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把严朗给的大包裹和赵嬷嬷给的小荷包放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打开严朗缠的紧紧的扎口,里面放着一包包叠在一起的纸包,裴昭又拆开纸包,晒干的红枣颜色不如往日鲜亮,果皮皱皱巴巴的,裴昭顺手捻了一个毫不顾及的放入嘴里。
“六娘子,这个果子可还没洗过呢。”赵嬷嬷大惊失色,当即劝阻,若不是她和裴昭不那么熟悉,赵嬷嬷差点上手把果子给裴昭抢下来了,郎君不甚讲究就算了,六娘子可是小女娘啊,那果子也不知有多少灰尘,哪里是金尊玉贵的女娘吃的东西,万一染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碍,不过一些果子而已,吃不死人的。”裴昭品了品干枣,不得不说严朗送的枣子味道还不错,干而不柴,软软糯糯,每一丝甜蜜都藏进果肉深处,只有细细品味才悄悄从果肉里品出一种醇厚却不腻人的甜来,不如蜂蜜一般吃多了甜腻,别有一种花果一样甜蜜的口感。
裴景自见了裴昭之后,时不时侧头打量严朗,他得承认,他们确实对裴昭不那么重视,为她选择的夫婿虽说不差,但到底也不那么好。
严朗最大的短板,也是唯一短板就是严朗有外族血统,而且特征很明显,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从根本上杜绝了严朗夺取大位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严家会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而严朗是严家三郎君。
严朗的家族太强横了,裴昭嫁给他其实是不差的,原本他也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有机会和严家关系更加紧密,但那是裴景没见到裴昭以前。
裴昭的容貌足以嫁入世家大族,虽不能当宗妇,但非嫡长之外的子嗣,绝不成问题。
严朗虽好,也不过庶子而已。
可惜,现在婚约已定,严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悔婚的对象。
“三郎,一路驰骋可疲?”虽心里思虑良多,裴景面上依然不露分毫,照常和严朗说笑。
“景大兄这话就小瞧人了,不过纵马几日而已,又有何难。”严朗骑的很稳,做足了飞扬意气少年郎的样子。
“三郎如此傲气,不若与为兄比上一场如何,先入城者胜!’’裴景话音一落,马鞭打了一个空哨,纵马而去。
“既然兄长有此雅兴,弟定当奉陪。”严朗不经意侧眸看了陈义一眼,陈义了然,带着人稳稳护在牛车周围。
牛车安静如旧,陈义颇为同情,裴昭看来确实不得家里喜爱,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和少郎君成亲之后,少郎君的荣耀即是她的荣耀,裴家不看重她,不代表裴家会舍弃她。
赵嬷嬷同样面色一僵,她同样感觉到了裴景对于裴昭的不在意,裴昭这些时日对她虽然不冷不热的,但该给的没少过她的,对她也一向敬重,况且那张脸实在生的美丽,赵嬷嬷低声提点了一句:“六娘和大郎君多年未见,此次大郎君亲自迎六娘回北疆也算诚心,路上六娘不如多于郎君亲近亲近。”
不说从此视你如珠,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感情淡薄。
赵嬷嬷完全是一番好心,裴昭当然也感觉的出来:“多谢嬷嬷提点,不过兄长待我如何,我便待兄长如何,今日他来接我,不过是我有用罢了。”
裴昭年轻的脸上满是不以为意,赵嬷嬷大惊:“六娘怎可如此作想?”
在这个时代,家族才是世家子弟的庇护伞,特别对女娘来说,出嫁后,家族才是她们最大的底气。
“六娘,这等想法万万不可再有,大郎君只是和您不甚亲近,你们两可是嫡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大郎君总归是看重您的。”
裴昭不置可否,也没兴趣辩驳赵嬷嬷,她也是好心,虽然裴昭不需要:“嬷嬷的意思昭懂了,嬷嬷不必担心,昭虽为女子,一二求生计量还是有的。
兄长为裴家未来的继承人,我若和他不睦,损害的只有我,严家和裴家只会因为这桩婚事而联络的更紧密,他们看重的只有严朗,我不甚重要。”
“六娘既然都懂,为何还如此言语?”赵嬷嬷不解,裴昭看的清楚明白,只要和裴景关系稍微好一点,她以后也会好过很多,夫君哪有兄长来的可靠。
“我不想。”裴昭笑了笑,“我不想那么做,嬷嬷实在不必为我忧虑,昭好歹也十七了,知道轻重。”
赵嬷嬷无言以对,裴昭又不是不懂,懂了还这么做,她能怎么说,可惜了,没想到六娘子居然是这么个性子。
……
裴家是鲁安县第一大姓,当然出了这个地界裴家也不算什么,这也是他们为何要将嫡女嫁于严家庶子的原因,严家将门之家,手握雄兵百万,当今天下最强诸侯之一。
他们家比不上严家,许女而嫁却也不算高攀。
裴昭无言看着一室满堂堂的人,自穿越以后,她的记忆莫名其妙的好了很多,又在她的刻意训练之下,不说过目不忘,看一本书记得七七八八也不是难事,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复述曾经看过的书重要原因。
可现今她的记忆没有给她半点帮助,这屋子里的,除了一个老太太,她知道那是裴老夫人,她的祖母,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是她的婶娘,小一辈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自她进入正堂,原本屋里欢快的气氛就像被凝固住了一样,裴昭安静打量着正和裴老夫人讲话的两人,青年高大,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模样瞧着和一旁的裴二夫人有几分相似,更不要说接下来的几个,裴二夫人明艳大方,温声细语的和老夫人说话。
她打量屋内一行人的同时,裴昭未曾谋面的几个堂兄弟姐妹也在悄悄地观察她,在屋里的人相貌都不差,满室明珠,裴昭偏就是更为惹眼。
裴昭不善言辞,也不想和她们多说话,因此行了礼之后,就如同锯嘴的葫芦一样,除非有人询问,否则将装哑巴这项大业进行到底。
裴二夫人不快地看着裴昭,眉轻微皱起,这几乎是她表现不满的极限了:“阿昭,你虽多年未归家,可到底是裴府的娘子,银满没有教你规矩吗?”
银满是裴二夫人当时送去照顾裴昭的,银满不得她喜欢,可也是裴府教养长大,选她去照顾娘子,自然是因为银满曾经受过教养嬷嬷的训练。
她还想着,裴昭虽不曾教养在她膝下,可规矩到底应该错不了,如今看来,倒是她高看了裴昭。
“昭愚钝,小娘教过昭如何行礼,不知昭有何错漏之处,还请婶娘指教。”裴昭也不辩驳,规矩和礼仪她学了,不过银满的礼仪也不是顶级的那种,她教出来的裴昭自然入不了裴二夫人的眼。
“果然是个野丫头,阿张,这几日劳你费心,毕竟要嫁人了,省的让人说我裴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过如此。”裴老夫人不耐道,语气里的厌烦毫不掩饰,连兄弟姐妹都不打算给裴昭介绍,就想赶她出门。
“既然知道自己不足,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好在院子里学规矩。”裴老夫人冷然道,干脆利落的禁了裴昭的足。
“是。”裴昭又行了一礼,不见任何羞恼之色,腰背直直挺立,垂下眼眸不看任何人,同样冷淡道,“那昭就先告退了。”
屋里其他人都傻眼了,裴昭和裴老夫人闹翻的时候,他们也记事了,自然对当年那唯一一个敢顶撞长辈的裴昭印象深刻,这么多年了,因为裴昭当年行事太过张狂,他们也不敢去探望。
这次见裴昭归家,还以为她终于不像以前那么乖张,谁知道这人一点都没变啊。
“香伽,带六娘去她的院子。”裴二夫人心头火起,“赵媪,你也是跟着老夫人多年的老嬷嬷了,六娘暂时由你教养,你意如何?”
“遵女君令。”赵嬷嬷恭谨道,她知道这一次,女君会直接派她跟着六娘出嫁。
香伽在前引路,赵嬷嬷落后裴昭半步,裴昭侧眼看着裴家,高门大户自带的底蕴是后世难见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连窗户都应四时之景,每季更换,世族豪奢由此可见一斑。
行了没几步,三人就迎面撞上来拜见裴老夫人的裴景和严朗,严朗很自来熟的和裴昭打招呼:“阿昭,我送你的枣子你喜欢吗?”
裴昭脚步微顿,她最难应付的就是这种自来熟的人,严朗热情的打招呼,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裴昭的教养都不允许她视人于无物。
于是,她停下来,先对裴景行礼:“见过兄长。”
然后才回答严朗的话:“滋味尚可。”
却不想她的回答反而让严朗讶然,裴景也微微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裴昭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
北疆粗犷之地,然而即便如此,贵女依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枣子这种东西若非细细捣成枣泥做成糕点,模样做的又小巧精致,她们是不会入口,倒是第一次见如此……不拘小节的贵女。
“你真的吃了?”
“?”枣子不就是拿来吃的吗?
裴昭面无表情,只眉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表示出自己的疑问,严朗又笑了起来:“阿昭喜欢,下次我带你去摘,可好?”
“可。”依旧不长的一句话,黑沉的眼睛如被浓云遮盖的夜空,深邃黯淡,一旁的赵嬷嬷暗暗摇头,自家娘子这木讷的模样,真是个呆头鹅。
略寒暄几句,裴昭有问必答,却从不会反问他们,也因此俩人很快摸清楚了裴昭的性子,严朗望着裴昭逐渐远去的背景,扬了扬嘴角。
他的未婚妻,和别人不太一样,虽然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不过如今却是更清楚明白,真是白长的一副水晶心肝,玲珑心窍的模样,又呆又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朗,这几日让阿昭带你四处转转,鲁安虽小,却还是有几处灵秀之地的。”裴景状似不经意的说。
严朗也不矫情,笑嘻嘻的应了:“那我这几日可就仰仗阿昭了。”
裴景失笑,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