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的小心事 第71章 【帆之海】 （十）

傍晚五点的白水溪畔，彤云千里，万山红树，风舞黄蝶落满阶。阶下或或孑然一人伫立于地铁站旁。站在地铁站的石阶上，可以俯瞰整个白水溪。夕阳下有几叶孤舟于此漂荡，真应了白居易的那联“渺渺孤城白水环，舳舻人语夕霏间”。

或或走进白水站站厅层，凭栏等待四号线列车进站。他回首弥望四周，站台逼仄狭小，四周白漆一片，映出清冷的光；稀落零星的人散乱于此，无不低头缄口。白水站是一个小站，由于种种原因贻误工期，为保障四号线正常停靠该站，便只开放了一部分以迎接顾客，大部分区域仍在赶工。何曾料想，地上的帘卷西风，层林尽染，纷纷落叶归根入土，培育出的却是如此简陋的地下。附近的市民也心生怨怼，常常投诉该站的怠慢之风。

半晌远处传来泠泠之声，回穴错迕，四号线列车缓缓进站。或或上了车，车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刚才的万籁俱寂与此时的众声喧哗形成了对比，地下立刻吵闹了起来。或或找不到座，便只顾倚窗。

今天是八月十五，又一年中秋佳节。这是或或在果城过的第一个中秋，全新的城市，全新的大学，全新的人群，也同时意味着陌生。这一个中秋，没有故友相随，没有亲眷陪伴，黑夜残酷地将他拉入幕布之下踽踽独行，他只能任自坚强地寻找天上的月光。于是他决定起程去光星镇的天文台上看月亮，不论如何，他愿月华流照君，他愿千里共婵娟。

地铁在果城地下急弛而过。一路上只有隧道内孤灯闪烁，和偶尔的站台共辉。列车就在这隅暗的地下穿过了竿旗穿市的乐果广场，穿过了楼台歌舞的十里长街，穿过了车水马龙的火车西站，这一切都在地下进行，热闹一直都是他们的，我们犹如雪泥鸿爪，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或翻了翻班群，除了几句冠冕堂皇的中秋快乐外，果然没有任何人关心他的去向，他发的去光星镇的行程也无人问津。

“中秋团圆，月华如练。欢乐是中秋的底色。大家跟随我的镜头……”地铁TV正播放着特别节目，地上几许繁华地夜景璀璨，明月高悬，旁边的几片云彩也悉数让开了步子，使它照耀更多地上的人群归家。或或的空间中各种高中同学争相上传月圆图片，充斥着整个荧幕的中秋气息却溢不出来。

地下一直是黑暗的，列车悄无声息地穿城而过，不留一点印记，现在黎或就在这无痕中与之偕行。

“不过月亮一直在那里，不论如何徘徊，总该照我妆镜台，温暖秋半不还家的我。”或或心里这样想着，他不甘愿就此融入地下，过着泥土下暗无天日的生活，即使月亮的光再虚无飘渺，这也是一卷心灵寄托，一种目送归鸿的方式。

“本次列车已到达终点站光星。”列车的报站中还参杂着完全陌生的果城方言，无形的堑墙罩住或或，使之与其它人隔绝，再喧闹嘈杂都传递出一种不真实，就像在地上，你永远不会知道地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或或走出列车，一眼瞟到进站的乘客手上拿着的雨伞。或或的心咯噔一下，飞也似地窜上楼，奔向扶梯，却最终愣在了地铁站口。

地上在下雨。一夕轻雷落万丝，万条银线从站顶檐上滑落，编织出的雨帘无情地挡住了通向希望的唯一去路。

今晚看不见月亮了。

或或无力地斜倚在立柱上，雨水挂住了睫毛，模糊了视野。光星镇那座会发光的地标都湮没在雨幕中，更惶论天文台了。他将头轻轻探出去，雨水夹杂着泪水从脸颊上滑落，融进了旁边花坛的泥土中。

“三五之夜欢聚时，光星槛外雨参差。单知地下无圆月，奈何地上亦如此！”

黎或边喃喃自语，边眼睛不自觉地向远处聚焦。

待他恍过神来时，旁边忽然多出了三个熟悉的人。

“Hello或或，中秋快乐！”小映，兮兮和小慕从背后搭住了或或的肩。同样的四个字，忽然褪去了原本的外表，化作真诚的祝福，“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不是发了推送的嘛……”兮兮说着拿出手机，“我们一起拍张自拍吧！”

咔嚓一声，此刻被记录至封存的流年。“话说一个宿舍就该好好聚聚对吧，也不知道启启在干嘛……”小映边说着边往地下走，“我们在地铁站的餐吧吃月饼吧！”

“就是，启启说什么有约了不来，真是的……”兮兮从口袋里掏出月饼，是果大的专版样式。

第二次回到地下，或或才发现光星站的地下是非常漂亮的。宽敞的大厅，文化墙上的星桥夜色，和抬头可以看到星星的天花板，氤氲着柔和的氛围。被温暖了的地下人群正叙着些家常，是团圆和欢乐的样子。列车轰隆地一列列穿过站台，载着中秋的夙愿撒遍全城，晾干了被雨濡湿的地上的人，现在黎或和他的大学舍友们就在这夙愿中掬醉。

小慕把合照发上了班群，大家询谋佥同，说着北曦高了，从慕矮了，怀映瘦了，黎或帅了种种的议论，溢出了手机荧幕，融进了头顶天花板上的星光中。

“荆启没了。”启启面对着一堵白漆空墙发呆，连续赶工的疲惫尚未散去，他便看到群中的讨论，苦笑着回了一句。他沉思片刻，攫起油漆罐在白色的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月亮。

此刻的白水站，须臾间，中庭月色正清明。启启在这地下停留几许，留下夙愿，便转身刷卡进站，走下回廊，搭上了四号线开往光星方向的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