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三姐妹的母亲蕾格是杜瓦西塔大陆的一位冒险者,外表看起来瘦弱温顺,但身躯下的肌肉与蕴含的爆发力,完全打破大家对食草类半兽人战斗力量弱小的刻板印象。
待大女儿依汶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后,蕾格便放心地把尔菟和丝芮交给她,自己再度踏上冒险的征途。
尔菟好动,丝芮喜静,依汶要操心的大多数都落在尔菟身上。丝芮则每天都乖乖地呆在小窝里,安静地翻阅母亲留下的医学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安稳度过,只是某天夜里,丝芮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家里黑漆漆的,依汶和尔菟都不见了踪影。
她心生慌乱,以为她们出了事,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想要去寻找她们。
夜间的街道不似白天那么热闹,丝芮平日里本来就很少出门,如今只能无措地停留在铺满秸秆和稻草的漆黑巷口。
巷子里荒凉逼仄,凌乱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变质腐烂的肉糜与各种生活垃圾。
废弃的污水被随意排放,肆意地四处流动,从墙角流淌至巷尾,引来不少苍蝇与蚊虫,在细菌滋生的阴暗角落聚集。
连远方矗立着的那座哥特式钟楼,都散发出浓烈的沉郁气息,她不适地皱起眉,开始后悔自己莽撞离家的举动。
刚想绕开这条巷子返回家里,却看到前方有一大团模糊朦胧的黑影,自墙边扭曲弥漫开来,一瞬间将她笼罩包围住。
……
再次醒来,丝芮发现自己变回了原形,被关在布满磨损痕迹的金属铁笼里。
隔着栅栏的另一侧隔间,一只小狐狸静静地躺在笼中,看起来似乎是失去了力气,身躯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毛绒绒的红尾巴还染上了星点血迹。
她的鼻子小幅度地耸动,闻到空气中飘来丝缕血腥味。
睁大眼睛朝别处张望,才终于看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几十只体型瘦小的动物被囚禁着,有些在笼中不断挣扎,更多的则是像小狐狸那样奄奄一息地趴着,甚至连睁开眼都很困难。
此时,一个身形肥壮的人族沿楼梯缓缓走下来,每走一步,身上的肉都在不断颤动。
粗胖的指头戴着几只款式俗气的金戒指,手里还捏了个鹰钩铁爪,他眯起绿豆眼,正满脸狞笑地盯着那只不断闹出动静的小猴子。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那发出冷光的铁爪被他随意把玩着,落在那些小动物眼里,却感受到了带着凶意的震慑力。
一只蓝色绒羽被撕扯过的山雀,瑟瑟发抖地靠在笼边,肥啾啾的小脸上全是泪痕。
他看起来像是很享受大家流露出的怯懦与恐惧,来回踱步了许久,准备挑选满意的货物。最终,男人单手拎起那只仍在不停辱骂他的猴子的囚笼,转身离开地下室。
*
“这里……是什么地方?”丝芮与那只小狐狸的目光对上,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开口询问。
小狐狸没有开口,只是动了动尾巴,却不经意露出腰腹的伤口。丝芮见状,也顾不上询问,连忙把身体缩小,悄悄从栅栏的窄缝里钻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你……”小狐狸的耳朵抖动着,抬眸惊讶地看向眼前的兔子。
“嘘,”丝芮神神秘秘地凑近他的耳边,“这是秘密哟。”
她把长耳上缠绕的丝巾拆下来,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流血不止的伤口包扎好,然后靠在他的大尾巴旁坐了下来。
“这里是斗兽场的地下室。”狐狸眼里流淌过金色光芒,即使此处光线很微弱,他的眼眸仍透亮得让丝芮忍不住看向他。
“斗兽场?”她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已经蜷缩在笼里的小动物,眼神里全是迷茫。
“啧,”小狐狸把爪子搭在腹部上,半眯着眼,平静地注视起眼前一脸天真的小兔子。
“那个……”距离他们仅有一米多距离的铁笼中,一直维持着蹲坐姿势的紫蛙也开口了,“你是刚刚被抓来的,还不了解这里,如果能逃出去,就尽快逃吧。”
“说什么呢,有谁能活着逃出这里?你可别在这糊弄新来的小朋友了。”平躺在草堆里的山鸡随意瞥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发出尖锐的嗓音。
丝芮后退了一步:“你是说,我们在这里,会死?”
“小朋友,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福气呀。”山鸡挠挠耳朵,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
丝芮眨眨眼,后知后觉地生出害怕的情绪:“那我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依汶尔菟和妈妈了?”
狐狸偏过头:“不要哭出来,”会很吵。
他的尾巴尖细微地挪动,试图远离快要把身体全都贴到他尾巴上的小兔子。
只是丝芮已经心绪不宁地蜷着白绒兔爪,手里非要攥紧些什么,才能冲淡心里的不安。
于是,这根柔软的狐狸尾巴便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狐狸感受到尾巴传来的触感,全身的动作都僵硬了,蹙起眉头,刚想挣扎开,却看到了她的红眼睛里落下的泪水。
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罢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在这条丝巾的份上,勉强让尾巴安抚她一会吧。
*
这天夜里,丝芮终于从那只名叫谷阿的紫蛙口中知道了一切。
王室与教廷在很久以前就已达成协议,让杜瓦西塔大陆的人民从此得以和平地生活。只是平静的生活之下,仍有不少厌倦无趣日子的达官贵人,想要寻求汹涌的刺激感。
匿藏于暗处的斗兽活动,便是他们其中一个找乐子的方式。黑市里的兽贩子以各种手段从别处收集野兽,然后让它们在斗兽场里上演惊险刺激的困兽斗。
贵族们还可以下注来猜测谁是赢者,纵情地欣赏这些充满血腥色彩的比赛。
只是看多了势均力敌的野兽斗争,总归有些腻味。斗兽场的老板为提升娱乐性,便在斗兽比赛开始前,为观众们安排一道开胃小菜。
他们从兽贩子手里购买了许多弱小得甚至能被随意践踏的半兽人,让这些力量处于劣势却拥有思考能力的小动物,去和战斗力强悍的野兽斗争,给贵族们展示一场力量悬殊的表演秀。
看弱小的半兽人如何为了求生而殊死挣扎,力量处于绝对上风的强者如何肆意地肆虐践踏弱者,并将这些卑微可怜的小动物逗弄于股掌之间。
最后沦为野兽腹中的赛前点心。
如果小动物能在规定时间里依旧存活下来,反而会让观众多了几分充满恶意的期待:等下一次,下一次就乖乖被弄死吧。
存活下来的小动物能让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在平日里也能获得多几分优待,比如这只小狐狸。
虽然伤势很严重,但好歹从野兽的嘴里活了下来,老板便大发慈悲地,给他几天时间休息,让他好好养伤。
……
丝芮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黑暗,这晚心情复杂得难以入睡。
小狐狸因为伤口发疼睡不着,他将身体背对丝芮,沉默地盯着那面暗红的斑驳墙壁。
“那个……”软绵绵的爪子戳到他的背部,“我叫丝芮,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眯起眼眸,冷冰冰地抛下两个字:“阿舍。”
丝芮也不在意,继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他们说,你是从斗兽场上活着离开的半兽人耶,真厉害!”轻柔细软的嗓音里是毫不吝惜的夸赞。
阿舍终于转过身来,毛茸茸的红尾巴扫过她纤细的前肢。
“你如果上场,最多能活半分钟。”
她揪了揪自己的兔耳,长叹一口气:“谁知道呢。”
*
丝芮在牢笼里呆了十几天,托一只身材娇小,但嘴上功夫和实际战斗力都异常强悍的圆脑袋小狗半兽人的福,与她住在一起的这些小动物数量都没有减少。
观众们指定要看小狗半兽人对抗庞然大物,并不断下注,猜测这只低贱但有点战斗力的小生物会撑过第几场,才变成野兽腹中之物。
她这些日子和阿舍的关系也有所改善。
“阿舍,这个给你吃。”她胃口本来就挺小,见阿舍伤势迟迟没有恢复,于是每天都把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给他,希望他多吃一点后,伤口可以早些愈合。
阿舍也不客气,直接从丝芮的手里接过饭碗,沉默着将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通通吃完。
虽然代价是,他的尾巴被她攥在兔爪里,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揉搓,像是在把玩着什么毛绒玩具。
这天一早,那个人族男人又出现在地下室里,丝芮连眸子都懒得抬,只知道他又是要把那只小狗半兽人带出去比赛。
只是,男人一如既往地把小狗的牢笼拎在手里后,却没有马上离开,堆满横肉的肿脸上扯出一抹恶劣笑容:
“让我看看,哪只幸运儿可以和它搭档,组一场四兽对抗赛呢?”
这是那么多天以来,丝芮第一次听这人开口,嗓音像是被砂纸擦拭过般,难听得让她想捂紧双耳。
大部分小动物听到这恐怖的话语后,都心惊胆战地蜷起身体,恨不得离开他的视野范围,不被他注意到。
隔着道栅栏上手撸着阿舍狐狸尾巴的丝芮,刚把爪子缩回来,这一动静就落入男人的眼里。
他定定地看着这团仅有他手掌那么大的雪白生物:“小兔子乖乖……”
下一秒,丝芮的牢笼被提溜起来,她垂头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小狐狸,红眸里全是茫然。
“终于可以看一看斗兽场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身体随着笼子缓慢地向前移动,即将靠近地下室的阶梯,丝芮眨眨眼,却有点心不在焉。
“我来……”熟悉的嗓音蓦地从身后传来,男人停下脚步,狐疑地转过身。
阿舍话刚说出口,就已经有些懊悔了。其实他的伤口早已愈合,只是为了能拖延时间来躲开这种上场后随时会送命的比赛,夜深人静之时,他都在悄悄用锋利的前爪一遍遍地将伤口撕裂。
明明不惜疼痛也要逃避上场,为什么这次却那么冲动地主动提出……
可是这只连半碗饭都只能勉强吃完的兔子,平日里除了把吃的让给他,就只爱躺在他的尾巴上发呆,连积攒力量想方设法离开这里的念头都没有。
这般弱小又懒散的小生物,若是到了那个场子里,怕是真的连半分钟都撑不下来。
自己现在其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若是代替她上场……大概能顺利活下来吧?
就当是……还了她帮自己包扎伤口和这些天给他吃食的好意了。
如果有下次,他可不会再管她。
阿舍抬起头,与男人直直对视:“我来代替她上场。”
丝芮听到他的话,不可思议地瞪大一双兔子眼:“你疯了吗?”
可男人听到这个提议,居然真的停在原地,还摆出一副思考的表情:“这样呀,让我想想,该选你呢,还是选他呢?”
一边思考,一边随意地把被戒指勒得浮肿的指头沿缝隙伸进笼子里,逗弄着里面的小兔子。
丝芮偏过头望了一眼正在把丝巾从腰腹费力地扯下来的狐狸,眨眨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在男人的指头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直至有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
“该死!”男人没有想到如此温顺的小动物居然也会咬人,气得用力把牢笼摔砸到地上,嘴里还不断地骂着脏话。
其他躲在牢笼里的小动物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生怕他生气起来,会让大家都遭殃。可没过多久,男人还是费劲地弯下腰,把地上的笼子捡起来,狰狞着脸贴近她:
“今天……就你了。”
*
丝芮被摔得脑袋都晕乎乎的,正昏头转向着,就听到这句恶魔的低语。
她揉揉眼睛,视线模模糊糊的,隔着栅栏,只看到阿舍投来的复杂眼神。
是怜悯与不舍吗?
还是庆幸终于摆脱了整天打扰他的小负担?
丝芮读不懂。
沿着地下室的阶梯走上去后,还要通过一条长长的漆黑通道,旁边那只小狗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场景,面无表情地趴在笼子里,等待接下来的搏斗。
男人这时却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既然那只狐狸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让他上场对抗灰熊好了,看看这次他还能不能那么好运可以活下来……”
丝芮的兔耳抖动了一下:灰熊?
她曾经在图册上见过这种野兽,体型巨大,习性凶狠残暴,所有猎物落入它们手里,都会被残忍地开膛破肚,甚至连骨头都不放过。
阿舍的伤还没恢复呢,如果和灰熊对上,怎么能活得下来呢?
丝芮顿时对眼前的男人生出了一丝不满。只是男人才不会在意她的情绪,嘴里继续说着些咒骂的话。
“你们俩不是很要好吗?你在地狱好好等着,明天那只狐狸就会下去陪你了。”话音里弥漫着散不去的恶意,让丝芮磨了磨牙,只想咬人。
结果下一秒,男人看到,笼子里的小兔子身躯突然膨胀起来,直至把铁笼都撑破,还依旧不停地在生长,直到脑袋顶到了天花板上,才停了下来。
小狗半兽人看着眼前这只巨型兔子,只觉得自己在她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只微小的蝼蚁:“丝芮,快点帮我打开笼子!”
丝芮的白色脚掌下是被用力踩踏住的男人,她抬起前肢,感觉很不可思议:“原来妈妈没有骗我,我们家族的人,既会缩小,也能变大诶。”
她轻飘飘地把困住小狗的囚笼打开,然后用两指捏住那个已经被踩晕的男人,转身返回地下室。
“你们都自由啦!!”小狗见兔子庞大的身躯实在塞不进地下室里,便自告奋勇地从楼梯走下去,把牢笼一个个打开。
所有的小动物都兴奋地逃离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感。
“丝芮?”阿舍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他看到了将上面的通道全都堵塞住,不留一丝缝隙的大兔子,霎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大了,”见到阿舍后,她扬了扬耳朵,嗓音里还带着点委屈。
“丝芮,可不可以把这个男的交给我们处置?”谷阿一蹦一跳地跳落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肥胖的身躯上面,仰起头询问她。
“好哒,”丝芮点点头,将报仇的机会留给这些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的小伙伴们。
……
“阿舍,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不知道。”
“哦,我准备要回家了。”
“嗯……”
“那,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呀?”
“……”
“嗯。”
从此,兔子三姐妹的小窝里,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狐狸少年。
他就像尔菟说的那样,与丝芮几乎形影不离,俨然成了她任劳任怨的小跟班。
再过了几年,他看到丝芮拿着他们的合照,坐在书桌上满脸泄气地哀叹自己脸上那除不掉的兔绒毛,让她都无法拥有一张满意的照片。
阿舍回想起自己去寻找月亮花的种子时,曾听闻幽幻深渊里生长着一种叫除毛草的植物,据说敷在皮肤上,可以把多余的毛发都褪去,让皮肤变得光滑平整。
他便和丝芮说要进城一趟,然后悄悄去了幽幻深渊。
结果在那里碰上一位身穿黑袍的神秘人。
那人看上去似乎刚做完坏事,以为被阿舍撞破,在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便当场把他的灵魂吸进魂器里,只留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神秘人的长袍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干枯手腕,以及上面的诡谲魔纹。
后来,便看到丝芮在玫瑰花田奔跑,还在阿舍的房间里拿回了那张珍贵的合照。
……
原渔睁开眼睛:刚才那些是,丝芮和阿舍的记忆吗?
那个杀死阿舍的神秘人露出的纹饰,她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是错觉么?
丝芮和阿舍的故事告一段落~
女鹅之后制作的每一幅刺绣,背后都有属于它的一段故事。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幻术的话,那么大概,可以用来成全一些求不得的遗憾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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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珍贵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