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是青霄白日,此刻却阴云密布,黑压一片。
轰隆——
雷电撕破天幕冲云而出,云狸半跪强撑,喉间勇起一股腥味,蓦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如玉似雪的白衣又染上新的污色。
四十六道。
她单手抹掉了嘴角的血渍,踉跄着重新站起,身上密密麻麻的痛敲打着每一寸筋骨,像是要把整个人拆解重组。
还剩三道天雷。
云狸艰难地抬起头,再次凝神运气,那双冷艳上扬的狐狸眼缓缓染上一抹猩红,身后九尾登时显现。
然而未等天雷降临,一道强大、蛮横的剑气直袭而来。
‘噗呲‘。
长剑入体,云狸毫无防备只觉胸口一震,眼睫轻颤,摇晃着退后半步,垂眸便见胸口横插上一柄剑。
吱呀一声脆响,有人踩过满地碎石落叶款款而来,与灵剑同出一体的气息如浪潮般归至。
云狸那双布满红丝的黑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很快又被冷色取代,淡声道:“你,要杀我?”
薛祁白一言不发,清俊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每一寸都死死记入脑海。
女子乌黑青丝披散着,几缕碎发粘着血贴在脸颊,远黛眉,狐狸眼,鹅蛋脸,满身狼狈也依然清贵,像朵藏在雪地之巅清冷孤傲的雪莲花。
分明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她皱眉开口质问时,仍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
这是妖界人人敬之畏之的浮息宫少主,身份尊贵,天纵之才,若不是薛祁白这一剑,或许便是万年来妖族唯一飞升成神之人。
薛祁白骨节分明的手握上插在她胸前的剑,薄唇罕见的死白,神色莫名:“少主,这劫我不能让你渡,这神,我也不能让你成。”
云狸脸上血色正一点点退散,体内灵力如洪泄般流失,耐心消失殆尽,声音凉得出奇:“浮息宫地牢妖兽离奇失踪,我还未来得及找你,今日你既然来了,那我便最后再问你一句。”
“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薛祁白攥紧着握剑的五指,垂首敛眉,声音暗哑:“少主,背叛浮息宫的事我不会做。”
“但今日之事后,我会自请逐出浮息宫,受雷刑鞭罚,至此不再踏入浮息半步。”
良久,他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少主,对不住。”
他手背沟壑的筋脉突起,像是阻不断地川流,灵剑顺流而下正要出体之际。
云狸轻掀眼皮,黑眸再度染上红光,眼尾拉出细长漂亮的弧线,俨然一副鱼死网破的意味:“能不能成,还由不得你来定。”
音落,头顶蓄势已久的黑云翻滚,几响闷声回荡在层峦的山间,一道天雷直击二人中间。
瞬息之间,云狸冷白的手指迅速在脚下结印,磅礴浑厚的灵力由印而生,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退后半步,两指夹着剑将薛祁白引进阵法。
紧接着她便被雷鸣掀翻在地,血液喷溅,脸上落下几滴温热,眼前的画面不自主地开始旋转颠倒,意识模糊前只见那道天雷击在了薛祁白的身上。
薛祁白持剑硬扛着,嘴角流出一抹鲜红,他无心顾暇,目光慌乱地开始在四周找寻某个身影,但一无所获。
他手心忽闪着金黄色的光亮,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颗强势郁勃的妖丹。
妖丹随主,明离体易碎,命掌握于他人手中,却依旧不肯服输。
尘土飞扬,如雾般缭绕,等周遭弥漫的雷气消散,便见黑云退去,日光普照,万物复生。
那日后,妖界浮息宫少主祝云狸便烟消云散,销声匿迹。
很快浮息宫少主飞升失败,身死在天雷下的消息传出。
震动妖族,三界皆知。
……
“小狐狸!”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云狸回过神,抬起毛茸茸的狐爪挡住木笼对面,玄虎那即将临近脑袋的宽掌,有些虚弱道:“你说一个月前妖界浮息宫少主身死在了天雷下,妖界再无有望成神之人了。”
“玄虎,我在听。”
玄虎这种体型、高度、灵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比她现在病弱虚亏的状态强上不少。
关键玄虎下手没个轻重,这一掌下去,她如今的狐狸脑袋,估计得开花。
云狸收回狐爪,垂首望了望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成了眼前这只毛茸茸的狐狸瓜子,脑袋顶上冒着尖尖的狐狸耳,身后的九尾却是变成了普通的一尾。
没错,自一个月前雷劫后,她醒来时便变成了一只狐狸。
这一切云狸自动将它解释为失去妖丹,迷离时自保化作真身,只是九尾变一尾她无从知晓。
除此之外,云狸现如今还是一只笼中兽。
邻旁被关在另一个木笼的玄虎,垂着圆圆的虎脑袋凑过来,卡在木与木之间:“小狐狸,我虽然出自野林,但后来在浮息宫待过一段时间。”
“那浮息宫少主的风采我瞧见过一二,她待人冷清,作事果断,就这么死了我觉得甚是可惜。”
云狸整个狐身倚靠着木笼,目光瞧着它虎耳处缺失的一角,那是浮息宫地牢妖兽特有的标志,淡声道:“有这闲功夫,你还是先管好自己。”
玄虎爱说闲话是个十足的话唠,此刻被打断,尤为不满地’哼‘了一声:“这地牢里的木笼可比不上浮息宫半点,最主要的是地牢外设的灵界,那才是专门抵挡妖兽的。”
云狸自醒来后,因伤重常常昏睡修养的时间大于清醒,对于所身所处的一切,都来自于话多爱唠,时不时能套出点话的玄虎。
后来也知晓了它是浮息宫失踪的地牢妖兽之一。
听它前半句话仍袒护着浮息宫,心底不由有些失笑,接着又听它继续道:“不过,半个时辰之后那灵界定会松动。七日之后便是祈斗楼一月一日的斗兽节,今日必定会有人来。”
“我要是想逃有的是法子,最重要的是我不想。”
是了,她现在身处的地牢所属正是祈斗楼。
既然灵界松动,如今狐身表面的伤也已恢复大半,这样好的机会,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找到了浮息宫失踪妖兽所在,知晓与这祈斗楼有关。这祈斗楼背后之主是谁,是否与薛祁白有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都得弄清楚。
薛祁白。
有笔帐她日后还得要好好算算。
云狸回神,反问:“玄虎,与你同出浮息宫的妖兽在哪,你知道吗?”
她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着身居高位者才有压迫,玄虎被问得一愣,有片刻它回想起浮息宫地牢处,那道清得透骨却略带蛊人的嗓音。
——“为浮息宫所用还是永生地牢,你们自己选。”
玄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怎么突然想到她身上去了,它一掌就可以拍死的小狐狸,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一块去。
它定了定神,眯起犀如利剑的虎眼,强压下异样,平静道:“那日有人进地牢说要带我们从浮息宫离开,我们见有机会可以离开那地方,几乎全跟着他走了,只是没想到从一个地牢到了另一个地牢,到了这之后,它们在哪儿我也不得而知。”
“你问这干什么?”
还未等云狸回答,地牢外灵界气息开始消匿变得微弱,接着右侧黑阶处斜下一道透亮的月光。
地牢口被打开,脚踩碎石沙砾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内响起。
云狸扭头目光微沉,带着不容拒绝地口吻:“借你一掌,助我打开木笼。”
妖兽之间只能与妖兽沟通,仙、妖、人都窥听不得,所以它们对话云狸丝毫不怕地牢口那位缓缓下阶的人能听到。
“小狐狸,你要逃?”
玄虎直立起身,虎身顿时高了三尺:“忘了跟你说今日虽有人会来,但来的可不是祈斗楼的,而是那些想在斗兽节夺魁的贵派,他们是来杀兽的。妖兽死了,祈斗楼没有了底牌,他们自然就能赢。”
“要想活着,祈斗楼这方木笼就是护身符!”
也正是因为如此,祈斗楼才会任由这些人肆无忌惮的前来。
木笼防的是修士,灵界抵的是妖兽,这祈斗楼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云狸沉思了片刻,半晌,毋庸置疑道:“不管发生什么你就待在木笼里,我必须得出这地牢。”
很多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更何况她的身份处境都容不得她退缩,她也不是得过且过,甘于安于现状的性子。
“小狐狸,你……”玄虎欲言又止,内心纠结一番,想起这一个月来每每无聊郁闷时,都是小狐狸陪它消遣解闷,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它讲小狐狸听,但半个革命友谊还是有的。
最终玄虎妥协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就现在,开笼。”云狸端坐着狐身,锐利的狐眼一眨不眨地望向逐渐逼近的身影。
银白月光将来人影子拉长,朦胧夜色下,来人一身水墨色衣,融于沉沉黑暮,如乌青丝扬在身后,每一步如踏清风,难掩贵气。
随着动作步步而下,五官将要显露之际,云狸耳边响起‘卡嚓’一声,包裹着木笼的结界应声震开。
她收回目光,瞬息间蓄力破笼而出,转身往地牢口的反方向跑去,穿过深深的长廊,越往里越沉,沉到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感觉跑到了尽头,云狸蜷缩着狐身,仅剩一尾的尾巴包裹着自己,藏在了暗处。
此刻周遭很黑,也很静,她除了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还感受到了正向此处靠近的霸道迫人的气息。
来的这人看身姿便知身份定然不简单,如今直白的感受他的气息,才发现实力更是翘楚。
她如今没有妖丹,只是一只普通的妖兽,实力恐怕连以往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她不能硬碰硬,只能智取。
感受到那人气息渐渐强旺,视线里出现了一小块衣角。
就是现在。
云狸后腿朝墙一蹬,径直从他身侧跃过,耳尖擦过他一缕被风扬起的发丝。
男人也反应迅速,深褐色的眼眸透过漆黑的夜,追随着那只动作敏捷的小狐狸身上。
一息之间,他衣衫里的指尖染上霜色。
云狸眼瞧着地牢口近在咫尺,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毛发中沾染上瑟然的寒意。
早猜到会有这一出。
她后撤一步,借被震断的木头尖端划破了左前肢,鲜血霎时溢出,紧接着她顶着不断滴血的前肢再次冲向地牢口。
然而又是被无情地弹了回来。
玄虎定定地瞧着一切,不明所以,只知她没有妖力终究是以卵击石,照这样下去铁定得死。它目不忍视,抬起虎爪就要破开自己的木笼。
却被云狸冷声阻止:“想活命就别出来,我死不了。”
玄虎爪下力道不停,忙不迭道:“来的是宋鹤与!我不帮你,你今日必死无疑!”
云狸准备再一次冲击的动作一顿,眸光愈冷,分一丝余光瞥了眼身后。
月辉下砾砾尘灰如点点萤火,将他冷峻深邃的五官变得立体,因仙者大多淡雅,这位身居高位的昆仑首徒一袭黑衣仍给人种林中清泉的逸态。立于莹莹月辉与黑夜交界,鼻骨高挺,薄唇轻抿,眼眸乌沉沉的,看不见任何情绪和**。
此人不是宋鹤与,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