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簌慌忙把手收了回去,那片银杏叶也落到了魏临的手心里。
两人无话,只有风吹落叶的声响。
魏临打破了一时的沉默:“今日相见,真乃三生有幸,阿簌表妹,你觉得呢?”
哪里是三生有幸,是她三生不幸还差不多,魏临的脾性实在让人猜不透,就连他扯着嘴角笑,也透着说不清的古怪。
这礼节还是要有的,她忙后退一步,向魏临行了个大礼:“四表哥的好,阿簌将宁记在心,若无它事,阿簌……可否回去?”
魏临挪动脚步,转至一侧,示意她离开,小姑娘迈着步子,越走越快,可见她多么不愿呆在这里。
魏临注意到冒着热气的茶水,走近亭子里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细细品了一口,不禁皱起了眉头。
茶叶似乎烤糊了,有一股子焦味在里面,这茶叶是难得的佳品,委实糟蹋了。
先前在福安堂,魏源说她煎茶的手艺了得,他还信以为真了。
他感觉得到,沈云簌在他面前十分拘谨,对于这个表妹,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努力回想儿时的记忆,荣姑母成婚后来镇北侯府次数屈指可数,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次,因沈弘之调任离开京都,一家人来和祖母道别。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因见了太多生人有些胆怯,躲在沈弘之身后,不愿与人玩耍。
想到此处,魏临失笑一声。
寻阳那晚,手下探得消息,他们追寻的盗匪在客船上准备一场交易,他和手下埋伏在大船的周围,待所有人上船,准备一网打尽,就在行动之前,一抹红色的身影手提花灯上了船。
夜色中,就数她最晃眼。
与盗匪交锋之时,她成了人质,救下她,又带她离船,所做的一切如鬼使神差一般,事后想想,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这么做。
他救了她,可她却逃了,逃的无影无踪,也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跟那帮人有牵连,他让手下人对城里搜寻几次,可寻不到一点线索。
如今人竟然在自家府上,本以为缘分浅薄,偏偏命运就是这般奇妙,至今为止,他也越发对她好奇。
变天了,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天一夜,天气又凉了不少。
沈云簌辰时去福安堂请安,离开时瞧见了魏临的身影,她特意饶开了,回来后就躲在落湘院里面看话本、画丹青,编写一些食谱,让秋蕊照着做。
午后,困意来袭,沈云簌倚在榻上小憩了一会,朦胧中,感觉被一个毛乎乎的东西蹭着脸颊,她睁开眼,看到一只金被银床,就窝在她的旁边。
这是魏惜的大肥,她见过几次,正疑惑它怎么跑到这里时,瞧见魏惜拨开珠帘。
“阿簌表姐,我今日见到四哥了,他说已经不怪我了,也不会怪我的大肥咬死那只八哥,大肥以后自由了,不用一直关在笼子里,你不是喜欢大肥吗?我可以让她在这里陪你两日。”
“真的?”沈云簌抱起大肥问。
“当然是真的,还真是被你说中了,我只要跟四哥好好道个歉就都没事了,不过这次好奇怪,若换做以前,他非得想方设法的惩罚我。”
沈云簌笑而不语,来到妆奁前整理有些凌乱的发式,大肥似乎很愿意和她亲近,刚被放下,又跳到了她的腿上。
“四哥这几日散值都会过来,他还向我问起你呢。”魏惜坐在旁边,一只手撑着脑袋。
沈云簌迟疑片刻问:“问我什么?”
“问阿簌表姐你是不是害怕见生人,胆子小小的。”
“那你怎么说我的?”
“我说你文静娴雅,但是胆子不小。”
沈云簌扯着嘴角笑了笑,低头抚摸着大肥光滑柔软的毛沉思。
她胆子小,从那晚见了魏临,胆子就更加小了,这几日不愿出落湘院就是想避开他,之前魏惜说过,魏临甚少回来,可这几日她意外看见了魏临两次,好在她发现的早,躲闪的及时,没能和他打照面。
回想起来,每次及时避开魏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九月初时,是一年一度的赏菊宴,魏家早就接到了帖子。
此次赏菊宴,京城多半的官眷都会受邀,赏花品茶,品尝珍馐美馔,借着机会官眷们互相结识,遇到合心合意的人家,顺带把自家公子姑娘们的婚事也解决了。
如今魏家掌家之人是二房和三房,长房撂挑子走人去庄子上过自己的清净日子,为了能执掌中馈,二房和三房没少暗暗使劲,为公平起见,把掌家之事分摊了,二房商贾出身,善于精打细算,把家里的事交给她管,三房背靠永安伯父曹家,结交不少京城权贵,人情往来都是三房把持。
起初妯娌之间也经常有摩擦,但经历的事情多了,两人彼此形成了默契,二房对外的事不插手,三房对内的事不多言,互相迁就,同时也互相制约。
赏菊宴,自是曹氏出面,这次她牟足了劲,自己又拿体己钱给魏瑶置办几身行头,为的就是要自家女儿艳压其他贵女,来一个捷足先登。
魏老夫人叫来了曹氏,要她带着家眷去赴宴,曹氏一一应下,末了,魏老夫人说道:“这次,把阿簌也带出去见见人吧,带她多结交一些人。”
曹氏一愣,她这次只想带魏瑶一个人,就连魏惜都不想带出去,魏瑶已经十六,而魏惜还没有及笄,这一点,魏老夫人不能不明白,嫁女儿要按着次序来,魏瑶的婚事自然要搁在魏惜前头。
沈云簌一个养女的女儿,吃穿用度已经和家里的姑娘们平起平坐,竟然还要让她公然带出去见人,她跟她死去的娘一样,长着一张娇媚无暇的面孔,又一副知书达理的做派,这样要是带出去,魏瑶可怎么办?
魏瑶也没能让她省心过,及笄之年也曾议过几次亲,可都被她故意搅黄了,要么故意对长辈不敬,要么给男方甩脸子,幸得曹氏左右逢源,将魏瑶那些骄纵任性的行径掩盖过去。
见她不语,魏老夫人道:“怎么,你不愿意?”
“母亲,当然不是,我担心表姑娘在生人面前露怯,而且……”曹氏迟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魏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曹氏怎么想的她明白,沈弘之既把女儿交给她,那她就得事事为她打算,把人故意藏起来,多少有点小人的行径,她也最看不惯这些伎俩。
“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我们魏家的女儿还担忧嫁不出去吗?做事坦荡,才能问心无愧。”
其实初见沈云簌时,魏老夫人也有自己的私心,小姑娘明媚皓齿,楚楚动人,如果魏临能瞧上,她再推波助澜撮合一下,说不定事情就成了,奈何魏临心里有了人。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若强行让魏临娶妻,便造就了一对怨偶,也毁了姑娘家一辈子,于是两年前就撂下话,不会强行给他塞人,娶妻也要合乎他的心意,既然两人有缘无分,那么她这个外祖母的就得要多替沈云簌谋划一二。
从福安堂出来,曹氏脸色就变了,心里埋怨魏老夫人不为魏瑶考虑,一个亲孙女,一个连一点血缘都扯不上的人,就要和她的女儿平起平坐,实属不甘。
丫鬟青枝开解道:“老夫人年岁大了,说些糊涂话而已,出了咱们镇北侯府的门,怎么做怎么说还不是由着您来。”
曹氏定住脚步,四处观望一眼:“你可是有主意了?”
“这翠园那么大,随便让她去哪里玩半天,别以镇北侯府的名义介绍给几位夫人就成,开宴时,奴婢寻个最偏僻的位置让她和七姑娘单独坐。”
曹氏有些犹豫,这婆母虽然面上和蔼,可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把戏,怕是要挨训。
“婆母若是知道该当如何?”曹氏继续朝前走着。
“您不是说,眼下什么事都没有咱五姑娘的婚事重要,若真的知晓,顶多挨罚呗。”
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他的嫡姐是宫里的贵妃,借着这层关系,魏瑶没少进宫,本是想着与姨母亲近一些,那成想让她有了嫁给太子的心思,想来这心思应该早就有了,若不然魏瑶不会为了婚事不顾惜这层关系。
曹贵妃与皇后暗中没少争斗,若她放任女儿不管,她们母女必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劝说魏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势必把其中的厉害关系告诉她,她倒也听话,没再想以前一样和她闹,这次机会她定要抓住了。
赏菊宴在京都城南翠园里,那里有一条湖,名为翠湖,假山绿植和翠湖各占一半,年轻士子们喜欢游览此地,在这里写诗作画,一些排场大的宴会也是选在翠园举行。
沈云簌对京都事宜不清楚,又让春罗打探了一些消息,好做些准备。
翌日一早,春罗和秋蕊早早的唤她起来梳洗打扮,在妆奁前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瞧着秋蕊拿出明晃晃的玉钗,沈云簌抬手制止:“就这样吧,玉钗别戴了,到时三舅母会觉得我抢了表姐的风头。”
秋蕊微微叹了口气,以前在宜州时,她们家姑娘最喜欢这夺目光彩的装扮,可到了这里,要时时刻刻守规矩,还要见别人的眼色行事,这般谨小慎微,还不如在宜州那会呢。
“父亲上次嘱咐过我,不露锋芒,方可过的安稳。”
沈弘之还特意嘱咐,魏老夫人的行事风格是她学习的典范,每日辰时请安,她都会陪着老人家说会话,从老人家的话语中,懂得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昨日曹氏身边的丫鬟青枝过来递话,话里话外的告诉她,不要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要得体含蓄。
沈云簌明白此等场合的重要性,父亲对母亲感情深厚,一时半会不会考虑续弦的,那么这女主人的位置就空着,身为沈家女儿,是要早些替家里人谋划。
今日此行的目的,除了结交京都的女子,便是希望遇到兄长的那位心仪之人。
三年前,高中进士后的沈时尧接到母亲病故的消息,匆匆回了宜州守孝。
沈云簌在替沈时尧收拾书籍时,瞧见他写给一位姑娘的信,字里行间全是后悔与不甘心,因不想耽搁姑娘家,沈时尧选择放弃,本以为那姑娘已经嫁人,却在魏惜那里听到她议亲后又退了婚的消息,她曾以自己的名义递过一次名帖,却是没了下文。
若是借着这次机会见一见庄姑娘,结识一二,或许能替兄长求个悔过的机会。
尽管感觉曹氏不满意,她还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