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很久了。”
她仰起头,独自站在这座静谧的雪山前,漫天飞雪斑驳细碎,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间,眼睫上,一遇到温热的体温便瞬间消融掉。
她等待了许久,站到冰雪停息,暮色四合,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稀疏的辰星,与寂寥地挂在林间枝头的一轮孤月,连风都从她的身畔离开。
她也等不到故人来了。
……
花娅奶奶睁开薄薄的眼皮,身下的躺椅随她的动静轻轻晃动起来。她看到窗外沉沉的暮色,才惊觉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
又做起这个梦了,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如今已经松垮的脸皮。岁月很善待她,只在她的脸上留下浅浅的沟壑,却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抚平。
拾起随意摆放在一旁的拐杖,她努力挺直有些佝偻的背,身上的紫蓝棉裙沾了些莉莉米吃浆果时不小心蹭到她衣摆的汁液,洗得再干净也始终留下一道印子。
“噢莫,噢莫,我的老天,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那两个小兔崽子居然抛下我这个老人家不见了踪影,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如果他们能找到回家的路,灵魂还没迷失在外乡,难道还有比这更让人喜悦的事吗?”
“额,”原渔听到屋里花娅奶奶的自言自语,预备敲门的手开始犹豫该不该放下来。
本来她听完劳布洛德的话,很快就出发踏上前往农场的路途。只是中途又被系统打扰,勉强完成几个任务后再赶去农场,天色已经不早了。
劳布洛德的农场离兔子小窝并不算远,看起来与原渔印象中的普通西欧农场别无二致。
虽然占地面积很大,可大大小小的木围栏中只有品种各异的蔬菜作物在生长着,十几间帆布农舍里没有养殖家禽动物,连农场最常见的护卫牧犬都看不到。
除了木屋旁开辟有一小块土地来种植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粉蓝鲜花外,这个农场整体而言给她的感受是色调灰暗,没有过多的鲜活感与旺盛的活力。
有种死气沉沉的荒芜气息。
在原渔还在忐忑时,门突然打开了,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依旧梳着个圆发髻,惊喜地看向她这位不速之客。
“哦亲爱的,我简直不敢相信……”
“那个,花娅奶奶您好,冒昧打扰了,”原渔硬着头皮打断了她的施法前摇。
这不太礼貌的举动也没有引来花娅奶奶的不悦,她从裙子内侧的花布袋里缓缓掏出用布帕包着的几颗像混色琉璃珠般漂亮的五彩糖果。
这位老人家是真的把她当成孩子一样来哄呢,原渔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她连忙把手里的工具包放下,微微弯腰将糖接过后,朝奶奶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两根随手扎好的红色麻花辫自耳边垂落,蹭得她耳朵有些痒痒的。
“谢谢奶奶,您真的太客气了。”原渔搀扶着老人家回到小屋里,然后趁她开口之前,连忙简短地表明自己的来意。
“亲爱的,我想你必须知道,这么可爱的人儿为我献上生日礼物,我是真的感觉莫大的荣幸呢。嘿瞧瞧,你的刺绣这么好,谁能忍住不去看看如此美妙的作品呢。我打赌,大家看过之后一定会把你夸了又夸……”
原渔讪讪笑着,全程只提取到一个重点,那就是花娅奶奶对这份礼物没有特别要求,只是希望刺绣画里的场景能够让人觉得温暖。
温暖……绣十个太阳当背景够温暖咩?她当乙方这些年,深谙一个道理:客户的要求越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反而越难。
有些时候她得废掉一大沓线条图稿,才能绣出一幅让客户满意的画作。
原渔心里有些为难,虽然这是劳布洛德的要求,可她也不想让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失望。捏了捏放进口袋里的硬糖,准备让花娅奶奶多提些具体的想法。
远处的天边突然响起一道焰火盛放的尖锐声响,她们连忙走出门外,发现已经褪去胭脂红的天空有星星点点的烟花盛开,点缀着逐渐沉郁的夜色。
大概是附近那个每月开放一次的大型集市开始表演烟火节目了,原渔之前曾经听丝芮提起过。据说集市上的物品种类琳琅满目,场面人头攒动,到处都热闹得很,连王族都会去那里逛一逛,并挑上几件新奇的物件。
她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去凑凑热闹,而身旁的花娅奶奶却已经把拐杖扔在一旁,利落地把摆放在门边,绑着几根布带的木箱挂在身上,然后又把拐杖拿起来搀好。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原渔才刚开口询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老人家就已经婉拒这份好意,带着箱子迅速朝农场外面走去。
只留下拜托她帮忙看家,还有烤好的蛋糕与小饼干放在厨房里,让她饿了记得拿来当点心的叮嘱。
*
“集市上是有什么不能错过的热闹吗?”不知道花娅奶奶是要去集市上贩卖艺术瓶子的原渔觉得有些彷徨无助,回到木屋里刚准备坐下来,肚子却传来咕咕的叫声。
“今天好像都还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呢,”农场周围都是山林,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寂寥感。她疲惫地长舒一口气,然后走到外面的厨房想要找些食物。
踏入厨房,原渔看到里面很宽敞,橱柜放置在很低的地方,里面的配料和食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应该是方便老人家随时取用。
灶台前的确放置着不少烤好的糕点,甜腻的香味充斥在这个布置温馨的空间里。角落的柴火灶依旧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她注意到一旁的竹筐里装满了饱满结实的新鲜红薯,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掏出三枚铜币放在竹筐旁,原渔想着等会再和花娅奶奶解释一下自己擅自动用食材的行为,然后认真地挑选了一个看上去香甜诱人的红薯。用叉子插好后,她拿个小板凳坐在柴火前开始烤起来。
焦糖色的外皮逐渐出现裂痕,待把这个口感绵密软糯的烤红薯吃完,原渔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随后站起来把厨房收拾干净,走出外面的空地上散散步顺便消食。
她习惯了独处,静静看着地里长得郁勃的秋葵,享受此刻难得的安宁,却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了。
安逸总是短暂的,原渔在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后,还是认命地准备返回屋里开始构思这份礼物。
“噗咚——”路过一个看起来像是仓库的三角尖顶小屋时,却蓦地听到里面传来古怪的声响,吓得原渔脚步一滞,狐疑地提灯走近。
“是有人在里面吗?”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蹙起眉,想着是不是有偷吃东西的老鼠,里面却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就在这时,原渔居然又无法控制地变回小浔猫,她无奈地舔舐着爪子,然后从屋子后面的小洞里钻了进去。
待进入屋里,才发现这里与其称作仓库,还不如将它称为绣房比较恰当。房顶缠绕着一大片灯茎花,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不断闪烁着银白光亮,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一座占了很大面积的竹木绣架靠在墙边,看起来有些陈旧,似乎很久也没人使用过。
绣架旁边放着些尺寸各异,用以固定绣布的手绷与卷绷,以及种类繁杂的针线与绣布,工具齐全得足以看出使用者的专业性。
原渔跳到张三角凳上,留意到方才原来是几幅没有摆放好的画作掉落到地上,才发出如此夸张的声响。她弓背伸了个懒腰,摇晃着长尾跳落到画框旁。
“喵呜?!”这些刺绣画作从技法来看,竟然是类似满绣的绣法,完全没有过渡针,丝线细腻,图案生动流畅,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得耗费多少心力,才能完成这样的作品呀,她感慨完这精湛的技法,又将注意力放在刺绣的内容上。
只是这样一幅幅看过来,这似乎是……绣了一个连贯的故事场景?
原渔努力思忖着该如何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时间一点点在虚薄的光影里流淌而逝。由于过于专注,竟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直到花娅奶奶的声音传来,她才回头看去。
“哦!我的老伙计,这是来了位走错路的可怜外乡人吗……”眼前的老人家对上原渔这双熟悉的翡翠色瞳孔,顿了一瞬,“你是……伊玛小姑娘?”
“喵呜,”她有种偷看别人的秘密却被抓包的心虚感,窘迫地抬起爪爪捂住脸,不愿面对这绝望的现实。
这下可能真的连礼物都不用制作,估计花娅奶奶要直接把她列为农场拒绝往来户了。
“这些画又掉落下来了吗?”没想到花娅奶奶环顾现场一圈,居然善解人意地说出了真相,原渔连忙用力点头,却忽然意识到老人家说话的腔调竟恢复了正常。
倒是有些不习惯呢,原渔毛茸茸的猫耳微微耸动着。
眼前佝偻着背的花娅奶奶弯下腰身,缓慢地将地上的画作捡起:“无论把它们摆放得多好,不知道为何,这些画总是会以各种方式掉落出来,像是一遍遍地提醒我不要忘记它们的存在。”
“喵呜?”原渔眼神里全是不解。
花娅奶奶此时已经把画放回原来的位置,就这样围成一整圈,将图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做好这些之后,她又把乖巧地趴在地上不敢乱动的小猫抱起来,轻柔地抚摸起顺滑光洁的红色皮毛。
“伊玛小姑娘,既然你进入了这里,大抵也是种缘分,趁着我还没糊涂得忘记从前的事情,今晚就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吧。”
原渔抬起脑袋,清浅的猫眸里倒映着陈列在架子上的刺绣画作,上面一个人族小女孩与一只绑着蝴蝶结的白色小蜘蛛,被交织的绣线牵引到一起,映入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