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的光阴, 罗甘的身形抽高了不少,常年握着画笔的手更加纤长了。唯一没怎么变化的就是那双眼尾轻轻下垂的眼睛。无论何时何地,圆溜溜地睁开看着人时, 都显得无比单纯和无辜。
像初生的小狐狸一样的狡猾,罗甘虽然没有毛绒绒的可爱皮相,却生了一张极具有迷惑性的、无害的脸蛋。
他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眼睛清凌凌的, 纤细而劲瘦的腰紧绷着,维持住十足清纯的模样。不管怎样, 要趁着这次单独私下的约会, 尽量拉进和郦晴的距离才行!
这样想着, 罗甘舔了舔嘴唇, 抬眼看了视线还在画上的郦晴一眼。他暗含心思,慢慢伸出手搁在桌上,然后很小心地拉住郦晴的袖角。
他来时就确定了此行的目的,不仅是第一次的约会, 还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坦白。第一步,罗甘深吸一口, 诚恳地认了错:“晴姐, 对不起。那天晚上都是我的错, 是我忍不住跑到房间里想看看你。”
“看我?”郦晴放下手里的画,不解地看向他,“在公司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我吗,为什么要特意半夜去看我?”
对了, 他喜欢我。没等小实习生着急地隐晦表白心意,郦晴就想起这个设定来。她恍然大悟,立刻理解了罗甘的怪异举动——如果是喜欢的话, 那大半夜突然跑起来痴痴地偷看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还是蛮大的。
“因为我忍不住,平时很少单独、单独和晴姐你相处,”罗甘抬起头,朝对面前倾着身体,手指在她袖边慢慢收紧,“过了那一晚上,可能我再也没有机会离你那么近了。”
□□的声音越说越低,脸上的表情带着迷茫而卑微的渴求。
郦晴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她看到□□眼里缀着泪滴,浸满了一层朦胧的水光,忍得睫毛止不住地发颤。半晌她才开口,“所以,你才亲了我。”事实上,那天之后郦晴没有发现唇上有什么痕迹。
估计他心里的亲密的亲吻,只不过就是单纯的亲吻。也许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像小猫舔牛奶那样轻轻碰了一下。
“…嗯,只有一下。”他脸上薄红一片,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郦晴摸不准他有多喜欢自己,又为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是不是也该礼貌性地脸红心动一下,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情?到底该怎么样才能从“越轨”的剧情,顺利过渡到“离婚”呢?
她第一次做“人渣”,经验不足,其实上处处都在不合格与合格的危险边缘来回试探。比如,按照“凤凰女”来说,她应该贪婪、阴暗、自尊心敏感,在是非上总是维护偏心自己的极品父母。
但她天生心上镀了一层坚硬的金刚石,没办法做出自卑又自负的敏感模样。公司里的、别人嘴里的是是非非、流言蜚语,也就那样子平淡地过去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郦晴也很明白。但在进入这个剧本之后,在知道角色生成器故障之前,郦晴始终会忍不住把剧本的父母训地像受罚的小孩一样,不厌其烦地纠正“凤凰女”父母理直气壮的偏心自私。
终于,明白了角色性格生成了就无法逆转之后,郦晴也放弃了。
几十页纸的剧本而已,每一个剧本都较真到最后,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必须要摸索出尽快通关剧本的方法,就算当“人渣”也得通过,她这样想道。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郦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旁放了一株微微透着红的山茶花,花枝柔顺地舒展上来,一整朵花都十分饱满可爱。她问罗甘这句话时,一不小心碰掉了这朵花。
绽开的花从桌下滚到罗甘脚边,他看见了,弯腰伸手小心地捡起来。
罗甘知道她在问什么。做好了准备,要当一个令人不齿的插足者、过街老鼠一样的角色了吗。或者说,做好要越过社会道德、伦理观念的决定了吗?
手上的花被轻轻搁到了桌面上,鲜活的花瓣还饱有水分。
小实习生眼神闪烁,心里却猛然突然生出来些可笑的、不合时宜的勇气来。不管这段插足的感情发生之后,别人会怎样骂他唾弃他,但得到了,就是真的得到了啊。
俗语说的好。不管是漂亮的白猫、还是全身漆黑的黑猫,能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就是一只猫生赢家。
感情的道理也如出一辙。
于是,被脑内自我完善的歪理说服了之后,罗甘刚要鼓气勇气回答郦晴的发问,就听她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等等,好像没人知道我在你家住过,也没人知道当天过夜的真实情况,既然如此……”
“不如……就当作我们已经出过轨了吧。你现在,肚子可以有个宝宝吗?”郦晴询问道,脸上的表情万分认真。
“…啊?!”罗甘一脸茫然,差点摔下座位。
宝、宝宝?男孩子还可以生宝宝的吗,还能这样?!
也许是罗甘脸上的表情太过震惊了,郦晴觉得有点不对劲,纳闷地问了一句系统,「不是说剧本自己打了补丁,怎么看起来他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
「真的有补丁啊,不信晴姐你百度一下,真的打了补丁的!」系统委屈地顶锅盖,努力辩解道。
小实习生还石化在座位上,努力消化刚刚郦晴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郦晴听了系统的辩解,狐疑打开手机搜索框,输入了“男人与宝宝”的关键词,还真的搜索出几条男性生子的新闻。
就是标题怎么看怎么像某UC部门取的,夸张离谱地像个编的故事。
什么“一阵白光之后,健康的宝宝从浴缸中诞生”、“惊!神奇魔术师的布一揭开,竟转眼变出呱呱坠地的婴儿”……郦晴瞅了瞅,迟疑地点开一个有图有真相的网页,然后递过去放在罗甘面前。
“你看看…要是不行就算了。”反正那剧本里的私生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后面剧情也没怎么出现。
总不能真造出一个小纸片人来吧。
郦晴盯着仔细浏览网页的罗甘,心情颇为复杂地想到。她没想到,剧本的补丁居然这么简单粗暴,这跟在蛋糕上撒了点香菜,然后端去骗人说是碗炒肉有什么区别。算了,要是“私生子”的剧情崩了就算了。
「剧本也没办法改造人的生理结构嘛,打个还凑合的补丁已经是极限了……」
系统尴尬地解释道。郦晴懒懒地瞥它一眼,干脆放弃讨伐剧本了。反正也不是个重要的剧情点,可有可无罢了。
捧着手机的罗甘看得相当仔细,但怎么看,网页上说的话都相当令人费解。就跟洗脑一样。看了一会儿,罗甘还真冒出点额外的心思,要是他和郦晴真的有了宝宝,那结婚不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吗?
罗甘完全被带歪了,忽略了和郦晴最亲密的接触是一秒钟的亲吻,也不考虑男人是否真的可以生孩子。他看完了像天书一样网页新闻,咬着下唇沉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郦晴望着他的眼神,似乎鼓励中带着点期待。她的神情似乎还有点苦恼,是真的喜欢孩子,想要一个孩子吗?毕竟结婚一年,她和祁总也没有传出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罗甘被看的心砰砰跳,甚至冒出来个想法——宝宝什么的,他可以有。
“咳咳,我觉得,”他认真起来,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点紧张,“我可以有。”说完他忑忑不安,期待着看向郦晴,想看看她的反应怎么样。
果然,郦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看来剧本破破烂烂的补丁还是有用的,可以勉强把私生子的剧情给糊弄过去了。她接着问道:“那你现在可以有吗?”
“现在?!这是不是太快了,我、我还没有准备好……”罗甘睁大眼睛,肉眼可见地害羞慌乱起来。他努力推拉了一下,“我们还是慢点来,一步一步的,像、像真正的情侣那样,好不好?”
“来不及了,”郦晴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很快要准备离婚了,所以来不及了。我们先提前预支一下,假设已经有宝宝了,可以吗?”
离婚——他首先听到的就是这个词。
罗甘低垂的睫毛一颤,咖啡店人来人往开关门,带出一阵轻微的风,吹到心下空荡荡的地方。心下慢慢膨胀起来,一股热度蔓延开来,“砰砰”、“砰砰”地有力跳动着。他的手指碰到桌上的花,压出星点的花汁。
自己有机会了吗?只要假装有了宝宝,骗过其他人,就可以让郦晴顺利离婚——这件事简直出乎意料地容易,让罗甘止不住地意动起来。
“好,那、那就当我现在有了,我会好好做出有宝宝的样子,一直等你离婚的。”确认了自己将会是“最后赢家”,罗甘什么都答应郦晴。
“那多谢你帮忙了。”郦晴点点头,流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这次咖啡店谈话颇有收获,可以称得上是一石三鸟,不仅出轨对象、越轨证据也有了,连宝宝也一起有了。
罗甘走的时候满心欢喜,像被顺着撸了好几把的猫科动物。
“心意相通”之后,罗甘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郦晴相处了。结账时他抢着付账,不小心碰到郦晴的手,羞得手脚蜷缩、满面通红。郦晴看他这一副刚蒸熟的虾的样子,稀奇地多看了两眼,差点让他紧张得同手同脚。
罗甘差点出了丑,羞涩又小声地说了句“明天见”,只留下一幅搁在桌脚边的画,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账单的小票打印出来,短短的一截。郦晴顺手拿过折起来放在口袋里。
郦晴回到座位边上拿起那副画,有点犯愁不知道带回去该放在哪里。挂起来是不可能的,她看着画上青涩的自己,总觉得有些别扭。床底下会积灰。专门买个箱子锁住,又太过隆重了。
放在衣橱底下吧,正好有几件衣摆比较长的风衣可以挡住。也不会积灰。郦晴打算了,左手上扣着画,调整了下肩上包包的位置,往咖啡店门外走时,突然感觉有一股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晴晴?”一道迟疑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随即背后响起一阵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郦晴手上抱满了东西,诧异地转过身,发现神色不定的祁松枝正走过来,唇上还沾着点咖啡渍,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就走回来了。到了面前,他定定地盯着郦晴手里的物件。
站定好一阵子,祁松枝才轻轻开口:“晴晴,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啊?”
郦晴没想到他居然就在这里,站在门口怔了一下,退到边上让离开咖啡店的人走出去,她才回答小祁总的问题。她详细而直白地解释:“这是我的画。是公司里一个实习生送我的,他现在转正了。”
“啊。是这样啊。”
接着,郦晴牵住一言不发的祁松枝,走出了咖啡店外。那些看着他们杵在门口的客人收回目光,重新端起自己的咖啡抿几口,继续交谈起来。
他们回去时坐的是郦晴开来的车。车身是银色的,外形漂亮,里面稍微开了点暖气。祁松枝坐在副驾驶时,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手指,又翻了下郦晴衣袖边的褶皱。郦晴一边开车,一边应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头。
“松枝。”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这么亲密,听到这个称谓,小祁总的心悄然沉下来。
祁松枝看着郦晴地开着车,眼睛平视着前方,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柔和而漂亮。然后她对着他说:“我知道你看到了,不要刻意假装没看到,不要装傻。你明明知道我见到了谁,拿到了什么样的画,对吗?”
郦晴打着方向盘,左拐了一个弯。她嘴里吐露的话语,像细嫩的藤蔓一样试探地缠住祁松枝的喉咙,让后者短暂地哽咽住,一时心慌失措、说不出话来。转弯后,车流的前方指示灯亮起了两分钟的红灯。
“你明明发现了,发现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不该装傻,”她顿了顿,浓黑的眼睫垂下来,“更不应该原谅我,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