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度 第8章 生前——贰

十来天后，周盛给齐芷行留下了莫环四，带着未苏醒的少年赶往七天后的蓬莱阁丧宴。第五日，二人到达驻龙湾，蓬莱阁岛屿藏于海雾中随风缥缈，只有蓬莱阁豢养的蠃鱼才能找到。

前日开始，蓬莱阁的蠃鱼船陆续靠岸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

周盛坐在路边的茶摊歇脚，换上一张新的人皮面具，对面海岸停靠着五艘雄伟壮观的蠃鱼船，登舟人徐徐不断。

忽然，一过路人停下，对着周盛旁边板车上的少年左瞧右看，欲言又止：“姑娘，这孩子该不会没气儿了吧？”

周盛手指捏着杯沿转动，目不斜视：“何以见得？”

过路人：“面如纸色，四肢僵硬，一眼看穿啊。”

周盛停下手里动作，这才抬头，抱臂赞叹：“神医啊。”

过路人谦虚摆手：“无名小卒罢了，不过你家弟这种状况我还是可以治的。”

远处走来的一行人引起了周盛的注意，目光在一众拥挤的人马里搜寻，终于在队伍后看到了那个人，由心自言：“这才是真神仙。”

过路人：“姑娘你说什么？”

周盛未再理会，单手拉起板车朝登船口走去。

登船的都需要出示名帖，若是同门则能共用一张。

周盛没有名帖，原本是打算偷摸两个不起眼门派小弟子的名帖蒙混过关，但没想到能遇到江旭。

“我是跟他一起的。”意料之中被拦了下来，周盛指着前头一人的背影大声说道。

江旭听到是熟悉的声音，但不敢确定，停下转身，回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但女子朝自己招手时露出了手腕的草纹乌铜镯确定是她，对蓬莱阁弟子道：“是与我一道的。”

这条船上都是大家族的人，因为没有单独的船房，周盛选择拖着板车走到船头一角。

“你是那个门派的弟子？”一陌生女子走近。

周盛斜视女子，从未见过，感受到莫名的敌意，无兴与心思颇多的人周旋，所以不予理会。

女子不得回应，又不敢发作，只得悻悻而去。

南屏门掌门江在川在各门派之间来往，江旭跟随，作揖问候、少言寡语。

“旭儿。”江在川唤回目光伸向他处的侄儿：“这是怀节真人……”

周盛也看到了江旭，经年未见，风姿已成，浑然天成的温润也愈发黏稠，可观可喜。

二层船头忽然引起一阵骚动，只因说话的人声量过大，在船上的人几乎都看了过去。天机阁阁主五常及门中长老和弟子前后有三十来人，将整个二层船头占满。正是天机阁阁主褚五常。

六目通站在褚五常最身边，看到这人的瞬间起了一阵恶寒，赶紧移开目光，无意扫到了褚量之，与他交谈的男子与其年岁有所差距，但样貌有几分相似，前者低眉听训，看似乖顺却别有心思，后者神色严谨，是褚五常长子褚酉星，天机阁少主。

船头一里外翻起几双巨翅，落下时一道浮光滑亮的乌黑背脊溜出海面，发船了。

“你说海中天怎么突然这么硬气了？”

“虞老阁主逝世六年，旧部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只剩下薛家兄弟伴在虞夫人左右……”

听着旁人的闲言碎语，周盛想起旧年在青塔林掌门寿宴上看到的海中天笑脸盈盈，侃侃而谈，虞夫人陪在一侧，言语不多，清冷孤傲。海中天入赘蓬莱阁时是个无根基的散修，虞老阁主当时坚决反对，但奈不得虞夫人哭闹还是同意了，那时还有闲言传虞夫人是被海中天下了**药才如此义无反顾。虞老阁主去世后阁主之位由虞夫人接任，但虞夫人力排众议，第二年将阁主之位传给了海中天。海中天也不负虞夫人苦心，劳心竭力，对里有条治理，对外施展手腕，招贤纳士稳住蓬莱阁在修真界的名望。

二人夫妻二十余年，一儿一女都已成婚，去岁还添了个孙子，除了些散言碎语，无他大坎。海中天此举，换做任何一个妻子都会勃然大怒，出身高阁的虞夫人怎会善罢甘休，这次丧宴定然不会平静。

一个时辰，海面起了大雾。

周盛耳尖微动，有脚步声靠近，这个人没有隐藏，是直冲她来的。

“姑娘。”

是江旭，周盛来了精神，雾气里现出一个人廓，至两步距离方能瞧清样貌。

“多谢江长老方才替我解困。”

江旭浅浅笑着，不知是否雾气的原因，眼底的温柔就似周盛感受到的那般黏稠、溺人。

“姑娘客气，姑娘此行可是求药？”

“非也，海阁主对我家人有过救命之恩，听闻阁主丧女噩耗，特携弟来吊唁。途中遇一伙恶人拦路，搏斗时弟受重伤，幸无性命之忧。因服了药就会困倦得厉害，我不想耽搁行程，故此想到此方法。”

江旭听着话，从怀里取出避水珠递与周盛，道：“既然如此，姑娘保重。”

周盛接过避水珠，点头致谢。

二人相视默言片刻，周盛移离目光，抬手示意江旭离开。江旭缓慢朝后退去，迟迟吾行。

约莫一炷香，海雾逐渐散去，前方出现一座岛屿，仙气萦绕，周边海水波光金灿，鲛人嬉水，天边一片日光永不湮灭。

周盛被安排到散客客房，一个院里十来间房，各色来路，人多眼杂，正合适。

将少年安置在床榻上，关上房门后给少年喂食软红汤。

临行前齐芷行再三嘱咐必须每日服用才能尽快修复五脏，所谓软红即樊虫幼时外貌形容，之所以称汤，幼虫出汁，如蚁大小，百来只聚一勺，汁水聚多，似汤。

咚咚咚，有人敲门。

周盛给少年蒙头盖住被褥，过去开门。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精神抖擞，开口见胆：“王君豪给姑娘作揖，我乃建河人氏，跟随师父走南闯北数年，最喜结交五湖四海之友，这是师门名帖，请姑娘收下。敢问姑娘姓名，师承何处？”

周盛冷脸接过名帖，回道：“无名，师承家父，无门无派。”

“无名姑娘。”王君豪笑容憨厚，“你弟弟不会叫无姓吧。”

“你怎么知道？”

“你拉着板车进来，同守院人讲话时我听到了，姑娘贵姓？”

周盛想了想，道：“姓李。”

“李姑娘可有兴致结识几位新友，共饮一杯？”

“无趣。”

说完把门关上。那人在门外坚持了几句后悻悻离开了。

书六道书，告知混沌主已上岛。

半个时辰后，屋外人声多了起来。周盛拉开门，看到蓬莱阁的弟子正一间间房屋敲开，请宾客到七星亭用午膳。

周盛随着众人出了院子，抬头正前方是三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蓬莱阁就在主峰上。到了七星亭，趁引路弟子不注意溜进旁侧小道。

混沌主让她登岛的无非有二，要么杀人，要么抓人。打算最坏的结果，若事情一旦败露，她得找好逃生路径。且这是在与世隔绝孤岛上，周围是延绵不绝的海，逃跑会更加困难。

来到登岸口，蠃鱼卸舟后沉入海底不知去向。每当卸舟时，同一个蓬莱阁的弟子都会跳入水中，一盏茶的工夫浮出水面上岸。

周盛若无其事走到登岸口，闲逛四处观赏，恰好碰上那弟子上岸，遂问道：“阁下来来回回可是在布网捕鱼的？”

坐在岸上歇息的弟子听了周盛的话，笑道：“我实在放鱼呢。”

周盛认真想了想：“难道是放小鱼抓大鱼？”

卸舟弟子被周盛逗笑：“姑娘真幽默，我实在卸鱼鞍。”

周盛恍然大悟，嘲自己蠢钝。

卸舟弟子宽慰：“少见而已。“

“可是马还有圈关着，关在圈里再上鞍容易。这水里那么大，鱼游得那么快，卸了鞍立马溜得没影了。”

卸舟弟子开怀大笑：“它们不会跑的。”

“为何？“

卸舟弟子笑容神秘：“自是有办法。”

周盛再问。

卸舟弟子只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