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来人?
林霁云下意识以为是君颉来了,可随便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如果君颉来了,李伯说的肯定是陛下到访,而不是‘宫里头来人’这种话。
二哥现下不在家,能主事的只有他和林霁流了。
宫里的人已经被引进了正厅,不是其他人,正是林霁云那日在皇宫醒来时见到的紫衫太监,名唤程德海,对方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二品大太监,位高权重,大家都尊重地叫一声德海公公,他带着几个小太监,小太监们依次捧着些用红绸布盖着的东西。
程德海见到林家小公子,便想起昨夜的事。
戌时他见陛下仍在读书,恐伤了眼睛,正准备劝谏,结果陛下却突然问了一句。
“你说,朕坐拥天下,为什么有人会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这话一说,程德海便知道陛下终于愿意想通了。
先帝还在时,他原是在皇后跟前伺候的人,后来陛下诞生,皇后瞧他做事仔细,便将他指派到陛下身边伺候,程德海便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心性他再清楚不过,除了政事,并未有什么事能让他真正上心,然而这两天总是冷着一张脸,弄得身边伺候的人战战兢兢的,唯恐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陛下。
旁人没看清楚,程德海却是明白陛下为何这般模样——陛下口谕定了皇后人选,宫里正喜气洋洋准备新婚事宜,连常年青灯古佛的太后都被惊动了,结果那位男皇后离宫后,便再没了消息,无人知晓为何如此,陛下也绝口不提此事。
陛下久居高位,杀伐决断,立下的决定无人敢忤逆,就算是立后这般重要的事,除了太后授意,旁人也不敢提一二。
那位皇后既然是陛下中意的,必然什么都好,只是毕竟陛下年岁还小,情窦初开,又当局者迷,初被拒绝,被拂了颜面,不能看清谜题的关键,所以郁郁不乐,程德海相信若是陛下过些时段再来回看此时形势,必然能看清症结所在。
只是陛下伤怀如此之久,到底于圣体不利,他躬身道:“奴才愚笨,不能解陛下之难,反而有一疑问,需请教陛下。”
君颉捏了捏眉心,道:“说罢。”
程德海:“奴才有一徒弟,颇爱读书,昨日拿着一本名叫《镜花缘》还是旁的书来问奴才,说里面有一段故事——嫦娥仙子参加蟠桃盛会时,提议‘百花齐开’,以助酒兴,而掌管天下名花的百花仙子拒不答应,奴才的徒弟愚钝,百般不解,明明百花齐放对神仙来说也不是难事,可这百花仙子却冒着得罪王母的风险,决然不从。”
“奴才才疏学浅,也是不懂,所以今日特来问陛下。”
君颉是个通透人,程德海刚说出书名之时,便已知晓程德海此番话语何意,是暗指他强令林霁云做皇后之事。
君颉沉默了半响,于是有了今日程德海来林府的行程。
程德海笑眯眯道:“林家二位公子好,今个奴才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给府上送些东西。”
陛下给臣子赠物,那叫赏赐,本就是荣耀,偏偏这位公公见面说得这样亲近,只是‘送些东西’。
红绸布被掀开,程德海宣旨,“陛下今日特赐广威将军榧木根制佛手一座、翰林院编修林霁方竹枝嵌玉笔筒一件、三子林霁流竹股烫花折扇一支……”
一连串的奖赏像放鞭炮一般。
林霁流喜上眉梢,陛下以往也赏赐过臣子东西,但何曾这么仔细,将臣子家中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他兴高采烈地让下人把陛下赏赐的东西收起来。
趁着没人注意的空隙,程德海亲自将一只还未掀开绸布的柱形物件递给这位拒绝了皇后之位的林家小公子,他笑得慈爱,“林公子,这是只白鸽,陛下特意吩咐奴才要仔细送到您手上,陛下还说了——您若有什么难处,可以让这只白鸽传递消息,他自会飞到陛下处。”
送他鸽子?有难处去找他?
君颉这是什么意思?
林霁云抬头望了一眼程德海,对方是个人精,仿佛提前看出林霁云的疑惑来,他道:“公子不必多心,陛下说了,公子不愿意的事他不会勉强,只是三年时间,没有夫妻情分,也有朋友之谊,若是公子有难,他会尽些绵薄之力。”
似是怕林霁云拒绝,程德海说完便带着徒弟告辞了。
等林霁流收好赏赐后出来,程德海已经没影了,只看见宫里马车驶过后飞扬的尘土,他只得回去,手上还拿着皇帝新赐的竹股烫花折扇——这是前朝民间大师刘扇二的作品,刘扇二也是个奇人,一生痴迷制扇,出自他手的折扇质量上乘,扇面别有意境,可惜刘扇二生时不受赏识,因制扇贫困潦倒,死后才被人发掘,但已经太迟,刘扇二死时放了一把大火,把身边的扇子全都焚毁,现在流传在市面上的刘扇二亲制折扇也不过十余把,有价无市。
这把折扇整体修长轻盈,内竹骨髹黑漆,边骨原色,扇面一面纯白,一面白底洒金,摇扇间恍若光芒洒落,潇洒至极,林霁流早就心向往之,如今拿在手里,果然非同一般,他摸着扇骨感叹道:“幸好家里有大哥,借着他的情面,我们也能在陛下那得些好东西……”
林霁云正在思索君颉送白鸽的意图,猛然听见三哥的话,突然茅塞顿开。
昨日他那么决绝地拒绝了君颉,林霁云当然不会认为对方还会为讨他欢心,专门派人给林家众人赏赐这么多东西,他们在一起三年,林霁云对君颉有一定的了解,他向来公私分明,也许就同林霁流所说的,大哥在军中任职,为国抵御外敌,功劳不浅,皇帝赏赐臣子家眷是再正常不过的御下手段了。
送他白鸽,林霁云想了想,大概是代表着peace&love吧。
他大哥官至广威将军,身居高位,二哥是新科状元郎,前些日子方才入职翰林院,日后还要提拔,若是和他关系破裂,难免影响到朝廷安定。
送白鸽,还让自己以后有困难去找他,种种都表明君颉应该是要他们好聚好散的意思。
林霁云松了一口气,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君王想要他不喜欢的人死有一万种方法,虽然君颉并不是这样的人,但能得到好聚好散的结果,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旁林霁流已经见过陛下赏赐给大哥和二哥的物件,眼看四弟手里拎着个比腰还粗的东西,还用红绸盖着,心下好奇,随手就把红绸掀开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红绸下是一只鸟笼,里面站着一只羽翼丰满,毛发白亮的鸽子。
陛下赏他们的都是库里顶好的东西,怎么到了四弟这……就,就一只白鸽?
他瞅了瞅自己的折扇,又瞅了瞅林霁云的鸽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四弟真是倒霉,这只鸽子去市面上买,顶过天不过半贯铜钱罢了,也值得陛下赏赐。
不过林霁流脑子转得快,陛下坐拥天下,什么好东西没有,又何必这般吝啬,这其中肯定别有深意,林霁流嘶了一声,想起来前些日子林霁云闯的祸——皇帝是借白鸽在警醒四弟,别把和他一起逛花楼的事情说出来呢。
君威雷霆,林霁流喟叹一声,同情地拍了拍林霁云的肩膀,“你想用我的山水扇,随时来借。”
林霁云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借三哥的扇子。
因遮挡物被掀开,鸟笼里的鸽子有些焦躁,一直咕咕叫,林霁流将手指伸进去逗弄了一下。
随即被狠狠啄了一下。
“痛!”
林霁流连忙伸回手指,被啄的那一小片皮肤已经红了,他吸了一口气,语气颤抖道:“御鸽和普通鸽子果然不一样,身体不大,脾气倒不小。”
林霁云被三哥逗笑了,吩咐扶云将这只‘御鸽’挂在自己的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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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半个月过去,君颉从未来林府找过他,林霁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只把先前杏园重逢当做是一场梦,因二哥不让他出门,他每日无事便喂食御鸽,刚来时这只鸽子体态匀称,惹到它便会啄手指,现在大了一圈,羽毛已经微微蓬松,少了威严,可爱了不少。
可能因为给的太多,林霁云现在戳它的翅膀,它也懒得理会了,只咕咕叫一声。
林霁云干脆给它起名叫咕咕了。
这日二哥和三哥去城外庄子上查看插秧的水田,林霁云无事,找了个阴凉地方一人在池边垂钓,整个下午没钓上来几只鱼,反而钓上来不少残枝树叶,他恹恹地收了竹竿,起身时风忽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掉个不停。
林霁云也顾不得鱼竿了,用袖子遮住头便往廊下跑。
这场雨哗啦啦下到了傍晚,因城外泥泞不便驾马,二哥和三哥派人通知他今晚住在城外庄子里,就不回来了,让他晚上好好吃饭早些睡觉。
林霁云想不听话都难,现在的世界夜里哪有那个世界的玩乐多,林霁云还记得穿越后第一年除夕夜,他和君颉夜里十二点出门去广场跨年,天空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将墨色天空点亮,宛若白昼,周围人山人海,广场的大钟庄严高耸,当午夜十二点时,钟声长长敲响,周围所有人欢呼雀跃,他和君颉在人群中紧紧拥吻。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雨渐渐停了,风打在窗棂,林霁云躺在床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君颉双唇拂过时的触感,他裹了裹被子,翻了个身慢慢进入梦乡。
然而这一晚睡的到底不安稳,林霁云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外面又下起了小雨,他昏昏沉沉地起来喝水,却忽然闻到一股甜腻的花香。
他的房间哪里来的花。
林霁云手软脚软,浑身都没力气,他坐回床边,本能地摸了摸后颈。
嫩滑的皮肤和平常不太一样,手指按压能摸到轻微的凸起。
意识到那是什么。林霁云登时清醒了,Omega发.情时后颈的腺体会胀大,便于Alpha标记,房间里的花香也不是平白来的,而是他散发的信息素。
香味这么浓郁,说明在睡梦中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开始发.情了。
林霁云闲暇时有想过自己再次发.情该怎么办,他总归得找君颉帮忙,君颉是Alpha,应该会了解他的难处,只要把标记当成一件公事,不掺杂私人感情就好,他可以算准日期提前一天通知对方,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地点进行标记。
可林霁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再次发.情,距离上次标记还不到半个月,发.情日期根本没半点规律可言。
林霁云推开窗户,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微冷的夜风也吹不掉他满身的燥热。
Omega发.情时没有Alpha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林霁云当了三年Omega,当然了解这个道理,可是现下的情况让他很为难。
他半个月前已经和君颉分手了,现在有什么立场让君颉大半夜冒雨前来帮他标记呢?
讲道理,还是他自己身体的问题,和君颉没有关系。
林霁云慢慢躺回床上,心想忍一忍好了,只要忍过这半夜,等到明日天晴雨停,再让鸽子送信告诉君颉他需要标记。
可是燥热感越来越盛,林霁云第一次感觉到时间是如此漫长,自己呼吸越发虚弱,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原来Omega发.情却得不到标记是这种感觉。
林霁云全身都汗湿了,脑子也快转不过来,身体似绑了千钧重的铁块。
太难受了。
廊下的鸽子此时被雷声惊醒,扇起翅膀咕咕叫了起来,林霁云终于忍不下去,是求生的本能让他起来放了那只鸽子。鸟笼打开后,那只微胖的白鸽抖了抖身体,随后没入漆黑的雨夜中。
不管君颉会不会过来,他已经做了最后的努力,林霁云坐在窗边,也许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白鸽飞走没多久,雨越发大了,竟比下午的雨势还吓人。
林霁云彻底没了希望,这么大的雨根本寸步难行,君颉怎么可能从皇宫中赶过来。
看来老天都在让他忍耐,林霁云只好闭着眼伏在桌前积攒力气,等待天明。
然而昏沉之时,林霁云忽然听到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外面的雷声和雨声更加清晰,仿佛有吞噬人间万物的趋势,他浅抬起头,对上一双宁静深远的眸子。
对方解开蓑衣,随后林霁云落入一个略微潮湿却让人分外安心的怀抱。
君颉轻轻吻了他,唇瓣上还带着春夜雨水微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