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子被送官的隔日,莹茜就往翠鸣居送来了人。
一个婆子四个婢女,比她原来的还多了三个。
那婆子姓陈,生了一张圆脸,短眉圆眼,乍一看和双梨还有几分相似。
陈婆子低眉顺眼,面容慈和眼神清正,说话也不像孙婆子一样尖着声,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人。
另外四个婢女,年岁都不大,虽一来有些好奇地多看了郁菀两眼,但神色恭敬。
看得出来这五人都是用了心挑选后才送来的,不是随意安排的。
大夫人真的是管了这事,便管得彻彻底底,没有半分敷衍。
不论大夫人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有如此安排,郁菀都承了她的情,是感激她的。
又过了一日,称病许久的老夫人病愈了,且传了话来,明日起,恢复府里众姑娘三日一次的问安。
郁菀抿了抿唇,平静的多日心绪陡然乱了起来。
她犹记得那日她被沉塘时,老夫人狰狞冷酷的脸。
明日她便是她死后第一次见她了。
翌日,天还蒙蒙亮,郁菀就起身了,双梨和新来的婢女喜儿服侍她穿衣梳妆。
因天色太早,大厨房还没开火,早膳只能回来后用。
一切就绪,双梨最后将那件厚厚的披风给郁菀披上,她方出门。
外面天色暗沉,寒风凛冽格外地冷,府中各处燃起了烛火。
站在台阶上,风一吹,自屋里带出的暖气散尽,郁菀迷蒙的神思也清醒过来。
她呼出一口气,平静地对双梨说:
“走吧。”
翠鸣居在侯府最偏僻的位置,去哪儿都远。
从翠鸣居到老夫人住的颐景院,郁菀走了两刻钟才到。
原本冻得发白的脸,两颊起了红晕,后背更是附上了一层薄汗。
累是不累的,走了这么些年,她已经在习惯了。
“菀菀。”
才刚走到颐景院门口,背后传来了轻唤。
郁菀回头看去,快步向她走来的姑娘后,她面容柔和眉眼一弯,笑着唤道:
“姝儿。”
郁菀口中的姝儿,是宣平侯爷排行第四的女儿,周姝。
周姝是庶女,她的母亲是侯爷身边的白姨娘,不过白姨娘不受宠,连带着周姝也不怎么受重视。
许是境遇有几分相同,周姝是府中难得愿意与她玩耍相交的人,她落水病后,也是唯一来翠鸣居探过病的。
只是比起郁菀来说,周姝怎么说都是府里正经的姑娘小姐,又有母亲在身边,遂到底不像她处处受苛待。
周姝生得明媚漂亮,皮肤白皙,有着周家人独有的高挑,只是身段差了些,但这依然不损她的美丽。
周家人都生得美,宣平侯是武将模样高大威武,男子像他看起来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倒是好。
女子像他的,则显得不那么婀娜了。
周姝比郁菀大上半岁,今年十七,听她说白姨娘求了大夫人恩典,已经在给她说亲了。
周姝走到近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郁菀,笑了笑,嘴边的酒窝隐隐出现:
“菀菀,你看起来好多了。”
郁菀嗯了一声,声音轻柔说到:“没事了。”
“外面冷,咱们进去说。”
周姝说到,然后两人相携着往颐景院里走去。
到了正堂,双梨和周姝的侍女丹萍挑起厚厚的门帘,里面炭火燃烧的热气扑面而来,祛除了外面的寒意。
她们来得不晚也不早,此时堂中三三两两坐了些人,除却大房侯爷的庶女外,便是二房和三房的庶女。
进了屋内,二人在门边捡了个不打眼的位置坐下。
往日里都是如此,但今日她一坐下,往她身上瞥的视线却增多了。
郁菀搁在双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帕子,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眼睫轻颤,垂眼挡住了屋中来自众人窥探的视线。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是二夫人和三夫人携着各自的女儿来了。
顷刻间,堂中就挤得满满当当。
人多了,便不像方才那般安静。
二夫人三夫人两妯娌不咸不淡地寒暄了起来,另有关系好的姐妹也会小声交谈几句,因此放在郁菀这边的目光一下少了许多。
周姝四下看了看,忽地压低了声音,凑近郁菀说到:
“那位,也出来了。今日应该会来,你小心些。”
郁菀一怔,微微侧脸看向周姝,望进了她担忧的眼神中。
那位指的就是梅元彤,难怪老夫人病了这么久,突然就说好了,要她们来拜见。
看来老夫人怕是要趁机给梅元彤出出气了。
知道这个消息,郁菀的心反倒定下来了,她面露浅笑,目光安静又温柔地说:
“嗯,我知道了,谢谢姝儿。”
周姝一愣,表情疑惑地看着她。
菀菀似是有些不一样了……
她正想着时,门帘又被掀开,几个仆妇侍女环绕的夫人和女子走了进来。
她们甫一进来,屋内一下安静了片刻,随后二夫人三夫人都起身热切地笑着迎了上来。
来人是大夫人和二姑娘周盈。
宣平侯爷虽子嗣昌盛,有三女三子,但只有大公子周衍,二姑娘周盈,还有最小的五公子周珩,是大夫人所出。
大公子生了一副好相貌,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周盈自然也不差。
但与其兄长相比,她模样少了几分文雅,多了些英气,看起来更像宣平侯爷。
宣平侯对于这个嫡女自然也是宠爱有加,
周盈身为嫡女身份尊贵,家中又有父亲母亲兄长疼宠,性格不免就有几分娇蛮霸道,
府中众人对她,都是能避就避,生怕触了霉,被她教训欺负。
就是有老夫人撑腰的梅元彤对上她都要收敛些。
当周盈昂着头走过时,周姝脸白了白,身子轻颤,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姝儿。”郁菀把桌上的热茶往她那边推了推,声音放的极轻,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喝茶暖暖身子。”
周姝茫然抬头看她,嘴唇翕动,虚弱地唤她:“菀菀。”
郁菀没再说话,只是将茶又向她推了推。
周姝这才像惊醒过来一样,有些惊惶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郁菀见状放下心来了。
周盈霸道,几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周姝被她放狗追着咬过。那时周姝还不满十岁,吓得夜夜做噩梦,给她留下了严重的阴影。
到如今一见周盈就害怕。
周姝喝了茶,刚放下茶杯,老夫人就出现了。
老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明目皓齿模样俊俏的姑娘。
此人便是表姑娘梅元彤。
老夫人一来,堂中彻底安静了下来,收起来说笑的心思。
肃正面容,站起了身。
郁菀克制着没有抬头,乖巧恭敬地低垂眉眼。
可她心正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动着,在水中窒息,又被禁锢着四肢无法动弹的无力感在一瞬间齐齐涌了上来,让她的脸不可抑制地一寸一寸失去了血色。
上辈子把她沉塘的两个人,正在前面。
她们于她有杀身之仇,郁菀是恨的。
可看了看自己白净瘦弱的手腕,她抿了抿唇,又一点一点把那些恨意不甘心收了起来。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以卵击石只会自取灭亡。
郁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忍忍,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日子还长她要先活下去……
在这样的安抚下,郁菀慢慢平复了心绪,脸虽然还白着,但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而她的情绪转换得极快,连离她最近的周姝都没有发现,更别提其他人了。
梅元彤隐晦地朝这边投来了厌恶的眼神,然后扶着老夫人在厅堂上首坐下。
“都坐下吧。”
老夫人坐下后,摆了摆手。
众人行礼,随即落座。
而梅元彤则在老夫人椅子下首放着的绣凳上坐下。
按理说,她一个表姑娘,不该坐在前面,最起码应该是落在几房嫡女后的。
可耐不住,她受老夫人宠,老夫人要她坐那儿,就坐哪儿,无人敢置喙。
待所有人安坐以后,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细致地问候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得了不碍事,大好的回答后,大家也没有再深问了。
毕竟老夫人因何生病,都心知肚明。
接下来便是谈及大公子这一趟回来有什么收获,去了那些地方,间或有嫡姑娘说起府中这两日有什么趣事。
屋内大多人都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有梅元彤听得关于大公子的事后,眼睛发亮忍不住追问了两句。
但很快又被周盈冷笑着刺了回来。
梅元彤脸乍青乍红,没吭声。
一来,她男女大防她确实不该问,二来,周盈不是她能惹得人物,且大夫人还在一旁看着呢。
这样一来,梅元彤心里不痛快,憋着难受,想撒气,眼睛一转直接就盯上了坐在最外面低着头的郁菀了。
“郁表妹身子大好了。”
周盈在在人多时惯爱装模作样唤她郁表妹,私下里却每每不客气地叫她郁菀。
郁菀对于这一点早已经习惯了。
只是想起这人在她临死前还用染了丹蔻的长指甲划过她的脸,阴恻恻唤她郁表妹,郁菀便忍不住战栗,后脖子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