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信的时候林霁云还在担心,宫里的职位会不会已经满了,毕竟距离君颉说宫里缺人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幸好当晚君颉就给了回信,说明天可以让他去宫里当值,让他亥时候着,会有人接应他进宫。
看来宫里真的很缺人干活,不然君颉怎么会如此大度,在拒绝他之后还能让自己上岗,林霁云的心总算放下不少。
翌日,林霁云借口说要去书肆,这才顺利去了皇宫。
因为是去做扫撒的活,林霁云到了皇宫走的是神武门的侧门,进去后瞧见接应的人,便下意识扫了眼周围。
没想到君颉说的人竟然是二品太监程德海,林霁云那颗放下的心又重新变得忐忑,他只是想悄无声息进皇宫赚一点钱,君颉却给他安排这么大的阵仗。
幸好程德海很快解释道:“后宫目前没有妃嫔掌事,宫里头进新人都需要咱家来分派活计,公子不必多虑。”
原来不是君颉的照顾,这让林霁云脸上的忧虑消散了不少,这番表情变化程德海看在眼里,心里对林家这位小公子高看了不少。
皇权代表着无上权力,通天富贵,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决拒绝皇帝的偏爱,就算有些不惑之年的朝臣也未能免俗,可林霁云却拒绝得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果真是林家子弟,不为财帛仕途动心。
只是苦了陛下情路坎坷。
程德海道:“目前储秀宫刚刚修缮完,又离神武门近,不若林公子去那边,出入方便得很。不过宫内虽无女眷,但到底不适合公然让外男久待,林公子先来值房换身太监衣物,再去储秀宫吧。”
林霁云哪里知道这位大太监想了这么多,他只是担心过于高调可能被二哥发现,对方让他扮做太监来做活,更合他心意。
太监值房就在神武门边上,里面时常备着好几套崭新的衣物,林霁云挑了一身合自己身形的,换上后便随着程德海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的掌事太监名叫岁喜,见程德海来,过来问安,脸上攒出的笑容像九月的菊花,一瓣一瓣的。
程德海指着林霁云道:“今日宫内新来了个小太监,名叫……小云子,我安排人来你这帮忙,你好好带带他。”
掌事太监岁喜这才细细看了林霁云一眼,对方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不像是过苦日子的人,怎么会来当太监,他眼珠子一转,试探问道:“这位看着面相不凡,是您老新收的徒弟?”
程德海甩了下拂尘,“废话哪么多呢,守着本分就是了。陛下身边不能没人,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忙。”
岁喜哎了一声,恭恭敬敬送程德海出了储秀宫。
等回来了,他绕着林霁云转了两圈,细细打量。
岁喜这种老油条理解的带人有两种——一种是任由他自生自灭,给口饭就行,另一种得手把手教着,了解宫里的规矩。
前者自然省心,面对无权无势的,岁喜常常这么应付过去,但这次可能得费点心。
宫里若想高升有时候就靠那么点子机缘,若是能打点好了,日后便是人上人,哪个不想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这个小太监长得漂亮,又是程德海公公特意带来的人,显然身份不一般,虽然德海公公嘴上没回应,但说不定是新栽培的徒弟,让他从底下做起。
既然这小太监以后可能跟在程德海身边,那可得打点好关系,将来也多条路走。
于是岁喜主动亲近道:“你新来的,想必什么也不懂,少不得要向你介绍咱们储秀宫的情况,目前有东西两座配殿,分别是养和殿和缓福殿,后头还有丽景轩,一共可以住四位贵人,不过现下陛下后宫无人,也没有选秀的打算,所以这些宫殿都空着,宫里日常内务就是扫撒擦拭,修剪枝叶之类,简单的很……”
有岁喜关照,林霁云前两天在宫里倒也没受累,每日一两银钱到手后,傍晚回家再点烛火继续写话本,话本虽然难写,但是磨一磨总能磨出来。
林霁云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勤勉过,连扶云看着都心疼不已。
然而岁喜不是个能放长线钓大鱼的性子,正值宫中御花园需要整理浇灌,因人手不够,负责此事的大嬷嬷特地招了几个宫的宫女太监来帮把手,储秀宫也在其列。
对于这件事岁喜很是不满,前几次整理御花园也是从储秀宫调派的人手,岁喜虽不用干这些杂活,但也得亲自前去去督促管理,他堂堂储秀宫掌事太监竟然被平级支使差遣多少有点没脸。
这便是储秀宫没有背景的缘故,那些伺候太后太妃的太监推脱不来岁喜倒是服气,毕竟能在贵人身边伺候已经算半个主子,可还有的宫没有主子要伺候,只是因为和指派活计的大嬷嬷亲近,大嬷嬷便从来不支使他们来御花园劳动。
岁喜很是眼热能躲懒,奈何没门路。
可如今有些不同了,去御花园的路上,岁喜时不时扫一眼安静的林霁云。
通过这两天接触,岁喜早就摸清这小太监性情单纯,没什么城府,很好拿捏。
听闻程德海公公也要来御花园督促,说不定能趁此机会让小云子同德海公公说一声,免了他们御花园的活计。
岁喜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他招手道:“小云子,你过来。”
林霁云正同储秀宫里其他宫女太监一齐拎着清洁用具,见岁喜公公招手,便小跑了几步,问道:“岁喜公公,怎么了?”
因有求于人,岁喜脸上便带上了点职场上的油腻笑意,甚至还把林霁云手中的水桶接了过去,他咳了两声,道:“小云子,这些天在储秀宫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霁云乖巧道:“没有的。”
“没有就好,虽然我只是个掌事公公,但在储秀宫说话还是算话的,如果有人欺负你,只管同我说,不过储秀宫之外嘛……”岁喜话锋一转,“你知道御花园的活计是不用所有人做的吗?”
林霁云初来,哪里懂得这些弯弯道道。
岁喜神秘道:“其实啊,这些活计都是靠关系,有些宫和御花园主事的嬷嬷交好,就不用来,还有的宫因为伺候主子,也不用来。”
“哎,咱们这些苦命人做点子粗活倒也没什么,反正上摸不到天,下挨不着地,没得个诉苦处,只是可怜了你啊,才进宫没多久,就遇到这档子倒霉事,平白任人差遣。”
岁喜原以为小云子虽单纯,但趋利避害的本能是有的,但不成想这小傻子笨到了极点,竟然笑着和他说没什么,还拽了两句文,什么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进宫这么久,岁喜就没见到这样式的小太监。
眼见马上便到御花园了,那里人多口杂,有些话不方便说,岁喜没法,只能厚着脸指明了道路,“小云子,你不是和德海公公有些关系,能不能跟他说说情,这大热天的,我们在储秀宫也忙,不如免了我们去御花园的差事,你也可以松快松快。”
林霁云以为岁喜公公是例行关照下属,前面还乖乖应是,后面听着就不对味了。
他和德海公公有些关系?
林霁云被岁喜公公这句话弄得心惊胆战,他这两天在宫里恨不得把不认识君颉几个字刻在脸上,储秀宫宫女私下夸赞陛下时林霁云也装作是第一次听到,连连惊叹,更别说去碰瓷君颉身边的大太监程德海。
他本就怕被人知道自己是靠关系进来的,到时候闹大了被二哥发现自己进宫赚钱,少不得一顿家法。
想到自己被二哥揍得鼻青脸肿,林霁云就一阵后怕。
其他帮自己能帮便帮了,这个忙是万万不能帮。
见林霁云不肯答应,岁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孩子有关系却不会用,也太老实了一些,“德海公公是陛下身边得力的人,那日你不是他领着来储秀宫的?他这么看重你,只是说两句话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林霁云连忙把先前程德海对他说的那套言辞又搬了出来,以示清白。
然而听完前因后果,岁喜仍然存疑,德海公公怎么可能这么闲,连领新人入宫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
可马上就到了御花园,岁喜只能按下心中疑虑不提。
这次储秀宫被分配到靠北的延辉阁,延辉阁分外上下两层,储秀宫人少,打扫起来刚刚好,岁喜在一旁瞅着没什么事,便特地找了其他宫的掌事太监问问情况,结果延禧宫的太监说最近确实是德海公公亲自带新人去各个宫的,也并没有什么特殊背景。
对方瞧岁喜这幅模样,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嘲弄了一番。
岁喜听完脸当即就黑了,但又无法反驳,毕竟是他消息不通。
想起自己误以为小云子是德海公公新栽培的徒弟,便仔仔细细带人,还温声细语,结果忙碌半天都白费了,岁喜就一肚子气。
岁喜在宫里待了这些年,能混到掌事太监的职位,和他性格有些市侩会钻营脱不开关系。
他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延辉阁,见到小云子正在和其他人一起扫地,岁喜就像炮仗上点了火星,脸上温和面具迅速破碎,露出原本尖酸刻薄的模样,语气怪腔又怪调。
“瞧瞧这都扫的是什么玩意儿!全都在这偷懒滑头呢!”岁喜一进阁内,就摸了把还没来得及擦拭的柱子,发作道:“一个个当我不在是吧?都要骑到我脑袋上去了!”
林霁云正想说那些地方还没来得及打扫,结果被身边一个沉稳些的小宫女拽住了,对方悄悄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反驳。
看这架势,好像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场面,林霁云心里异常震惊,他来这两天只见到一副长辈做派的岁喜公公,没想到岁喜公公为人还有两幅面孔,在ABO世界,不去娱乐圈真是可惜了,高低也得是个实力派演员。
岁喜在储秀宫众人面前闹了一通,心里的火气却越烧越猛,但这是在延辉阁,不是自己的地方,到底不好过分发作,他一脚踹翻了水桶,随后来到林霁云面前。
以往觉得小云子漂亮单纯,现在只觉得对方是故意的,说不定还在私下偷偷看笑话,这张脸便异常可恶了。
岁喜心里难解恶气,宫里折磨人又不声张的法子多得是,他很快便想到了一种。
“一会宫里浣衣局要排污水,他们特意找了我们帮忙,我也不好推脱,小云子,一会你放下手里活便去吧。”
听到这个,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向林霁云瘦弱的身形投以怜惜的目光,好像林霁云是要去赴死一样。
林霁云一开始也不解,等到浣衣局瞬间明了,浣衣局负责清洗阖宫的衣物,浆洗衣物产生的污水甚多,全都需要人力搬运到暗沟旁倾倒,而储存污水的水桶有半人高,需两个大力太监一起使力才能搬动。
林霁云瞧着搬运水桶的太监,个个都是身强体壮,胳膊比他大腿还粗。
自己去做这些活,显然是螳臂当车,若真的死命去搬运,就算抬起来,胳膊也要废掉了。
林霁云这时才了悟为什么先前储秀宫的人都那么看自己,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了岁喜生气。
可是活都安排到他头上了,他也没法推脱呀。
浣衣局的掌事见来了个这么瘦瘦小小的太监,也是无语,心里把岁喜给骂了一通,这活通常都有力气大的太监来做,他们一顿吃八个馒头,能抗一两百斤的家什,林霁云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掌事的给林霁云安排了最小的污水桶,可林霁云对着最小的桶也搬不动。
麻烦大了。
*
另一边程德海正在视察御花园,等到了延辉阁,岁喜早已摆上笑脸恭候着了,他身后跟着储秀宫的宫女太监,却独独不见那位小祖宗。
程德海:“新来的那个小太监呢。”
岁喜心里一惊,不是个没背景的新人吗?都过去这些天了,怎么这时德海公公还单单提出来。
长久的经验让他觉得不妙,说出实话恐怕有麻烦,他腆着脸笑道:“清扫延辉阁这样的大事,恐他一个新来的笨手笨脚,小的便做主让他在储秀宫待着了。”
岁喜说完,先前拉着林霁云不让他出头的那个小宫女飞快地抬了一下头。
程德海在宫中那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这回见岁喜有托词,便点了那个异样的小宫女答话。
程德海是后宫品级最大的太监,任谁都不敢得罪的,得知了前因后果,程德海皮笑肉不笑道:“咱家倒不知道岁喜公公有这样的好本事。”随即派人立马去浣衣局找林霁云,另一边快步去养心殿复命。
君颉正在批阅奏折,皇帝的一天并不轻松,清晨要早朝,早朝后留下个别官员谈话,其余时间便要批阅从大江南北送来的奏折,也就午后稍稍得空一些。
听见程德海进来,君颉这才抬头,“人还好?”
自林霁云进宫以来,君颉便让程德海每日私下探望,不得惊扰他,然后分两次汇报,午间一次,傍晚一次,说说林霁云在宫里做了什么活,有没有累到,午间有没有好好吃饭。
程德海这些天早已见识到陛下对那位小祖宗有多上心,问候得比慈宁宫还要勤,没想到岁喜那个拎不清的突然开始惹事。
这回恐怕谁也保不了他了。
程德海跪答道:“回陛下,奴才方才去御花园探察,发觉林公子没在清扫清辉阁,而是被派去浣衣局了。”
话音刚落,一团朱红墨汁滴在了刚刚批好的奏折上,君颉坐在桌前,捏紧了御笔,语带薄怒。
“浣衣局?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谁安排的?”
程德海当即伏地埋首,“是延禧宫的掌事太监岁喜,奴才未能早些察觉,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息怒。”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君颉脸色微沉。
先前怕林霁云多心,发觉自己被关照,便再也不肯来皇宫了,君颉便没特意安排人,只让程德海安排他去清闲些的地方,可偌大的皇宫,总有人拜高踩低,而这两三个不成器的就被林霁云碰到了。
浣衣局那地方,是品级最低的所在,一些刚入宫或者犯了错被罚了的宫女太监才会去那里度日。
林霁云娇娇弱弱的,在梦里连一瓶水都拧不开,君颉已经想象到他在浣衣局会怎么被辱骂了。
一想到那场景,君颉便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此事不能耽搁,君颉放下手头的奏折,让程德海起来,因时间紧,便没带多少人,匆匆赶往浣衣局。
末尾增加了点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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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皇宫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