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它还在你身体里,世间万物都会把你认作天道,因果桎梏,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你在乎的死在你面前!你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哈哈哈……”
囚室门并没有被封死,徐雾行只是用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霎时间,天光倾泻。
几年来始终暗无天日的囚室忽的亮堂起来。
徐雾行伸手遮了遮,久不见光,他的眼睛一时间没有适应有些刺痛。
缓了一会儿,徐雾行才将手放下,走出了囚室。
被他吞噬到只剩下极其微小一丝的天道意志还不死心,一个劲儿的在徐雾行的识海上蹿下跳。
凭借着天地因果,徐雾行无法现在让其彻底消散,而那一丝残存的天道意志也奈何不了徐雾行。
残存的天道意志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抵抗住成为天道,成为天底下唯一至尊的诱惑,它几乎要崩溃了。
眼睁睁地看着属于天道的权柄“春秋”被封印,它恨不得扒着徐雾行的眼睛让他好好看清楚,这是无所不能的天道权柄!不是什么邪祟脏东西!你不想要就还给它!凭什么要封印!
残存的天道意志在徐雾行识海里无能狂怒,最后只能心累地试图去让徐雾行道心不稳。
它绕着被封印的权柄“春秋”飞了一圈,心想,只要徐雾行道心乱了,哪怕只有一瞬间,他也能破开这个封印,夺回权柄!
人都是丑陋肮脏的,哪怕伪装的再好,根本也还是劣等的。
它在徐雾行的识海里,一边用语言蛊惑一边试图放大他的阴暗面。
“不要再去管那些蝼蚁了,纵然也有我的原因,可他们也并不无辜!你帮了那么多人,三番五次不顾自己去救他们,可他们呢?”
“嘴上说着信你、仰慕你、要永远追随你,结果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选你。我只是随便用了些小手段,他们就要与你反目,要杀你。”
“你所受过的折磨,全都那些人类造成的。没有什么比人更会折磨自己的同类了。”
“现在你已经算是新的天道了,因果之下,那些曾经伤过你害过你的人全部都会死。我知道你……”
“你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吞噬你吗?”徐雾行被它吵得实在脑袋痛,于是直接开口打断。
天道意志那一团仅剩的光圈听见徐雾行终于理它了,蹦跶的动作顿了顿,它有些犹豫地问了句:“为、为什么?”
“因为你实在太没用了。”徐雾行声音没有一点波澜,而这却是最扎心的,因为天道意志知道他不是为了刺激它,而是真这么认为的。
“当天道做不到公正无私超然物外,现在想作恶坏别人道心,也连最低等的精魅鬼怪都不如。”徐雾行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他道:“什么事都做不好,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徐雾行!你!你!你才一点用都没有!”
天道意志有些破防。
“你才什么事都做不好!有因果桎梏,你根本就不能出手!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不止你那一城的人,到时候全天下的人族全部都会……”
“是吗?”
天道意志暴躁尖锐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它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大叫道:“徐雾行,你就是个疯子!”
“我还没说要做什么,怎么就疯了?”天道意志的反应让徐雾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一切真的还有转机。
“轮回十世,每一世都是卑贱孤煞之命,所拥有的气运连路边随便一只蚂蚁都比不过,你以为这一世会不同?”
“做梦!你还是一样的惹人嫌!一样的要受尽屈辱惨死!”
对比起天道意志那大喊大叫破防崩溃的状态,徐雾行实在是冷静的有些过分,“太子替身、宗门杂役、奴仆之子……还有路边顽石,你说这些都是我的转世?”
“本来就是!蝼蚁贱命!”
徐雾行脚步一顿。
他灵识里的天道意志见状还以为自己终于戳到他痛处,倨傲地等着他反驳然后继续嘲讽。
可谁知道,徐雾行却只是说:“你其实不用说这么大声的,我可以听见。”
太明显了,天道意志就算是不是人也懂了他的嫌弃。
“啊!!!”
一个蝼蚁凭什么敢嫌弃它!它是天地至尊!
“嘶。”
这到底是天道还是打鸣的鸡?
徐雾行没忍住皱眉,缓了缓才继续开口道:“那些转世明明是你操控的,次次都惨死的其实是你自己。”
天道意志刚想反驳,就又听见徐雾行后边的话。
“你说天命贵贱,不信天命可逆。”
“可若是我,国不会亡,剑不会败,风雪夜车马匆匆,即是死路亦可当作是生路。”徐雾行一字一句,“便是成了顽石,我也必是天地君王见我皆须拜的镇世石。”
“所以你要夺走我的身体,十世轮回,你甚至不敢让我自己来活哪怕是一世。”
“天道,别装死。”天道意志缩了起来,久久不曾出声,徐雾行直接喊它,“你不是说我受因果桎梏,无法出手干预世间吗?那就让那七年重新来过,我自己来活,斩断因果,看看到底什么是蝼蚁。”
徐雾行在一块镇山石前面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石头上刻着的“云自无心”四个字久未有动作,而后只听见微乎其微地滴嗒一声,似乎有什么落在了石头上面,晕染出了更深的颜色。
该如何做,他与那界外之人立下赌约之时就从权柄“春秋”中得到了答案。
七年重来,他只有三个可以选择回溯的时间点——
景兴十三年,他拼死通过学宫考核,却在藏云顶拜师剑尊被拒,濒死之际又被天道夺舍。
景兴十五年,“他”入少游城,为抢夺机缘不择手段,后又因嫉妒意图杀人夺宝,被同门师兄捉拿回学宫受罚。
景兴十六年,“他”不甘受罚,堕入不净海企图修行邪魔外道却遭反噬,彻底沦为废人。同年,所作恶事悉数败露,万人讨伐之际受极刑于悯善堂,未死。后剑尊下令,将“他”终身囚禁于停云谷赎罪。
该选择哪一个时间点重生,这是徐雾行唯一犹豫了的地方。
重来的机会只有一次,逆天而行,他必须将所有因果彻底斩断,否则天地规则之下,等待他的依旧是一个身死道消、彻底消散于世间的下场。
要选择回到最开始,从一开始就不要逃来太虚学宫吗?
徐雾行抬眼看向了远处的群山,此时已是暮春。
界外之人恣狂的声音犹在耳边。
那人到了最后才问他要赌什么。
赌什么?
他说:“赌我徐雾行与你们所谓的主角,谁才是第一。”
那一丝犹豫转瞬即逝,徐雾行在心中做好了决定,随后步伐再也不曾停过。
“云自无心”被远远丢在了他身后。
……
“簌簌”声破空响起,顷刻间就打破了这无人幽谷的宁静,穿金戴玉的少年手上执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正百无聊赖地挥舞着。
一下又一下,到了后面竟像是藏锋蕴力的剑招,斩风折叶。
往日里被娇惯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霸王仅仅离家不到一个月,就着实碰了不少壁。
少年初见俊俏的脸上还带着的稚气,就算是刻意板着脸也压不住。
他一番动作下来,越觉得哪哪都不如意,脾气直接就上来了,偏偏又因为身边没了平常那些殷勤簇拥的奴仆侍女,只能朝着周围的空气撒火。
“什么破地方,连个引路的人也没有,还说是什么第一学宫……”少年停下了手中挥舞的树枝,他用脚报复似的使劲踹了一下刚才绊住他那块石头,“不过如此。”
耐着性子继续走了好一段路,少年望着眼前和几刻钟前无甚差别的景象,终于是忍不住脾气了。心里又委屈又气,他手中的树枝,对准了身侧的草木。
又长又直的细树枝,伴随着他的动作,大有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架势。树枝挥动不过一下,几十株草木便接连被斩首。
少年长发高高束起,镶嵌着昂贵红宝石的发冠却没有他发尾缀着的几个金铃铛来的惹眼。
因着他的动作,束在脑后的头发跟着身体晃动,金铃铛在漆黑的发丝中若隐若现,可却始终没有发出声响。
“烦死了,藏云顶到底在哪!”又是一下朝着身侧草木,可这一下却没有落到实处——
少年执着树枝的手腕被人止住,堪堪悬在半空中。
“放开!”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拦他,几乎是一瞬间,离家几日来所受的委屈和不满全都汇集到了一处,一下子涌了上来变成了实打实的怒意。
他未被制住的另一只手正要掐诀,可下一秒,本来还丝毫不肯退让的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抓着树枝的手也顾不得再继续用力,而是先一步放弃抵抗。
手上松了力道,于是止住他手腕的那人便也跟着松开了他。
一只冷白好看的手往上,落在了他眼前,对着他指了指某个方向后才收了回去。
少年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敏锐地看见了那人因往上动作而露出的手腕处……丹砂火纹,盘旋绕着苍白细瘦的手腕三圈,无端透着禁忌的意味。
“草木有灵。”
许是久不曾开过口,那人声音莫名地冷涩却又有些奇怪的好听,如同冰玉坠地,一下子惊起波澜。
有些呆愣住的少年这才堪堪回过了神,他抬头,却只匆匆看见了半张侧脸。
而很快,丢下这几个字的人就如同游魂一般,往他自己所指的方向消失不见了。
手里的树枝像是什么烫手山芋,少年猛地扔了出去,紧接着另一只手便忍不住捂住半张不知在何时微微泛起红的脸。
身侧那些无知无觉中保住了首级的草木,被一阵风吹动,发尾似乎只做装饰的金铃铛竟然也跟着发出了几声清脆。
半晌,少年伸手理了理发尾,心想,“第一学宫,或许还是有点意思的。”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原先就是多看一眼都让他觉得烦躁无趣的景色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西洲第一仙门太虚学宫,要想入门拜师就必须攀纵横梯得到天道认可,而纵横梯每两年开一次。
于修行之人而言,就算是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更何况区区短短的两年。可就算是纵横梯只两年就开一次,每一次都有着数以万计的人攀登,能成功拜师太虚学宫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前几年与他同龄的人也去了,他嫌远懒得去,却被人嘲笑说是不敢。
虽然那些说他的人一个个的也没见有谁拜师成功,且全部都被他揍的哭爹喊娘,可他到底还是憋着一口气。
如今纵横梯再开,他再不嫌弃累,立马就千里迢迢从梨花州八尺台赶来这里。
车马劳顿他忍了,风餐露宿他也忍了,一路上被一些不长眼的挑衅他也、他没忍,不管怎么说,梨花州离这太虚这么远他都走过来了,偏偏都已经进了太虚学宫的地盘,与纵横梯近在咫尺他竟然迷路了!
还好。
少年稳下心绪,顺着刚才那人给自己指的方向,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成群结队正同样要去往藏云顶的人。
他跟着人群一起,很快就到了藏云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