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浓黑绵密,被轰鸣的雷声撕扯开一道口子。暴雨如注,楼道口外的景色都氤氲模糊。时闻和江唯一僵持着,谁都不让彼此分毫。
他眼底的暗色将江唯一的情绪带动,抬眼间话说得很明白,还在进行更进一步的强调。
他刻意挑选最让人难受的话,扎人心扉。
“你也同样很清楚这点,不是吗?”时闻简单直述着,“我最讨厌的,就是同情的目光,哪怕是你。”
江唯一拭了下眼角的泪,转身先去捡被拂到一旁的伞。
“表得捡起来,挺贵的,虽说当时店员说防水也防摔,但也经不住这么糟蹋,万一真坏了呢?”
时闻薄唇轻抿,注视江唯一撑伞走进雨中,昏暗色的天空几乎要将她吞噬。他推动轮椅,往电梯回转。
江唯一捡完表回头,时闻进了电梯,摁下按钮的手指毫不迟疑。
“时闻!”她喊一声,挡不住电梯门缓缓关上。
手机里,蒋方给她发来信息:【你人呢】
江唯一回他:【什么事?】
【你哥到处找你,都问我这儿来了,这么久,你没回家吗?】
【???】
为了表达困惑,蒋方接二连三的问号意为强调。
江唯一垂眼,摩挲了下手表。
表盘表面没碎,但是蹭花了一点,看似没进水,表针在运转。可过后,不知道会不会出现问题。
江唯一拨通蒋方的电话,抱歉地说:“小蒋,不好意思,我在和你姐玩——”
“我姐在家呢,你没必要编了,”蒋方立马拆穿,“就在我身边,要不要听听?”
“嗯,”江唯一又用拇指拭了下表,“江致明的电话短信我都拉黑名单了,怕他烦,我现在从时闻这里离开,马上回家。”
“那好,”蒋方没少唏嘘,“就知道你不省心。”
江唯一连说两声抱歉,挂完电话抬头,才从电梯口看见了时闻。他眼瞳漆黑,之前的飘雨将他额发染得温驯,有几绺贴在病态苍白的皮肤上,修长的手指搭着轮椅,湿漉漉的眼神望过来,平白无故让她几分心悸。
“后悔了?”
江唯一哽咽着问声,嗓音嘶哑,藏着骄矜自傲的味道在里面。
时闻眼也没眨一下:“我钥匙在你这。”
江唯一:“……”
她将钥匙朝时闻丢过去,他轻而易举抓到。
再看着时闻转动轮椅,江唯一咬牙说:“你再走进电梯里一步,信不信我把伞丢了,在门口淋一晚的雨。”
“随便。”
时闻的声音似有若无,浅淡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江唯一握住伞柄的手微微发抖,下一刻,她真将伞扬到一边,退回了雨幕中。
电梯门没关,时闻侧过脸来,颤了颤睫。
江唯一的西装瞬间被雨淋得湿透,浑身战栗,她看见时闻从电梯里出来,无动于衷逐渐散去,他几不可闻说:“江唯一,你是不是有病?”
江唯一弯了下嘴角,固执而倔强地说:“我没病,就知道你嘴硬心软。”
时闻似乎是懒得搭理她,也似乎是忍无可忍到极点。
江唯一主动地走进楼道里,推上他的轮椅说:“你想的话,有千百种其他的方式可以打开门,不是吗?”
她以他问过的语气回问他,时闻回:“比如呢?”
“找个开锁的师傅,或者和房东沟通。”
“我没那么多耐心。”
时闻给出的解释单薄,江唯一没拆穿,她喜滋滋地在他脸颊亲了口:“知道你心里有我。”
时闻:“……”
-
电梯里的氛围近低压,回到时闻的租房也不遑多让。
江唯一将门关上,边走向沙发,边自顾自说:“我好累,如果你要赶我走的话,可以先等我休息完吗?”
时闻:“去洗澡。”
江唯一诧异地望向他,没一会,又有些手足无措:“那我可以用你的毛巾、沐浴露、护发素,以及洗发水这些用品吗?”
“我再找件衣服给你。”
原本只是打算用毯子擦擦身上就休息会的江唯一,听见圣旨般的言语,怔在原地不会动了。
“阿嚏——”
没几秒,她大大打了个喷嚏。
时闻:“感冒了?”
江唯一:“可能是昨晚飙车…”
悠悠地回答过时闻后,她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问:“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时闻垂眸,选择进房间里找衣服给她。
江唯一拧开了卫生间里的热水试探水温,时闻拿过衣服给她,顺便拿来了新的毛巾。江唯一等他走了,深深的一口嗅在衣服和毛巾上,都是时闻的味道。
他独特的味道,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他自己都感受不出来,但她怀念。
-
江唯一的西装全被淋湿,连内衣都没法穿,庆幸时闻选衣服和裤子时,选了条比较厚实的长T,遮过大腿,当成睡裙穿不是不可以。裤子严格来说可以穿,但江唯一看着,怎么都下不去那个手。
松松垮垮的,有损她形象。
毛巾擦着半干的发走出卫生间,她不见时闻在客厅里,卧室的门虚掩,从里透出半点星闪的光。
键盘和鼠标的声音不断,她凑近,从门缝里看见时闻正在浏览网页,依稀辨认,是关于几起案件的报道。
“还没睡…”她哑哑地开口,估计只有自己能听见,其实是在排练开场白,用在“不经意”地推开门后。
“电视柜下面有药,”时闻出其不意说,“不是感冒了吗?”
一时间,江唯一擦头发的动作停下,从门缝里偷看他的眼神也转移开,心咚咚跳。
“热水自己烧。”
江唯一正以为,时闻要继续指导,连热水壶在哪的细节都给出来。
他冷不丁侧脸,眼睫未动,无甚表情:“看够了吗?”
“没够。”江唯一不是很有脸皮的人,尤其是在撕心裂肺过后,情绪都淡了,胆子也大了。
她推开门径直走过去,将自己从一开始就摩挲的手表放在他电脑桌上,“时闻,表坏了。”
他抬眼看着她:“嗯?”
“你赔。”
“好。”
江唯一满腹的委屈又溢出来,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天一亮我就会走的,你别对我这样。”
“快去喝药。”时闻哄道。
江唯一的鼻尖酸酸的,声音也泛着涩:“你只想赶我走…”
时闻等她走出房间后,视线转到那块表上,的确,磕碰在雨地上,表的模样大不如前。
他没想到江唯一不生气,反而只是委屈地要“赔偿”。
她重新进来后,房间里弥漫出板蓝根的味道,与此同时,有杯热水放在腕表旁边。
“喝点水,”江唯一的那点委屈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淡道,“你嘴唇很干。”
时闻没动。
她说:“别逼我喝了,然后喂你。”
时闻端起水杯,一口喝完。
江唯一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嘴唇发涩,她握着手里的板蓝根冲剂,同样逐渐让它淌入喉咙。
房间里的温度偏低,玻璃窗外大片的雷声轰鸣,撕扯开暴雨夜。她手机里的几通电话都被阻拦,江唯一在客厅里见了心烦,索性将手机关机了。
她想,最后叛逆一次。
“天一亮,我就走。”
江唯一又重复了遍。
时闻移动鼠标,目不斜视,嗯了声。
“你睡床,我待会去沙发。”
江唯一脖间的湿发滴滴答答在往下垂落细小水珠,延伸进了衣襟,洇开一大片水痕。
她的目光跟随他停留在电脑屏幕上,网页上的内容他没避讳,查的还是她的绑架案子。
“时闻,”江唯一的声音似蛊惑,“我不想一个人睡床。”
“那我睡——”时闻的话停顿一拍,抬起下颚回头看她,“别得寸进尺。”
他在说后半句时,凌厉得刻意。
江唯一眼尾轻弯,不自知露笑。
他的下颚线条生得完美,江唯一指尖轻轻拂过,天花板上方投下暖黄的光线,笼罩在他们间。
江唯一的鼻息离他很近:“上次过生日,你没送我礼物。”
“加上腕表,赔我。”
时闻没言语,他目光深沉,盯着江唯一不明所以的动作。
“调查有什么好调查的?还是早点休息好。”
江唯一懒懒打个哈欠,指尖离开他,背对着掀开了后方的床铺。
她躲进去,视线慢慢回避他,背过身。
过很久,时闻重新汇聚在电脑屏幕上的视线,才被后方轻微的哭泣声扰乱。
江唯一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开始是压抑着的,后来越来越止不住,嘤嘤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时闻,时闻……”
她什么也不说,只知道喊名字。
时闻以为她是睡着了做噩梦,推着轮椅过去,到了她的面前,发现她压根就没有睡,咬着牙,闭着眼,一直在哭。
时闻给她掖了点被窝,江唯一浓重的鼻音问:“干嘛还关心我?”
“就当是迟来的生日礼物,”时闻的声音在昏暗里隔上了很久,他最后轻飘飘地说,“腕表会赔,你想要更好的也行。”
“我不要,能不能换一个礼物?”
江唯一想,时闻总会疏离淡漠地宣布他们俩的拉远,她想步步为营,她想撒泼打诨,她想蓄意勾引,都败在了他漠然无动于衷的表情里。
黑夜里,江唯一的声音似小猫爪挠心,时闻眼睛凝注在她模糊不清的轮廓,他唇角微抿:“什么?”
“我想要你。”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说:“不行。”
江唯一继续背过身,湿润的发散在垫了毛巾的枕头上。
她没再有言语。
过片刻,她听到身后陆陆续续的响动,接着是插头插上插座的声音,吹风机带着温热,徐徐吹过她头发。
时闻的手指轻轻拢着她的发,房间里连键盘及鼠标的声音都消失,静默得可怕。
“天一亮,我就走。”
“嗯。”时闻不轻不重应着。
“到时候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知道。”
“时闻。”江唯一喊了一声,然后她翻转过身子,在黑夜里坐了起来。
他们无言地对视,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江唯一捧住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将唇凑过来,时闻微怔。
她很主动,手指勾着电吹风将它放到一边,温柔地碾过他唇上的纹路,板蓝根的味道残留,甜味里有苦涩,苦涩后又有丝回甘。
时闻亲到江唯一的眼泪时,唇才有所知觉,他麻木着,任凭着江唯一不熟悉的技巧动作。
江唯一吻得够了,才抱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咳了下。
时闻又推开了她。
他去将电脑关上,窗帘拉上遮住所有光源,房间里灯源灭绝,昏暗里时闻靠近到江唯一坐直的床侧,他拉住她的手,她行将就木般的眼神看他,声音涩得厉害:“干嘛?”
“看你睡觉,你睡着了,我再走。”
“那我要是不睡了呢?”
“那我就陪着你。”
玻璃窗外的暴雨将歇,时闻轮廓隐在暗色里,他的声线四平八稳,但江唯一被他拉住的手恍然不觉,察觉到滴冰凉在她的手背溅开。
时闻以为他不动声色,仍然毫无波澜地回:“等天亮了,看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