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兰瑟将墙上印有黑山羊纹饰的挂毡取下,细致地擦拭起小浔猫全身油淋淋的皮毛。他的擦拭手法愈发娴熟,很快就让小猫恢复到原本干爽的形态。
原渔被包裹在柔软细腻的毯子里,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她听着维兰瑟转述旅店老板对他说的话时,又隐隐约约捕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思绪。
神明殿下精致的眉眼低垂着,抬起她毛茸茸的爪爪正准备擦干,却发现她的指甲有磨损的痕迹。
浅灰色瞳孔里闪过淡淡的阴霾,想要开口询问她发生了何事,原渔却一把抽回了爪爪,满脸都是严肃。
如果之前还不太确定的话,当看到维兰瑟身后的角落里那只破旧的竹编箩筐时,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箩筐……鸡蛋与钥匙……*
她还没从大灰狼与小红帽的故事里缓过劲呢,这是又进入了另一个童话故事的场景里?!
克洛仍躺在地毯上,用不太雅观的姿势扶着腰身,满脸都是龇牙咧嘴的吃痛表情。原渔也来不及去管他,急忙凭记忆将故事简单地告知维兰瑟。
那个旅店老板其实是邪恶巫师,喜爱美色,而那间不被允许打开的房间……
她看向走廊尽头那扇平平无奇的雕花镂空房门,绿眸染上了些许惊惧:“房间里全是被肢解的女孩的尸块,一旦违抗他的命令,就会被带进这间染血之室里……”
光是在脑海中想象那个场景,她都觉得毛骨悚然,简直恨不得当场就将那个变态至极的巫师挫骨扬灰。
突然想起神明殿下刚才提到的事情,原渔开始急切地追问:“喵呜?”那巫师给你的鸡蛋呢?
如果鸡蛋安然无恙,巫师就无法伤害维兰瑟,反而从此都得听从维兰瑟的命令。这样的话,他们不仅能顺利逃离密林,说不定还能想到办法让这个巫师受到惩罚。
“鸡蛋……”维兰瑟的视线从桌上那闪烁着幽蓝色烛光,已经燃烧了四分之一的蜡烛处移开,失焦的眼神渐渐聚拢,默不作声地偏过头去看正在地毯上挣扎着站起来的少年。
“那个,”克洛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心虚,“小姐,你是在找鸡蛋吗?”
他从身后掏出两枚破碎的蛋壳,神色有些迟疑。
维兰瑟方才随手放在一旁的鸡蛋,居然被从天而降的克洛不小心弄碎了。
原渔崩溃地抱住脑袋:“喵!!!”Nooooooo!!
她看向那根白色蜡烛,烛火冷冷清清地摇曳着,长度逐渐缩短,仿佛在残忍地预示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一把拉住维兰瑟的手腕:“喵呜!”神明殿下,咱们赶紧从天窗那里逃吧!
克洛也意会到原渔的意思,他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寻找可以搭建梯子攀爬到天窗上的工具。而维兰瑟却将小猫抱起来,灰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方才,我似乎听到女孩的啜泣声,正想去查看,而你刚好就出现了……现在,那啜泣声又再次响了起来,你能听见吗?”
原渔嘴角抽搐:“喵呜!”我什么都没听见呀!现在大白天的,你是在说鬼故事吗!!
克洛闻言,也不解地摇了摇头,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抱歉,我可能是因为方才耳内出血,对你所说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或许是……”维兰瑟慢慢朝走廊尽头的房间靠近,欲言又止。
原渔躺在他的怀里揉揉脸,顺着他未尽的话语说下去:“喵呜,”可能是那间染血之室里,还有没被杀害的女孩?
维兰瑟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要进去么?”
她终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神明果然是爱世人,也很心软呀。
不过,即使现在身处幻境世界中,这里的人对她而言,都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她也实在做不到视而不管。
*
维兰瑟拿出钥匙,缓缓将那扇门打开,克洛也正好停下找寻工具的动作,朝这边走了过来,对门后的样子表示有点好奇。
门缝慢慢扩大,原渔担心那血腥的场面会冲击到这少年的心灵,急匆匆地抬起前肢去捂住他的双眼。
克洛被她的动作弄得发愣,感受到眼睛传来的柔软触感,微微勾起唇角,乖巧地站在原地。
维兰瑟匆忙伸手扶稳怀里不安分的小浔猫,见到她对克洛的贴心举动,抬眸打量起屋里的情况,语调里带上些凉意:
“这里,似乎并没有染血之室。”
原渔听到他的话,不自觉地松开捂住克洛双眸的爪爪,转头去看里面的景象:
房间里传来一股难言的恶臭味,童话里所描述的砍肉刀、砧板和装着支离破碎的尸体的大盆并不存在。
只是在房内的三面墙上,各挂着一个全身长满红棕色毛发的人……
等等!她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三个并不是人,而是身形与人类相仿,桃子状的面部十分扁平,杂毛凌乱地长在短平的鼻子与耳边各处,看起来甚是怪异的……猿猴。
它们的四肢似乎都已被折断,无力地翻折着,与长尾一起被牢牢绑在墙上,摆出副诡异的姿势。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三道怨恨扭曲的目光投向门口的人身上,看得他们直发冷。
原渔被这三张狰狞的脸注视着,也有点害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这几只猿猴的脸,看起来……好像人脸?
就在这时,它们的喉咙里突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尖叫声,吚吚呜呜,在这个房间里萦绕。
听上去古怪得让人心里发毛,却又莫名透出股凄切感。
原渔不敢再去看墙上的这些猿猴,强装镇定:“喵呜,”神明殿下,你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的吧?
维兰瑟长睫微弯,神色有些古怪:“它们……好像是在吟唱歌谣?”
她也顾不上害怕,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都透出惊喜:“喵呜!”差点忘记你现在的这副身体还能听懂动物的语言!
“前半生潦倒,
遇上仁慈的巫师,从此后半生逍遥。
我是一只猿猴,一只好运的猿猴……”
原渔听到维兰瑟将它们哼出的歌词翻译出来,蹙紧眉头,感到很迷惑。
为什么,它们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提及自己是猿猴?
*
她从神明殿下的怀里跳下来,强忍住那股不断翻滚令人作呕的恶臭味,准备走近它们。
只是,原渔刚向前踏出一步,那三双虽然小得可怜,却透着憎恨的瞳孔直直盯住她。
然后……这几只猿猴齐齐停下吟唱声,肚子诡异地开始慢慢胀大,看上去像是有什么生物正在肚皮中挤压挣扎。
她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可怖的情景。
当它们的肚子都膨胀得鼓起不可思议的弧度,维兰瑟突然弯腰将她抱起来,然后后退了两步。
而在这个时候,从这些猿猴的体内,掉落出一团团血肉模糊的肉瘤。这些肉瘤似乎活了过来,像是从碎肉机里绞出来的肉一样粘连蠕动着,又如同肉色果冻般软绵绵地颤抖起来。
一缕缕红白色的肉条像活虫一样不断缠绕成团,然后慢慢扭动聚集在一起,逐渐拼凑成椭圆形的巨大肉瘤墙,挡在猿猴的面前。
克洛看到这副景象,已经靠在门框旁的墙角,将昨晚吃下的饭菜全都从胃里呕吐出来。他佝偻着背,脸色比白纸还要苍白。
这面肉瘤墙不断发出强烈刺鼻的恶臭,让原渔快要被熏得晕眩过去。她也使劲用爪爪捂紧嘴巴,生怕自己也会吐出来。
见眼前的人不能继续往前靠近房间,手脚都被束缚在墙上的猿猴终于收回了视线,又继续吟唱起旁人听不懂的歌谣。
……
维兰瑟无法忍受里面血肉模糊的恶心场景,转身往客厅走去,准备远离这个房间。
克洛很明显对这种血腥的场面非常不适应,全身都被吓得不断地哆嗦起来。他的手止不住颤颤巍巍地抖动,努力伸手去拉住门上的把手,准备将这扇门关上。
原渔皱巴着脸,从维兰瑟的怀里探出脑袋,突然注意到正对着她的那面墙上的猿猴,肚子里垂落下的丝丝缕缕的线头。
看起来……有点像她平日里用来刺绣的纯棉粗绣线。
“喵呜,”原渔眨眨绿眸,示意维兰瑟先停下来,回到房间门口。
她忍住恶心感,认真观察起其中一只猿猴的身体。
它的肚皮处还不断滴落下腥臭的红色粘液,而在肚皮上方的心脏处,她却隐约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针线缝补痕迹。
原渔眨眨眼,一个大胆荒谬的念头从脑海里涌现:不会是……巫师将猿猴的皮剥下来,直接缝在人的身上,让她们的皮肤与兽皮粘连在一起吧?!
她光是想到这事,心里就已经阵阵发凉。只是,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染血之室里并没有尸体了,原来巫师将掳回来的女孩……做成了猿猴……
毛绒绒的尖耳动了动,小浔猫的绿眸里却泛出了湿润。
现在再听她们的吟唱,原渔不再觉得可怕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听到的,歌谣里那浓重的悲伤感。
*
“喵呜,”神明殿下,我们得把她们救出来!
维兰瑟知道这些猿猴的身份后,也紧紧蹙起眉头:“我们先绕过这面墙。”
可是矗立在那些猿猴面前的那座肉瘤墙,还会不断地生长,他们一旦靠近,墙里就又开始长出缠绕交杂的肉条,阻挡来者的脚步。
原渔随手拿起一颗蓝宝石砸过去,从肉瘤里却长出了藤蔓般的肉手,将宝石包裹住,然后吸收融进肉墙里,再也不见踪影。
一直在旁边不发一言的克洛看到她的举动,知道她想要将房间里的人救出来,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将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
只是见小猫的眼神很急切,他还是凑了过去,迟疑地开口:“她们口中哼出的歌谣,那音调我曾听过。”
“是我们这里很出名的一首童谣。”
原渔歪着脑袋,有点疑惑:“喵?”什么??
“我在想,她们是不是很喜爱这首歌谣,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吟唱?”克洛不知道她们哼唱的歌词已经被巫师改编过,提出了这个见解。
小浔猫眨眨眼睛:“喵呜,”你是觉得如果她们听到你唱的歌,就不会具有那么强的防御性?
维兰瑟帮她将这个疑问转达给克洛。
少年攥紧衣角,有点紧张:“嗯,可能……会有效果?”
她抬起前爪,鼓励性地推了一把眼前的人:少年,去吧,大胆地去尝试吧!
反正现在他们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一首旋律相同,歌词却轻缓柔和的歌谣,在走廊里响起。少年嗓音清冽,有种山间青松流水的清新感,飘进大家的耳里:
“妈妈捧着欧石楠,爸爸坐在磐石上,
他们牵着我的手,等待清晨的曙光……”
歌谣一遍遍重复地哼唱,原渔眯起绿眸,认真地观察里面的人的反应。
她注意到,当听到克洛吟唱的歌谣时,墙上的猿猴微微怔住,然后逐渐不再出声,似乎正在安静地听着这首歌,金色的细小眼瞳里还透出了一股茫然……与怀念。
“喵呜!”似乎真的有效果!!原渔催促他继续唱,不要停下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似乎感觉到,这三个女孩的理智,正在慢慢恢复清醒,她们的面容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浓浓的恶意,而是变得平和,温柔。
维兰瑟将她抱紧,挪动着脚步慢慢靠近她们。
就在这时,眼前的那堵由丝状血肉组成的肉瘤墙,突然开始融化,最后变成地上的一滩血水,渗进了墙缝里。
原渔从维兰瑟的身上掏出那把曾经刺穿过他心脏的匕首,来到她们身边。
在维兰瑟的帮助下,她沿着针线缝痕,将缝在她们身上的猿猴皮小心翼翼地切开。
奇迹在眼前发生了。
当三张猿猴皮掉落到流淌着血水的地板上,墙上的姑娘突然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美丽动人的面容里流露着满满的感激之情。
“谢谢你们,将我们从那个邪恶巫师的魔掌中拯救出来。”她们开心得流下了泪水。
原渔揉了揉眼睛,心里也很高兴:童话世界真好,无辜善良的人可以平安无事地归来。
维兰瑟的眼底同样流露出欣喜的情绪,他拍了拍克洛的肩膀表示赞赏,然后开口:“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众人走到客厅,发现桌上那根蜡烛……即将燃烧殆尽,也就意味着,巫师即将回来了。
原渔攥紧拳头:“喵呜!”我们直接把他弄死再走!
*在格林童话里,这个邪恶巫师专门装作可怜人,背着箩筐四处乞讨。一旦遇到漂亮的姑娘,就将她装进箩筐里带回家。
他为了考验女孩,还会给她们钥匙与鸡蛋,告知她们绝对不能开启屋里的一扇禁忌之门。而那间不能进入的房间其实是“染血之室”,一旦女孩心生好奇违反了禁令,用钥匙开启房门,就会看到里面有砧板与砍刀,中央还有一个被鲜血染红的盆子,盛放着许多支离破碎的尸块,这是违反这位邪恶巫师命令的下场。
后来有户人家的大女儿与二女儿都惨遭他的毒手,三女儿也被他带进屋里,她小心地放好鸡蛋,不让鸡蛋染上血迹,并到染血之室将两位姐姐的尸体拼凑起来,让她们得以复活。
当巫师回家发现鸡蛋上没有痕迹,以为三女儿没有进房,就决定娶她当新娘,并且从此必须听从她的命令。最后三女儿将巫师与前来参宴的他的朋友全部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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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幻境世界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