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见顾之澄惋惜叹气,以为她是在担忧太后生气之事,于是细声出言劝道:“陛下,您也莫要着急,太后娘娘只是在气头上。您与太后毕竟母子情深,去哄哄她说会子好话,想必就会原谅你了。”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问道:“近日太后可传了什么消息过来?”
翡翠思忖片刻,摇摇头。
顾之澄又叹了口气,恰好一阵风儿吹进来,几片殷红的梅花瓣顺着窗牖的缝隙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她眼前。
顾之澄拈起一片,摩挲几下,染得纤白的指腹处多了些殷红。
“折几枝开得正好的梅花送去慈德宫吧。”顾之澄说罢,特意叮嘱道,“记得要浮了些雪的。再吩咐御膳房做几道点心送给母后品尝,我记得她最爱吃红枣血燕,还有奶香桂花糕。”
翡翠一一记下。
顾之澄再起身时,已经换好了虽瘦瘦小小却合身熨帖的明黄色龙袍,迈出小小的步子:“去见摄政王吧。”
陆寒已经在御书房等待多时。
听到推门声,他回头望去,正巧瞧见顾之澄拎着龙袍的下摆,抬高了小脚迈过御书房高高的门槛。
小小的人儿明明那么矮,才到他的腰间,却已是手长脚长。
陆寒站在紫檀书桌前,一身镶玉墨色蟒袍衬得肩宽腰窄,身姿峻拔,站在那儿,便存在感极强,仿佛御书房里就只剩下他这个人,成了一方天地。
顾之澄一眼看到陆寒后,便极为逼真的咳了起来。
咳得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喉咙都起了异样感,才停了下来。
陆寒突然蹲下来,在她身前正对着她的脸,视线相交,眉眼深邃而冷峻。
顾之澄心里蓦然一跳,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一盏茶,白玉杯壁上挂着茶叶针尖儿细的嫩绿新芽,还冒着腾腾热气。
陆寒单手托着茶盏,指尖修长,眸色深深:“陛下请喝茶。”
若再故意咳,只怕鼻涕眼泪心肝儿肺都要一块咳出来了。
顾之澄不知道陆寒看出了她的假装,小脸微红的接过陆寒手上的茶盏,嗓子也咳得有些破了:“小叔叔久等了,多谢小叔叔关心。”
顾之澄以为,她的主动示弱,是有用的。
上一世,太后告诉她,不能在陆寒面前有任何怯弱的表现,让他觉得有可乘之机。
所以她一直都在强撑,即便是病到没力气快要昏厥了,也要撑着走到陆寒看不见的地方再倒下去。
结果,则是陆寒对她不曾有一丝同情怜惜之情,总是格外冷厉无情。
而现在......
不过是这几日她病好之后仍旧天天在陆寒面前咳嗽装病,他就主动给她端茶送水了。
更何况,她装病是为了拖延几日不去上朝。
倒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顾之澄接过茶,立刻坐到了书桌前。
虽每日都会见到陆寒,但她还是免不了心颤腿软,能离他远点儿是一点儿。
陆寒每天来都是同样的事。
跟她说一说今□□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问问她的意见,再例行询问一番她的病好了没有,何日能上朝。
陆寒从来没有把顾之澄当小孩子哄过。
虽然她还不到十岁,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他都会跟她说一遍。
不以小孩子能听懂的口吻,而是各种繁文缛节堆砌起来的辞藻。
反正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他都会耐心地从头到尾说完。
上一世,顾之澄年纪小小,虽很多地方听不懂,但她都会努力去听,实在不懂的拼命记下来然后自己偷偷琢磨。
这一世,顾之澄已经是快二十岁的心智了,自然什么都能听懂,但她却开始装不懂。
命运有时,实在让人想要发笑。
陆寒说完,抿了口清茶,却见顾之澄眨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纤长的睫毛扑簌几下,小脸似雪白的小团子皱得有些紧:“小叔叔,你说的这些,朕好像都听不懂呀......”
她的语气又轻又软,似一尾羽毛在心尖尖上轻拂过,撒着娇。
“......”陆寒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神色依旧冷淡,“那臣再说一遍。”
实际上,他藏在衣袖里轻轻颤了颤的小手指,却出卖了他。
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孩子,软声软语撒着娇,眼睛亮得似天上的星星一般,朝着你眨啊眨。
这谁受得住。
顾之澄轻轻摇了摇头,嗓音里带了些糯糯的鼻音:“小叔叔,你不必再说一遍了。再说一遍,朕也听不懂。没关系,反正有你懂就行了!”
陆寒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淡声道:“陛下,这些事,日后都要归您处理的。”
顾之澄轻轻皱了皱眉,小脸也越发皱巴巴起来:“日后......日后小叔叔就不在了么......”
“臣会一直辅佐陛下,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陆寒微微颔首,声线低沉好听。
顾之澄虽然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但听到这样的嗓音,总觉得即便是谎话,也愿意信他三分了。
更何况,她本就是要假装全都相信的。
顾之澄拍了拍小手,悬在半空中的小脚晃了晃,似乎也想跟着鼓起来:“真是太好了!小叔叔,你要一直在朕身边,这样朕不懂这些,有你就行了。”
陆寒隐有一愣,眸光微闪,而后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陛下,臣会慢慢教您的。”
顾之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清澈晶亮的眸子里映着陆寒修长峻拔的身影,眨了几下。
陆寒又问道:“陛下身子如今可好了?大臣们都盼着您去上朝。”
“......”顾之澄的心口颤了颤,连忙咳了几声,声音听起来比刚刚虚弱了不少,“小叔叔,朕可能......还要过几日才能好。”
本是想说十天半个月的,但那样似乎太过了些。
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的眼风掠过顾之澄咳得涨红的小脸,疏淡有礼的告了退。
走出清心殿,已是接近晌午。
冬日暖阳照在宫墙瓦舍的琉璃之上,熠熠生辉,融得原本凝结着的冰柱子的底端都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折射着光辉,愈发耀目灿烂。
陆寒勾了勾唇,总觉得现在的顾之澄,比刚登基之时有趣了些,也通透了些。
许是这回病得有些重,多受了些苦楚,所以醒来之后便多了些返璞归真的心性。
毕竟,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而且,还是明天才满十岁。
陆寒突然想到顾之澄的生辰明日便到,而太后和顾之澄之间似乎......
皇宫内外,皆有陆寒的眼线。
就连废弃冷宫里的野猫刚下了几只崽,他也清清楚楚。
更别说太后因生辰宴的事情和顾之澄起了争执的大事了。
陆寒走出宫外,一道黑影很快便跟了过来,是他身边一直跟着的侍卫,阿四。
“可有什么消息?”陆寒上了马车,喊阿四一块坐上来。
阿四颔首坐在马车帘子处,沉声说道:“主子,清心殿那位送了些新鲜梅花和点心过去,慈德宫的不领情,全退了回去。”
“继续。”陆寒半倚在马车的软垫上,眸子微微眯着回道。
阿四顿了顿,只好继续说道:“清心殿那位似乎有些伤心,您走后,便捧着退回来的那些点心坐在廊下,一边赏着雪景一边吃着。”
陆寒轻笑了一声,漾出几分深达眼底的笑意:“这小东西倒是真懂勤俭节约了。既不领情的点心,便全进了他的肚子里......能吹风赏雪吃点心,想必病也是全好了。”
这些日子推脱着久病未愈,不肯上朝,也不知这小东西是何居心。
但总归,无论如何,是翻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马车偶尔颠簸,陆寒坐在其中,不知怎的脑海中竟晃出顾之澄一个小孩坐在廊下捧着点心赏雪的画面来。
点心已冷,寒风也凉,粉妆玉砌的一个小团子蜷缩成一团在游廊之下,怎么想都怎么透出几分孤寂萧瑟来。
陆寒越想,眉心越发皱起,最后神色沉沉如雾霭,吩咐道:“阿四,你去办几件事。”
......
实际上,顾之澄并不似陆寒所想,那样孤寂可怜。
她只是在发愁,母后这回生的气有些大,该怎样哄才行。
顾之澄回想了一番父皇哄母后的那些法子,都过去十年了,她也记不大清了。
上一世,她事事都顺着太后的心意来,从没惹得太后生气过,再往前,她调皮捣蛋都有父皇替她收拾烂摊子,所以这愁眉苦脸哄太后的糟心事儿,还是头一回。
梅花和点心都被退了回来。
她便将梅花剪了插在自个儿的寝殿内,点心全吃了进了自个儿的肚子里。
然后,她亲自去折了梅花,让御膳房的人指点着亲手做了道简单的梅花酥酪,亲自端去了慈德宫。
但仍旧没见着太后。
太后身边的玉茹姑姑回话,太后身子不适,不愿见她。
还说若她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多去练几个字,看几本书,也比她来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好得多。
顾之澄只好又让玉茹姑姑传话,问明日她的生辰太后是否愿意陪她过,在哪过。
太后的回话更狠。
既然她不愿意办生辰宴,那这生辰也就不必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