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特意来见郦晴的。
燕朗潭来了有一会儿了, 他调查过郦晴的情况,除了在奶茶店兼职,还打了很多其他的工, 辛苦又耗时间。
他到这间租屋门口来,原本只打算在门外等她,结果摸上满是锈迹的门把手,看到这扇锁得并不牢的门, 燕朗潭突然产生了隐秘的窥探心、和强烈的探知欲。
他想提前看看郦晴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太危险了,连锁都不牢靠、随时可能被人非法闯入的一间房子。
闯入这间租屋真的太容易了。
连稍微的武力、权势的震慑都不用, 住在楼上的房东见他们来势不凡, 立刻点头哈腰地笑着把备用钥匙奉上。房东态度殷勤, 还以为他们想来收购房产, 把这块烂地皮忽悠地天上有,地下无似的。
“你要卖,”燕朗潭的眼珠稍微移了一下,淡淡问道, “这里的租户怎么办?”
“只要您想买,一切都好说好办, 这里住的都是一些破落户, 用不着穷讲究, 直接提高房价,东西一扔赶出去就是了,他们又没钱,还不是只能离开, 当然没法继续住在这里了!”
房东眼里这个气度不凡的大老板似乎听进了自己的话,点了点头。
燕朗潭若有所思,然后拿钥匙打开了这间破旧的房门, 环视了一周后,缓缓开口说:“你说的对,确实不能住了。”
确实,不能让郦晴继续住下去了。
生了霉的的木板床,碰一下都吱呀作响;墙上斑驳的痕迹,看起来又脏又乱;地面是不平整的水泥,不小心绊一跤,一定会擦破膝盖。燕朗潭让其他都留在门外,缓步走到了洗浴室。
他发现这里比外面还要简陋,忍不住轻微皱起眉。他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都是带着黄沙似的颜色,有点腥味。
燕朗潭的心情一点一点糟糕起来,他拧紧水龙头,走出去洗浴室,迈到一个衣橱面前,打开一看,指尖碰了碰,脸色才稍微明朗起来。里面衣服虽然不多,但是每件都压平了。
摸着材质柔软,吊起来整洁有条理,应该是平时细心收拾过的。
桌上擦地很干净,分类摆放着课本和书籍,透过小窗的阳光边撒进来,显得格外干净明亮。整理的这样好,可想而知,郦晴住在这里时,估计也没有过什么害怕、烦闷的心情的。
但她可以得到更好的。
燕朗潭像个未经允许就闯入入别人栖息地的兽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耻和狡猾。他只是为自己所看到的,升起了想要以后对郦晴更好的念头。
等他真正第一次见到郦晴后,这样的念头就更浓烈了。
他的手冷地像水鸟的尸体,碰一下就冻得人发麻。郦晴却没有躲开,反而认真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还对他说了一句——你好,燕先生。
于是投桃报李地,燕朗潭也说出了句奇妙的问好——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郦晴。
燕朗潭发现自己古怪又冰冷的脾气,不知不觉间融化了。
燕朗潭产生了一些迫切的念头。他想让这个女孩子,过上最好的生活。
什么也不必担心,不用还那份父母留下来的天价债务,也不用为生活劳苦奔波。郦晴该得到她一切想要的东西,一切他能给的东西。
想到这,他一直隐隐作痛的心突然有了点甜蜜,于是微微笑起来。
当郦晴看向他,不解地问:“请问,您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找我?”
燕朗潭走上前,手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微微低头,显得两人十分亲昵,然后轻声告诉她:“我是你父母的朋友。”
“朋友?”
窗外是热夏,响起了一声突兀的蝉鸣。郦晴存疑地看了看燕朗潭的脸,他五官都温和,生的不凌厉,只眼睑下一片极淡的乌青,但肤色冷质,看上去只是有些没休息好,身上倒没什么坏人的气质。
“如果不相信,你可以看看这些资料,上面有关于你父母的信息。”
“他们当年,做生意投错了标,输的血本无亏。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尝过金钱滋味的人很难接受这种落差。”
“你父母没有想开,两人约了时间,开了辆车,一起投海自尽。尸体都没找到,别人都以为你和他们死在海里,我替你父母还了账,终于找到你了。”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燕朗潭紧不慢的解释完,小小的空间里就立刻安静下来。郦晴接过那几份资料,翻了几页,确实有理有据,证据充分。
「他是这个剧本父母的朋友,这个设定是真的吗?」
郦晴鼻尖热出点汗,在脑海里敲了系统一下,再次确认“出身福利院”的背景。
系统只好再翻一遍剧本,发现确实没错,只不过这个福利院是影后出名之后,被扒出来的小道消息罢了。这下连系统都不确定了,说:「可能真是个次要人物吧,比如认识什么小导演的。」
「来给晴姐你铺路的?」
“你别害怕。”燕朗潭看她有些警惕,冷冽的眉眼软下来,语调放得更慢了。
“除了帮你,我什么都不想做。”
难道他是影后的金主吗?郦晴似乎抓住了点头绪。
但看他关切的眼神,又联系到“父母的朋友”,没接触过正式潜规则的郦晴又不太确定。包养是要走一定流程的,要签合同、和经纪人洽谈的,这个没有要求自己陪吃陪喝陪工作的,好像不算。
大约这位燕先生真是“父母”的朋友,只是把自己当小辈吧。
“那我需要做什么吗?如果要还债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但如果毕业后必须到您的公司工作的话,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因为我的目标是当一名出色的影后。”
为了以防万一,郦晴还是说清楚了自己的未来方向,避免这位燕先生投错了资,打着培养她经商的主意,尽力培养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燕朗潭一愣,然后回道:“演员吗,这也很不错,你很适合。以你的外形,大部分人看到都会很喜欢你的。”
这个人真是有些古怪。一听自己以后要当演员,突然说自己名下有几家娱乐公司,还问她以后想走什么样的路线,郦晴一脸复杂,她还没毕业呢,就想着挑剧本挑导演,是不是太早了。
于是郦晴打断他,果断拒绝了。
“抱歉,我还在提升自己的演技和作为演员的水平,现在还不够胜任您说的那些角色。谢谢您,但还是算了吧。”
燕朗潭被拒绝地很彻底,以“父母朋友”的身份被客气地请了出去,他坐车时想起今天种种举动,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自己的确是太唐突了。郦晴这样很好,一个女孩子,有些警惕心是很好的。
而积极投入打工和上课的郦晴把这点小插曲,转眼就抛之脑后。她不知道自己把人无情请出门的举动,居然还被人称赞了,也不知道对方按耐着,打算默默保护、帮助她。
上课一两个月,郦晴最头疼的就是声乐课和演技基础课。
微表情的书她看了有好几摞,课堂演练的小剧场她也认真投入,结束之后会好好写反馈,琢磨自己的不足。但老师总是无奈地说她不是不够努力,而是缺了点灵气,连情窍都没开似的。
高凛蕊对郦晴热情地吓人,老是来找她,主动请缨,和她演一些缠绵绵的爱情剧本、或者是对戏多的小剧场。
大多是在课间,找个单独的小教室练的,就她们两个人,倒也十分静的下心来琢磨着演。
尽管很满足,但一起演多了之后,高凛蕊也发现了郦晴的问题。她纳闷地问:“我现在是你的同桌初恋,是个傲娇男,你得好好顺毛摸我,怎么演出来,感觉我像是你心里一只小猫小狗似的。”
“可是我又不能亲你,只能摸摸你,这样哄你比较好吧。”
郦晴歪头看了看台本,按照台词,她应该一个字也没说错。
“亲是不好亲,但是你可以用一丢丢那么有爱的眼神看着我呀!”高凛蕊扑到她身上,抱着她的腰晃来晃去,看她蹙眉苦恼的样子,心都软成奶油泡芙了,“实在不行,亲就亲,我不介意!”
最后自然是没亲。
郦晴还是有常识的,就算是演员,第一个亲的人最好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她拒绝了高凛蕊想要以亲试戏的想法。
“你还是去亲自己喜欢的人吧,下节课我们不是要和别的班一起对戏吗,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开窍的。”
“嘶,我忘了这茬了,你可千万别搭上那个神经病戏痴。”
高凛蕊想起什么,抖了抖,嫌弃地撇撇嘴。郦晴还没来得及问,上课铃就响了,她们抱着台词本,刚走进教室,老师看了一眼,立刻就喊:“郦晴,过来,你和他们班的温鸿一组。”
“什么?!”高凛蕊表情十分精彩,觉得自己大概是乌鸦嘴转世。
郦晴尚且没什么反应,她身边的人却个个大吃一惊。同班的同学同情地看向郦晴,她演技上欠缺,这些天大家也都看到了,背地里还喊她是个“小木头”,没什么恶意,因为是木头美人嘛。
班上几个演技可研究的不错的,都想直接跟郦晴换换了,免得她被那个一场戏研究出几百朵花来的神经病折磨。
老师自然不会答应,她点郦晴和温鸿一组,是看郦晴平时又努力又认真,加上得天独厚的相貌,自然是想温鸿这个好苗子点拨点拨她。
她看过郦晴的目标,教了那么多届,千千万万个“影后”目标,唯独她写的记得很牢,演技上也总是耐心地提点她,大约也是无意识的偏爱。
要是郦晴演技好了,一出道就火、再到封神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
郦晴没想那么多,直接顺着老师指的方向走过去,一个和他年纪相左的男孩子撑着身子,坐在桌面上,弯着腰看铺开的台词纸。她走过去把自己的台词本放好,点点头,算作问了一声好。
她开始温习台词,翻开的台词本上做着密密麻麻的标注,引地温鸿偏移视线,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就从纸看到了手,从手看到了脸。
“你是校花?长得还算名副其实。”
“听说你演技很差,是个木头美人啊?”温鸿从桌上跳下来,双手撑在桌上,歪头看郦晴。他眉目生的漂亮,透着点清高感觉,嘴唇很薄,随便勾一勾就有股讥讽的味道,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这句,你念一下。”
温鸿手指指到台本一处,命令郦晴读出感情来。他指尖苍白,向着纸上一行短句,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那么多句台词他不指,偏偏指到这句。要说是故意的,温鸿又没看桌上台本,只不过随意一指;要说不是故意的,那张纸落在边缘处,都快掉下去了,他又探过身去指那句话。
“念啊,让我看看,你演技到底有多差。”
不少人注意着他们这边,听温鸿这个小魔头挑衅的话就气得牙痒痒,这个家伙,居然还真的舍得为难郦晴,“小木头”是班上叫着玩的,怎么能真在郦晴面前说出来呢?!
本来就不忿,要是他们知道温鸿指的是句暧昧的、占便宜的话,估计真要愤而起义,群起而攻之了。
郦晴一点也没觉得被挑衅,从老师表现来看就知道,温鸿演技应该是很好的,她只当是尖子生在扶贫,让她先做个例题,于是琢磨了一会儿语气。
「要情感饱满,眼神真挚,自然地带出微笑。」
她一边默念着口诀,一边抬起眼,脸上表情有了变化,似乎找到了点热恋的感觉。郦晴想到昨天面包店里,新鲜出炉的奶香椰蓉球递到手上,一个个,圆滚滚的形态,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好看又可爱。
温鸿故意把耳朵凑过去,直接看着郦晴,想听她待会儿羞羞怯怯、蚊子似的声音,好及时嘲讽几句挑出一大堆坏毛病来。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他穿的不过是层纸壳子,对方确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潮水。错估了实力,就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温鸿看郦晴笑起来,眉眼间舒展开,看向了自己,似乎眼里闪烁着动人的爱意。他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发出嗡嗡的响声,然后听到她弯着眼睛,张开鲜妍的嘴唇,吐露出一句慢速子弹似的话,瞬间破开了他的胸膛。
“我喜欢你。”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温鸿自作自受,僵着身体动弹不得。
而郦晴说完后收起笑,变成他口中“木头美人”的模样,向他报告自己说完了,然后又诚挚认真地讨导道——
“温同学,我的演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