汤池张望。
“黎黎!?”女子看见她,当即讽刺一笑,挖苦嘲笑道,“你竟然真敢来?”
裴温好后撤一步,躲在嬷嬷后面,心想她为什么不敢来。
面前的女子就是昨日带头欺辱原身的人,她叫庆生,是兰苑的人。司珏侍寝有规矩,每月十五侍寝的人都不能是各院的主子,不能会武功。而黎黎生得好看,庆生一直看她不顺眼,多有嫉妒,加上原身性格软弱,被欺负了也忍着,让庆生更加肆无忌惮。
裴温好暗想,昨日她们大概是把原身打死了,才让她得以借尸还魂。仅仅因为嫉妒,就活活打死一个府上共事的人,实在太过歹毒。
“你竟敢不回我的话,还敢躲!?”庆生气急,就要伸手把她拽出来。
裴温好看看眼前嬷嬷的背影,心想嬷嬷一定要会武功,一定要救自己啊!
她的祈愿有了效果,就在庆生的手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嬷嬷出手了。
嬷嬷只抬了一下胳膊,裴温好都未看清她的动作,庆生伸过来的手便软软塌了下去。
“哇哦。”裴温好心里给嬷嬷鼓掌,这一下竟然断了她的手腕。
嬷嬷看也未看地上痛呼打滚的人,冷声道:“今晚是余芳院的牌子,兰苑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声音不大,却混杂了内力,不一会儿,院内里走出一个侍女,唯唯诺诺道:“这位姑娘拿了兰苑主子的玉牌,说是要与嬷嬷细说,可以两人伺候……”
“混账。”嬷嬷抬手给了侍女一巴掌,“规矩就是规矩,你自去刑堂领罚。这位姑娘就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以后再有人坏了规矩,就不必待在我这个院子了。”
裴温好握紧拳头,解气得很,嬷嬷简直太帅了。
谁曾想,她脸上的兴奋喜悦之色还未下去,嬷嬷转身看了过来,是一种审视中带着点嫌弃,嫌弃中带着点发愁的神情。
“裴姑娘,随老身进屋吧。”
进了屋子,裴温好内心忐忑,低头不敢乱看。
“抬起头。”嬷嬷发话。
嬷嬷看了一会儿裴温好,突然伸手撩开了她的刘海,皱眉道:“我说琳儿为何如此生气,原来伤得这样重。”
见裴温好一脸不解,嬷嬷安慰道:“你的掌院同我打过招呼,放心,在这里没人会欺负你。”
原来掌院的闺名叫琳儿,裴温好想起嬷嬷的对掌院的称呼,又是一阵恍惚。看刚才众人的反应,嬷嬷的身份不低,而掌院既然与嬷嬷交好,却任由兰苑欺辱到头上,也不逼迫黎黎去侍寝。想到这里,裴温好心中一酸,她终归不是黎黎,掌院爱护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谢谢嬷嬷。”裴温好整理心情,回话道。
嬷嬷为裴温好讲解了一番侍寝的注意事项,末了语气严肃了一些,问道:“老身和你说了许多,你可还有疑问?”
裴温好摇头:“并无疑问。”
嬷嬷却审视着她,眼神锐利:“琳儿说,你之前不愿侍寝,怎么今日转了性子?”
裴温好沉默了一会儿,嬷嬷替她开口说道:“为自己找出路是没有错,但老身把丑话说在前面,你既然怕殿下,想必是听信了外面的谣言,我只当你回心转意,从此一心一意伺候殿下,若是你过了今晚还对殿下惧怕不已,下次我绝对不会接你的牌子。”
裴温好立即坐正了身子,四指并拢,发誓道:“嬷嬷放心,我不怕殿下,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殿下的事。”
嬷嬷这才笑开,一把打开她的手,“嬷嬷只是看不得你们都怕了殿下,殿下那样好的人,也只要你们偏听偏信才会畏惧她。殿下的武功有多高哇,你还能伤害到殿下?”
同嬷嬷说笑了几句,裴温好这才被侍女扶进汤池,净身沐浴,焚香穿衣。
嬷嬷把裴温好领到司珏卧房前,仔细叮嘱道:“屋内的东西不要乱碰,最好不要随意走动,晚饭有人送来,你就老实待在床上,听明白了吗?”
裴温好点头,如临大敌,“听明白了!”
她一人推门进房,环顾房内的摆设,与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八年后的司珏虽然沉闷少言,但并不阴郁,屋内摆设亮堂,处处赏心悦目,而现在这个卧房里,且不说紧封的窗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套乌木家具,墙上挂不知谁的盔甲与兵器,床也极为冷硬,似是只垫了一层单子。
屋内森寒,即便是向阳的房间,室内也是一片昏暗,看样子房间的主人并不喜欢阳光。
裴温好摸着触手寒凉的寝被,有点说不出的心疼。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裴温好撑不住睡了一觉,等她再次醒来时,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屋内唯一的桌椅边,正微低了头吹茶杯上的浮沫。
侧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掩映不清,裴温好却好似看清了那人唇上的细纹、眼角的泪痣、低垂的睫毛。
听见床上人的动静,司珏放下茶杯,将脸侧过些许,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裴温好的脸上。
“怎么,还要本殿下伺候你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