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苏汯说完,谈绾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这男人实在是——
见她呆呆傻傻的,苏汯把她手里的苹果核拿过来扔到一边,又开始准备炖汤的食材。
“你还会炖汤?”
“山药乌鸡汤,喜欢吗?”
男人站在灶房里,衣衫微挽,洗手作羹汤。
“大人——那个,不是说,君子远庖厨?我读书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我又不是君子,”苏汯一笑,看她一眼,“还好你读书少,要是再多读点,可怎么好?只怕山药乌鸡汤都糊不住你的嘴。”
“哈哈哈,”谈绾靠在灶房门边大笑三声,“糊得住,糊得住,大人谦虚了。”
两人玩笑一阵,只见苏汯拿出平日使剑的功夫,将整只鸡脱毛剔骨、齐齐整整剁了,洗净焯水放进了铫子里,又选了根极好的山药切了滚刀块,候着备用。
两人盯着火苗看了半晌,谈绾便拖着腮帮子出神:“秦若山如此阴险狡诈之人,最后却愿意为她人抵命,真是人心难测,而且——也不知道这秦若山死了,沈垣会找谁来替他的位置?”
苏汯淡淡一笑,将手中一根细柴棍子“咔嚓”断作两截抛进火里,没有接话,却转头道:“林知越和白紫苏大约要成亲了。”
“啊?!”
谈绾闻言,不禁有些做贼心虚,偷偷看了他一眼,便低头不语。
“林白两家本是亲戚,他二人姨表开亲,此番联姻,对彼此都大有裨益,至少——白梓岚不会再捅你刀子了。”
“等等、等等——林大人的母亲、和白梓岚的母亲,她们是姐妹?”
谈绾觉得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理了一遍,才扶额叹道:“难怪紫苏喊他哥哥,原来真是哥哥。”
“原本白家婶婶是要把她嫁给我的,和我母亲也透露过几分,不过——”
“你知道紫苏一心一意,心中只有林大人,必不会夺人所爱。”
谈绾帮他说了。
“嗯,可以这么说。”
他说着,便把山药倒进铫子里,加了点盐巴,又舀了一小勺子递到谈绾嘴边:“尝尝咸淡。”
谈绾尝了一口,点头道:“正好。”
“那待会加点盐巴,又加了山药,有水会煮出来。”
谈绾瞧着他低头忙碌的模样,心中一阵一阵的欢喜,只觉满腔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蓦的抱住他,在他侧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脸贴在他后背上道:“又是高贵乡公府家的千金,又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你都不要,偏偏娶我,你这辈子可亏了。”
苏汯只是笑。
时光匆匆,果然只过了一个月,就收到了林白两府联姻的消息,因着门第尊贵,是汴京少有的高门大户间的喜事,多少达官贵眷都受邀前往,除了两家往来的亲朋,往常与林知越亲近的上官陵、苏汯和谈绾等人自然也在其中,尤其清远公府,因老公爷和夫人高兴非常,提前几日就开始放爆竹挂彩,铺了一条街的红毯,清远街两旁赶着栽种了诸般花卉,又逢着春意正浓时,那花开得溢出圃栏,恰如遍地流淌的繁华富贵。
提前几天就开始边闹边忙,谈绾三天只见了苏汯一回,便有些无聊,只在陈尸处猫着,这一日正忙,刚回小院子里歇了片刻,就见准新娘白三姑娘款款而来,乌发已经绾起作了龙蕊髻,一身沉香色大袖穿花襦裙,看起来飘逸风雅,不说脖颈上的累金丝项圈和手腕上两三只金玉手镯,光头上珠钗便盈盈累累,端的是富贵无极。
谈绾忙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打趣道:“怎么还没嫁人,倒先回门了?”
“茶还没喝一口,姐姐倒先打趣我,”白紫苏笑盈盈接过茶盏子,抿一口,又歪着头看着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姐姐的喜酒?”
一旁虞山见状,倒有些奇:“你们如今倒是好了。”
白紫苏便叉腰:“我们几时不好过?”
谈绾横了虞山一眼,拉着白紫苏在一旁坐了,低声笑道:“得嫁意中人,心中可高兴?”
“高兴,”白紫苏两颊生红晕,低头绕着衣带,有些羞涩,“我此番特来看一回姐姐,是有些话想和姐姐说,也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听一听?”
谈绾挑眉:“你说便是,虽说娘家是戏言,可在我心里,自打你跟着师父和虞山去刑部大牢接我那时起,就真把你当自家人了,你得嫁心仪之人,我只有万分欣喜,你有话要说,我也自然愿意听的。”
“我知道姐姐在他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
早知她便有此言,谈绾只是不语,低头喝了口茶。
“一开始我只是不服气,想着——我与他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又一向对我多有疼爱,虽然只是如同兄长一般,我却……”她说着说着,便微微叹息,又续道,“后来特特跑来大理寺见一见姐姐,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姐姐这样的女子,那日在鉴堂上,看着姐姐与那起子什么官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的样子,才知晓往日姐姐实在已经对我颇有照顾,是我任性僭越了,后来——见着火烧到苏大人身上,您又站出来,当众逼着师父和王大人让您顶罪,这份豁达心胸、情真意切,又让我实在佩服无地,也才知道他内心里究竟喜爱什么样的女子。”
谈绾一句句听下来,心中不免触动,摇头道:“他对我只是一时新奇罢了,这不是我安慰你的话——林大人出身公府,是皇亲国戚、第一等的贵族世家,我瞧他如今的性子便已修得沉稳端谨,又擅交际来往,于人情世故亦颇通透,想必是有志廓清天下、挽狂澜于既倒之人,这性子虽好,可与我终归是不合,这一点我与他心里都清楚。”
“……再者说,他内心深处渴望的女子,也未必真是我这样儿的,我出身市井、性格泼辣,虽有时他或许觉得有些趣味,但市井亦有可厌烦处,时间久了,不是他能受得了的,他到底还是喜欢乖顺温柔、持家有道、又与他家世相当、品味相投的女子的。”
“姐姐当真这么看?”
樱花已谢,此时满树只余青枝,谈绾回想那夜林知越独坐在这树下的情景,不觉微微一笑:“林大人是真正的聪明人,他登门提亲,也必是一番真心实意,你嫁给他,正是一世平安的好日子,不必再为旁的事情心存忧虑了。”
半晌,白紫苏展颜一笑,娇艳更胜繁花,对谈绾道:“既然姐姐是娘家人,我出嫁,你可不许不来。”
“好,我必登门吃你的喜酒。”
好容易送走了白紫苏,虞山在一旁已经吃了一碟子花生米,谈绾瘫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斜睨他一眼:“方才没听到么,晚上要去吃喜酒,还塞这么多花生米,也不怕败胃口。”
“你真去啊?”虞山不禁挑眉。
“人家都上门来邀了,还能不去?”
“那是她出嫁前心不安,特来找你拿定心丸。”
谈绾应了一声,不禁挑眉看他一眼:“我发现最近你真是愈发了不得了,见微知著,厉害厉害。”
“哪里比得过你,为了撇清关系,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虞山奸笑两声,见着谈绾开始看着自己挽袖子,立即撒腿就跑。
师父谈清月不耐烦这样的场合,便让两个小的自备了份礼去了,虞山和谈绾一路上吵吵闹闹,倒也不寂寞,隔了三条街,远远的就见清远街放起了烟火,漫天花火烂漫,虞山在一旁笑道:“光这一场烟花,都够咱们吃好几年了,你和小丫头说的话倒也不假,就你这样儿的,在她们家最多嫁个厨子。”
谈绾又要捶他的头。
两人正闹,便见林知越穿着大红喜服,头戴华冠,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众迎亲的上官陵、苏汯等人,也是各个英姿勃发,端正好看,连送亲的白梓岚都格外飒爽,再后面便是新娘白三小姐的红妆十里,仆妇小厮遥遥绰绰,还有百十个箱子,有大有小,大的能装下两头猪之阔,小的只有手掌那么大,一字排开,竟一眼望不到头。
虞山不禁咂舌:“乖乖,嫁厨子都是顶了天了。”
“这可都是白花花、明晃晃的银子啊。”
谈绾亦叹。
入门行礼,正宴便开,此时日影西斜,公府便一次燃起上百根胳膊粗的红烛,怕新妇受不得烟熏火燎,又在新房内搁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这次婚宴公府还怕一个园子太狭小,便推了中间围墙,将隔壁园子也连通起来,整整摆了五六百桌,上堆着满满的山珍海味,席间坐着的上至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至如谈绾虞山这般的小吏,从迎门安置到上菜上酒均是无比妥帖,谈绾便知这公府是极有规矩品格的门户,不过能生出林知越这般儿子的家庭,还能差的了么?
摇头叹了叹,谈绾找不见苏汯的身影,只好大快朵颐,和虞山猛吃一通,又抬头看看这繁华到不堪的婚宴,忽而一转头,却见左边廊下立着个十分俊美飘逸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正端着酒盏独自饮酒,见她看过来,遥遥的向她举了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