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渔最近又爱上了一项饭后活动,就是拿着一小袋撕碎的面包片去鲤鱼池旁,待他喂鲤鱼时,她就蹲在池边,愉悦地听着鱼儿聚拢过来欢快遨游的声音。
这天下午,天色有点阴沉,阿格里一如既往地牵着小姑娘的手来到池边,然后把她安置在离水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她乖乖地坐好。
只是刚把袋子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是他消失多日的父亲,此刻手里拎着他的行李包,正阴沉着脸站在他背后,然后用力揪住他瘦弱的胳膊。
“你个小兔崽子,害老子被关了那么久,出来还得付你这堆住院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住够了就跟我滚回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这个鲤鱼池在偏僻的角落,旁边还有一小片竹林遮挡,旁人没能注意到这边。阿格里板着脸奋力想挣脱这个便宜父亲的钳制,原渔却跌跌撞撞着走了过来:
“你是谁,是阿洛的爸爸吗,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凶的语气和他说话,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阿格里想张开口让她赶紧走开免得受伤,没能发出声音。
小姑娘已经摸到了他的胳膊,意识到小伙伴居然被这个男人抓着,她使劲地拽住他的胳膊,想要帮他挣脱束缚。
“一个瞎子过来凑什么热闹,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滚远点。”
原渔嗅到这人身上散发出的酒气与汗味混杂在一起的难闻气息,她涨红着脸,还是牢牢抓着阿格里的手不肯放开:“我才不会走,除非你把他放开。”
就这样纠缠着,小姑娘鼓起脸,居然精准无比地咬在男人的手背上。当发现男人已经吃痛着松开手之后,她赶紧拉着阿格里,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这里。
可惜还没走两步,身前一堵高大的人墙挡住去路。原渔闻到气味,虽然有些害怕,还是勇敢地张开纤细的双臂,如同老母鸡一般直接把阿格里这只小鸡护在身后,然后仰起脸“看”向对方:
“阿洛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小姑娘身形瘦弱,个子小小的,喊出的话语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可阿格里凝望着她的背影,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虽然她是个小话痨,整日吵吵闹闹的,画出的画不好看,还硬要逼着他夸她。可她却会在这种时候将他牢牢护住,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她从来没有嫌弃他不说话,会悄悄把她外婆带来的好吃的分一大半给他,会怕他不开心而往他的口袋里塞满数不清的糖。
还全是她最爱的樱桃味。
他有点后悔了,他应该对她更好一点的。
男人看着她可笑的举动,彻底被激怒了,伸出手想要把原渔身后的男孩拖回来,结束这场闹剧。
原渔自然不肯让开,他手上使了点劲,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居然一时没收住力,硬生生把这个小姑娘推倒在地。
额头正好磕在池塘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有血流了出来,染红她缠在眼睛上的纱布。
“阿渔……”嘶哑而微弱的嗓音就这样喊出来,阿格里定定凝望着倒在地上没了动静的原渔,眼眶布满红血丝,想要冲上去把她扶起。
男人见到这副情形,却是彻底酒醒了,不顾阿格里的挣扎,像是扛麻袋一般扛起他匆忙离开案发现场。
可不想再被关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怕闹出人命还是为了躲债,当天下午,男人就带着这个倒霉儿子坐上火车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阿格里想,他大概这辈子都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却不知原来还有这样一句话:地球是圆的,有缘的人总能相逢。
*
时隔多年,阿格里居然再次与原渔相遇。
彼时他的便宜父亲早已因为酗酒过度,一个人呆在家里时忘记把煤气关掉,不小心因煤气中毒而身亡。
在辗转于几个亲戚之间度过不算短的时光后,母亲出现了,把他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让他在这里生活与上学。
还让他改了名字“宁邑”,随母亲姓。
他这些年想方设法想要查到原渔的消息,可除了她的名字以外,他也没能拥有其它关于她的联系方式,人海茫茫,他再也找不回她。
某天,阿格里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做习题,班主任领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是因为生病迟迟没有出现的新学生。
他本来对这些也不关注,同桌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手,一根长长的黑色划痕留在习题册上,他皱着眉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站在讲台上的姑娘。
以及她刘海下一条细细的肉色疤痕。
阿格里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原渔。除了比小时候长高了些之外,眉眼与轮廓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他想,果然自己猜得没错,她的眼睛很漂亮,一双圆圆的笑眼,清澈纯净,落在清秀的脸庞上,仿佛会发光。
可他却不敢和她相认,一方面是他对于自己父亲当年作恶而让她留疤而愧疚,担心她知道自己身份后,自此迁怒于他,与他更加疏远。
另一方面,他心底莫名滋生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她居然没能将他认出来,明明当年是她主动靠近,如今她却像是粉笔画一般将这段记忆擦拭去。
就好像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阿洛”的存在。
这般存着怯懦别扭的心思过了几天,阿格里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坐在阴暗角落里看她与别的同学逐渐相熟相交。
他有些嫉妒地想,也许该主动和她坦白,自己就是阿洛了。
然后乞求她的原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也想如同其他人一样,能够与她亲近,一如当年。
可当他鼓起勇气准备去找原渔时,她又请了病假。
阿格里想:没关系,他可以等,毕竟那么多年的时间,他都等过来了。
却没想到再次发生变故。
他因为一次无心之举而招惹上校霸。
这些年家里贫穷,营养也跟不上,他的身形消瘦得要紧,一点也比不上同龄男生,所以只能默默忍受着校霸对他的欺辱。
他知道,哪怕告诉老师也没有多大用处,换来的只能是更加严重的霸凌。
还好,这些年经受那个便宜父亲不少的磋磨,他也能忍受这种挨打,再过段时间,校霸便会失去新鲜感,不再费心思折磨他。
偏偏原渔却在这个时候回校,他又不敢前去接近她,免得校霸转移目标,把她纳入霸凌范围。
正当阿格里思索着该如何尽快结束这个荒诞的闹剧然后与她相认时,原渔居然充满正义感地出手了。
在班里人对校霸行为视若无睹的情况下,在完全记不起他是谁的情况下。
她主动去办公室将这一切告知老师,还把校霸的恶劣行为写进网络征文比赛的作文里,想通过网络舆论的压力来让学校帮助他。
说起来,这个做法却比当年鲁莽地挡在他的身前聪明多了。
可她这般努力之下,校霸获得在全校面前检讨的惩罚,而他获得的,是被迫退学的结果。
母亲对他很失望,阿格里却不怎么在意。
只是心里遗憾,不能再和原渔同一所学校了。
他还害怕她看到这种结果,会偷偷躲起来哭,到时候他肯定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于是在收拾完东西离校之后,他绕道从一个小巷里穿过去,想去商店里买樱桃味的糖果。
希望她还能像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用一颗糖就能哄得眉开眼笑。
只是没有想到,被这般羞辱的校霸不肯放过他,在他走进巷子时,找几个人把他拖进车里,然后将他载到离学校很远的一个树林。
把他捆在一棵粗壮的大叶榕的树干上,说是要给他个教训,然后带着他的喽啰扬长而去。
入夜,阿格里身体里的血液无法畅通地流动,他艰难地挣扎着,没有一刻比现在那样更加想要跑去见原渔。
只是这副身体实在过于羸弱,他挣扎许久,也依旧无法挣脱绳索的束缚。
夜愈发漆黑了,他手脚僵硬起来,有些心灰意冷地凝望远处的夜空。这座城市光污染很严重,基本上连稀疏的星都无法见到,可就在今晚,他突然看到好几颗闪烁着光亮的星辰。
温柔的风也从他的身侧吹拂而过。
阿格里缓缓闭上双眼,发现这里的风景其实也很漂亮,他以后该带原渔过来看看的。
就这般想着,突然又有了动力,他重新挣扎起来,却没有留意到,在身后有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缓缓爬到他的身边。
……
他的世界从此失去了光彩,在闭上眼睛那一刻,泪水缓缓自眼眸里流下。
他知道人生里中充满了“来不及”与“回不去”,可这两者居然同时被他撞上。
在与原渔重逢过后他太胆小了,就这般犹豫与迟疑着,硬生生蹉跎掉那么多能够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重逢不过短短一瞬,却要承受无尽岁月里的分离。
他很不甘心。
*
再次醒来的时候,阿格里发现自己依旧停留在悬崖里,不见天日。
想要再次找到时空裂缝然后回去见到原渔的想法愈发强烈,强烈得已经成为一种执念,他就这般在悬崖底呆了将近三百年岁月。
无边无际的孤独席卷而至,在这些日子里,他只能一遍又一遍依靠回忆与她在一起时的短暂岁月度日。
逐渐生出因执念而生的心魔,阿格里的心中孕育出了“恶念”。
而这也意味着,他当不了神明了。
可他不管不顾,依旧固执地等待着时空裂缝再次开启,却不知道这个悬崖还会源源不断地吸收所有的污浊与恶意。
他的恶念在这种环境里逐渐滋长,居然占据掉他的主要意识。
于是他的耳边出现了一句恶魔的低语:“当统治这个世界,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后,就能从容地劈开时空裂缝,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阿格里彻底沦为了“堕落者”,他开始召唤奴役黑巫师的灵魂,想要颠覆这个世界。
而被恶意压倒的那仅存的善念,已经被他硬生生从身体里剥离。
这根带着“善念”的骨头,就是后来的劳布洛德。
……
劳布洛德依旧还浸在河水里,在记起这一切之后,他目光缱绻,笑得很温柔。
这个仅存有恶念的阿格里没能认出她,他却认出来了。
伊玛就是原渔。
她大概是真的心想事成,获得一个任意门,然后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想起在席里利特初遇时,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原渔。即使是不一样的发色,不一样的瞳孔,不一样的面容,可她的眼神依旧没有变过。
当望向他时,是这般全心全意,仿佛在她的世界里只能装得下他的存在。
还有她无奈时喜欢皱鼻子的小习惯,一言不合就往别人口袋里塞糖,喜欢漂亮的颜色,和遇到危险时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开他的手。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从此以后,相伴不再是遥不可及。
*唐·白居易《重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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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完两人的过往,回收之前的伏笔,准备写结局了~
用一句话概括剧情大概就是:书里的骷髅不小心去到书外的世界,与一个人相逢最后却分离,之后变成大魔王想要颠覆这世界把她找回来的故事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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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