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雅从舱房奔出来,从众人让出来的空间直抵船首,往仍在半里外的七艘赤龙舟望去,平静的道:「果然出事了,是小魏的飞鱼部。mengyuanshucheng」
高彦喘嘘嘘的赶到她身旁,问道:「小魏是谁?甚么是飞鱼部?」
燕飞和卓狂生交换个眼色,都知道对方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尹清雅似在一夜之间成长,神态冷静得异乎寻常,与她一向予人人世未深娇娇女的印象大相径庭,感觉上真的非常古怪。
尹清雅道:「小魏就是魏品良,是郝大哥最得力的手下,也是飞鱼部的头子,手上七艘赤龙舟,性能比得上郝大哥的隐龙战船,在我们两湖帮里威名卓著,专责夜袭、突击和深入敌境的危险任务。噢!他们看见我哩!」
两方不住接近。
「小姐!」
尹清雅回应道:「品良!」
立在领头赤龙舟船首的一众两湖帮众中,跃起一个约二十六、七岁,背挂长刀的青衣大汉,往他们的双头船投过去,只看其身法,便知是第一流的高手。
燕飞等这才放下心来,际此敌友难分的时刻,谁都不敢疏忽大意,现在对方的头子肯孤身过来,立即释去了他们的疑虑。
众人往后退开,让魏品良落下,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噗」一声,跪倒尹清雅身前,痛哭道:「小姐!帮主和郝大哥遇害哩!」
众人听得心头遽震,说不出话来,最想不到的是郝长亨亦遭横祸。
尹清雅娇躯一颤,泪水夺眶而出,道:「郝大哥……郝大哥也……」
程苍古道:「魏兄请先指示下属掉转船头。」
魏品良一脸悲愤的站起来,打出手势,向船队发出指令,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
高彦爱怜的以衣袖为尹清雅揩试泪溃。
尹清雅回复过来,沉声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魏品良举手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环顾众人,目光首先落在燕飞身上,一震道:「燕飞?」
燕飞点头应是,然后为他引见诸人。
此时九艘战船,组成船队,继续朝大江驶去。
魏品良以带点激动的语调道:「我们奉郝大哥之命,护送小姐北上直抵淮水,这才掉头回大江去。依郝大哥的指示,隐藏在江陵上游大江一道支流里,到大前天我忽然接到郝大哥的黄印密函。黄印密函是郝大哥的最高指令,内藏只有我懂得凭之以识别真伪的印记,使我知道事态紧急,连忙离开河道,改驻于大江。」
尹清雅完全平静下来,冷然问道:「黄函有甚么指示?」
魏品良道:「郝大哥在函内说他奉帮主之令,必须立即赶返两湖,着我提高警觉,除帮主的红函外,其它的指令均不用理会。又说形势危急,我们随时会和桓玄翻脸动手,嘱咐我必须灵活应变,必要时可逃返两湖去。」
卓狂生道:「还有其它指示吗?」
魏品良惨笑道:「就是这么多。」
接着道:「那晚我们全面戒备,枕戈待旦,到天明时,果然帮主使人送来红函,令我到边荒集接小姐回来,其它六艘船则到下游归队。」
姚猛恨得牙痒痒的道:「桓玄的确是最卑鄙的奸贼,竟连清雅都不肯放过。」
魏品良叹道:「若没有郝大哥的密函警告在先,我肯定会中计,但接到如此一封大违帮主一向果断作风的密函,我便心知不妙,立即把送函者拿下,然后严刑逼供,方晓得实情。噢!」
说到这里,又再忍不住泪下,使人感到他是个血性汉子。
程苍古是老江湖,皱眉问道:「品良你该没想过以帮主的老谋深算也会出事,且来人肯定是有资格作信使的人,又持有令你没法怀疑的红函,为何你竟敢冒违令之险,出手把来人拿下,且以严刑逼供呢?」
卓狂生等无不同意程苍古说的话,另一个较谨慎的做法,是把信使生擒后,再使人去探听情况,看聂天还是不是知情。
尹清雅冷静的道:「我可以代品良回答这问题,因为我到边荒集作人质的事,除师傅和郝大哥外,就只有品良知情,是我亲口告诉他的。」
众皆恍然,同时晓得尹清雅信任魏品良,否则怎会让他晓得她到边荒集的来龙去脉。而魏品良正因清楚尹清雅在边荒集的去留事关重大,牵涉到两湖帮会不会和荒人开战,遂醒悟此函非来自聂天还。
尹清雅忽又失去冷静,双目泪光闪闪,颤声道:「说吧!品良你说吧!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高彦忙搂着尹清雅的香肩。
魏品良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情绪,道:「马车和周绍出卖了帮主和郝大哥,投向了桓玄,与桓玄连手布局,先后杀害了郝大哥和帮主,又以奸计突袭我们的兄弟,令我们的船队全军覆没,我定要为帮主报仇。我怕桓玄会遣马军或周绍到边荒集去骗小姐,所以先赶往边荒集。」
「哗!」
尹清雅再忍不住,哭倒高彦怀内去。
燕飞沉声道:「品良你的做法正确。今次你们亦不是输至无法翻身,只要能比马军和周绍早一步返回两湖,召集所有兄弟,再化整为零,暂时避开敌人的锋锐,便可以静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刘穆之接口道:「当刘裕反攻桓玄之时,你们的机会便来了。」
魏品良一震道:「刘裕?」
刘穆之点头道:「正是刘裕。他不但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南方最后的希望,只有他能击败桓玄,为你们的帮主雪此深仇。」
魏品良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看到了天际一线曙光。
当刘裕策马进入木寨,临海运的北府兵,不论已登上战船,又或仍守卫木寨的,全体高呼刘裕之名,人人状若疯狂,情绪昂扬,喊叫声震动了整个码头区。
刘裕率领最后一支骑兵队,撤离会稽,终于安然抵达临海运。
朱序亲自到大门迎接刘裕,与他并骑驰入兵士夹道欢迎的临海运。
当刘裕经过寨门的一刻,他不但知道这次与天师军之战,最艰难的时刻已过去了,且清楚明白地晓得胜利正掌握在他手上。
欢呼声潮浪般起伏苦,没有半点减弱和敛歇的趋势,只有如此把心中的热情渲泄出来,方可让北府兵表达出对刘裕的尊敬和感激。正是刘裕把他们从绝望的深渊和死亡的阴影下拯救出来,重建北府兵的威望和信心。而刘裕实践了他许下的诺言,是最后一个撤离会稽的人,这事实比任何言语更振奋和激动人心,令疑心最重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肯为手下着想的好统帅。
刘裕以事实证明了他有不下于谢玄的才能,整个撤军行动爽快利落,毫不含糊,且退而不乱,布下大大小小的陷阱,引天师军来袭,然后逐一粉碎之。谢玄之后,刘裕是第二个能把北府兵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明帅,显示出泱泱大将之风,把原本极度失意下的撤退,变成一场胜利的调军。
与撤军行动配合连消带打的反击战,更是振奋人心。
果如刘裕等所料,三天前天师军的百艘货船和近三百艘战船,分批从运河驶进海峡,准备大举进犯海盐,却被屠奉三以「奇兵号」为首,亲自指挥由四十五艘战船组成的船队,截击于海盐西南方的海面上。「奇兵号」在老手的操纵下,固发挥出超级战舰的本色,参战的二十艘双头船,更充分显示其以少胜多的高度灵活性,突破了天师军战船对装载辎重兵员的货船的保护,击垮了天师军的货船队,粉碎了徐道覆攻陷海盐的美梦。
是役刘裕一方损失了二十八艘战船,包括八艘双头舰,天师军却被击沉焚毁超过一百艘战船,货船队能成功遁逃者,只有十来艘。这场海战彻底逆转了天师军在海面上的优势,更失去了海峡的控制权。纵然徐道覆起意反击,亦只能凭陆上的战争来决定胜败荣辱。
但天师军的噩梦并末到此为止,由刘毅率领以三千骑兵组成的快速应变部队,突袭撤返岸上去的天师军,断去他们返回嘉兴之路。
当徐道覆晓得不妙时,蒯恩的七千攻城军已兵临嘉兴城下,对只余下五百守军的嘉兴城,发动日夜不停的攻城战。天师军撑了两天两夜便弃城逃走,嘉兴重入北府兵之手。
蒯恩立即派军截断吴郡北面的交通,又遣兵到吴郡和太湖间设立能据守的坚固垒寨阵地,至此吴郡变为孤城一座,再没有反击之力。
所有刘裕定下的军事目标逐一完成,余下的就是待刘裕与最后一批北府兵安抵海盐后,与徐道覆作最后的决胜。
刘裕在手下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昂然登上「奇兵号」,迎接他的是屠奉三和老手,两人的情绪亦非常激动。
屠奉三大喝道:「擂鼓!」
正蓄势以待的八名鼓手,同时把「奇兵号」甲板上八个大鼓敲得震天价响,把逐渐停顿的呼喝声掩盖下去。
鼓声倏止,整个临海运变得鸦雀无声,泊在码头处的十二艘战船上的北府兵,和岸上等待登船的北府兵,全体三干多人,目光都投往登上「奇兵号」指挥台上威风凛凛的刘裕——他们心中的英雄。
刘裕神色冷然的环视着远近翘首往他看去的兄弟,忽然拳击往上方,大喝道:「儿郎们!我们回海盐去,由今天开始,我们生死与共,直至人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天下太平。」
他的话登时引得远近爆起震耳的喝采声,仍在岸上的朱序一声令下,众兵秩序井然的鱼贯上船,标示着大撤退已到了最后的阶段。
此时江文清的十艘双头舰现身于东面的海平处,益显刘军如日中天的气势。
「奇兵号」是最后一艘驶离临海运的战船,指挥台上的刘裕和屠奉三都生出大局已定的动人感觉。
刘裕这时方有机会和屠奉三说话,问道:「建康方面有甚么新的消息?」
屠奉三道:「在我离开海盐之前,收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就是聂天还和郝长亨都被桓玄宰掉了,两湖帮的战船几近全军覆没。」
刘裕遽震道:「小白雁生死如何?」
屠奉三一呆道:「真想不到你的反应是这句话,我还以为你会说这是没有可能的,桓玄凭甚么这般容易的收拾聂天还。」
刘裕苦笑道:二呙彦是我的好朋友嘛!我因关心他而紧张小白雁。像小白雁那样的美人儿,落入桓玄手上真不堪想象。」
不由想起王淡真,心中剧痛。
屠奉三道:「没有小白雁的消息。坦白说,我也很担心她,若她有甚么闪失,高彦肯定会自尽殉情。唉!真教人想不到,以聂天还的才智本领,竟会栽在桓玄手上。收拾了聂天还后,桓玄立即攻入江陵,把杨全期和殷仲堪两人斩首,还把他们两人的首级,与聂天还和郝长亨的首级,使人送往建康,说自己诛除反贼有功,着朝廷立即封他为大司马。我操他的娘,桓玄实在逼人太甚。」
刘裕冷静下来,疑惑难解的道:「桓玄凭甚么能这么轻易吃掉两湖帮呢?」
屠奉三沉着应道:「照我看该是与谯纵有关。谯纵既然是魔门的人,多年来又暗中部署,说不定有魔门之徒混进了两湖帮之内,取得聂天还的信任。否则任桓玄和谯纵如何厉害,亦无法这般轻易的击垮聂天还。」
又叹道::逗或许就是天理循环,当年大江帮正因有胡叫天泄露机密,害江海流命丧于聂天还之手;现在轮到聂天还被内奸出卖,这是否报应呢?」
刘裕道:「文清晓得此事吗?」
屠奉三摇头道:「我尚未与她碰头。这么重大的事,由你亲口告诉她较为适宜。」
刘裕点头表示同意。道:「我真怕司马元显守不住建康。」
屠奉三正容道:「在我们的争霸路上,绝不可以有妇人之仁。建康现在的情况,正如我们以前所预料般。司马皇朝再没有任何希望,问题是取之以代的究竟是桓玄、刘牢之还是你小刘爷。明白吗?」
刘裕颓然道:「我明白!可是我们终曾和司马元显有过一段真挚的交往。」
屠奉三道:「做人必须实事求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收拾徐道覆,平定南方,建立我们的据点和领地,其它事既不到我们去理,亦是我们力所难及的。情况有点像会稽和谢琰,我们只能待最佳的时机来临,方可全力反击。」
稍顿续道:「事实上整体情况的发展对我们是有利无害。说到底司马氏仍是南方的正统,桓玄篡夺司马皇朝,在高门大族心中,是为窃国之贼,所以只要我们打着讨贼的旗号,于收拾天师军后回师北伐,便名正言顺,省去我们不少工夫。」
刘裕点头道:「奉三说得对。好!一切以大局为重。」
又皱眉道:「桓玄见嘉兴落在我们手上,肯定不会蹉跎时间,会立即攻打建康,刘牢之会如何反应呢?」
屠奉三不屑的道:「刘牢之虽然愚蠢,但该不致蠢得和桓玄连手夹攻建康吧!我看他会在广陵按兵不动,隔山观虎斗,最好是桓玄和司马元显拚个两败俱伤,那刘牢之便可以勤王的姿态,收拾残局,成为建康最有实力的人。」
刘裕叹道:「我怕聂天还的遭遇,会在司马元显身上重演。」
屠奉三叹道::逗个可能性很大,陈公公这着棋子,可以发挥很大的威力。」
刘裕点头道:「没错,如果司马元显败得又快又惨,刘牢之坐收渔人之利的如意算盘,将打不响。」
屠奉三冷哼道:「不但打不响,还会死得很惨。建康高门中支持桓玄者大不乏人,但支持刘牢之的却找不到半个。忽然让桓玄登上帝座,刘牢之可以干甚么呢?只是粮饷方面,已不到刘牢之不屈服。桓玄身后尚有莫测其真正实力的魔门,刘牢之肯定没有还手之力。」
刘裕狠狠道:「这是刘牢之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不过我们一定要在刘牢之被击垮前,收拾徐道覆,只要我们能在桓玄进占广陵前,先一步回师广陵,我们便有足够资格和桓玄争夺建康。」
层奉三冷然道:「情况大致如此,该是时候研究如何收拾徐道覆哩!」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目光投往前方的汪洋,心情亦像海面的波涛汹涌。
苦候多年的机会终来到手上,就算要拚尽最后的一兵一卒,他也绝不会放过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