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豫竹刚登基那个月,要处理国事,要整理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忙的不可开交。
那时是秋天,谢元时在秋雨里着了凉,一场风寒刚开始只是咳嗽,谢元时自幼体弱,风寒一类的病症是常有的事,也没有特意知会沈豫竹。
谁知没过几日他便高烧不退。
沈豫竹得到消息后扔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情,连着守了他三日才守到他醒来。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里面有懊悔有心疼更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渴不渴,想不想喝水?我去给你倒水。”
谢元时嗓子干哑:“要。”
沈豫竹起身去倒水,悬了整整三日的心,手脚还都是软的,还没彻底站起来已经摔在了地上。
他太害怕了。
后来谢元时病势转好,沈豫竹陪着他养病,谢元时养了一个月,沈豫竹一个月没有上朝,也不管朝中是否因为此事人心浮动,所有事务都交给内阁打理。
朝中老臣轮流到秦王府来劝,都被铁了心的沈豫竹送走。
谢元时以为他是担心他,可他已经醒了,太医都说没有大碍。问他为什么,沈豫竹不语,只是在心里无声的想:如果再有一次,我也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按照太医的说法,谢元时是因为高烧太久才失忆的,但相对于他这条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命,仅仅忘记半年的事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谢元时主动道:“再写十页字帖给你?”
“……”
沈豫竹想问他是不是看起来很没有人性,坑他写完十页还要再写十页。
“不用,换个别的,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
夜里,夏裴在谢元时屋里呆的困到不住打呵欠,但是还是赖着不肯走。
谢元时不困,靠在榻上淡淡道:“你再不去睡,呵欠打出来的泪花都够泡上一壶茶了。”
夏裴呐呐的小声道:“我不困,我打呵欠就是房间里太暖和了,我还想再跟主子呆一会嘛。”
谢元时哪能看不出他什么心思,“你不困?我看你沾着枕头就能睡过去。”
谢元时把手里的书扔到床边的矮几上,“说吧,有什么想问我的?”
夏裴:“啊?我没……”
“没有更好,不过你可想好了再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下回问我可就不一定有心情回答你,你真不问?”
主子平时就是寡言少语,清清冷冷的性子,总是对什么事情都很冷淡,夏裴熬到困也没敢问就是觉得他问了主子肯定也不会说,所以一直在想问还是不问?怎么问?
“问问问!”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什么愿意让他问,没见主子心情有多好,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夏裴立刻抓住。
主子今天进宫去了好久,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主子,”夏裴凑到他跟前,讲悄悄话一样压低声音,谢九和其他暗卫肯定还在附近,悄悄话是不能让别人听到的。
“你今天进宫,真的劝了吗?就是那个,宋阁老说的那个事情。”
“劝了。”
“啊??真说了啊。”
皇上会同意吗,皇上不同意的话会不会和主子争执起来,他们两个看起来都不是会吵架的人,但是在心里怄气也是不好的吧!
主子这么晚都不睡也不困,难道是因为皇上同意了?所以他表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默默的难过?
夏裴小心脏拔凉拔凉,“那皇上怎么说啊?”
谢元时:“皇上不同意。”
夏裴:“然后呢?”
谢元时抬眼:“然后我就回来了,还要有什么?”
“可是……”夏裴调整了一不小心变高的音量,“可是您今天在宫里呆了那么长时间,还和皇上一起吃晚饭了。”
谢元时:“因为他下午在睡觉。”
夏裴脱口而出:“您和他一起睡的?”
谢元时疑惑:“?”
夏裴找补道:“我我我我是说……您也睡了一会吗?”
谢元时:“我又不困。不过我算是陪他睡了一会吧。”
夏裴从陪他睡脑补到了一起睡,拐着山路十八弯脑补到了床,早把什么劝不劝立后,立不立后抛到了脑后。
得到了愉快的答案,不用谢元时赶人,夏裴自己就已经开开心心的回屋睡觉去了。
谢元时有节奏的敲了三下桌子,谢九从暗处现身,一身黑衣,来去轻都无声无息,潜入暗处就找寻不见。
“殿下。”
谢元时:“前日宋阁老来府上的时候,偷听我们谈话的,除了夏裴,皇上的暗卫也在吗?”
谢九:“回殿下,在的,您吩咐过皇上的人不用拦,所以属下没有出现制止。”
看来他进宫前皇上就知道他要说立后的事了,难怪对这个话题那么敏感。
“殿下,以后有这种事情,我们需要拦下吗?”
“不用。”
沈豫竹安排暗卫在秦王府保护谢元时安全,这件事是跟谢元时说过的,至于暗卫听到的谈话内容,秦王府上没什么是要瞒着沈豫竹的。
谢元时说:“如果需要我会跟你说。”
*
次日晨起,管家刘伯在院子里指挥下人扫雪,谢元时把刘伯叫过来:“把宋阁老上次送的东西清点一下,你亲自上门,就说他托的事情没有办成,这些东西受之有愧。”
刘伯点点头应是,“殿下上回就交代了说不让动,我就没有让他们清点入库,箱子都在那放着呢。”
虽然有关这礼还还是不还的问题,沈豫竹说不用还,谢元时被被沈豫竹带着绕了一圈,绕晕了进去,但是那只是说笑。
谢元时只希望宋阁老不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要找他了。
刘伯带着东西前脚刚走出门,夏裴跑来说:“主子主子主子,宋阁老他又来了!”
谢元时:“?”
谢元时诧异,这个时候,宋阁老难道是来问昨日消息的?
从秦王府到宋阁老府上需要穿过西坊主街,如果宋阁老是从那边过来的,应该正巧能遇上去送东西的刘伯。
“刘伯呢?”谢元时问夏裴。
夏裴干笑两声:“刘伯被宋阁老带回来了,正在门口跟宋阁老讨论礼品的去向,而且……”
谢元时:“而且什么?”
夏裴:“而且宋阁老又带了一个箱子来。”
谢元时:“……”
有完没完了还!
“先请他进来。”
谢元时同宋阁老解释了昨日宫里发生的事情,“皇上不立后的心意坚定,我劝了一番,但皇上言谈之间没有半分动摇,此事我左右不了皇上的想法。”
宋阁老对秦王殿下抱有的期待破灭了,这个结果虽然不是他想看到的,但是只能说并不算特别意外。
皇上连秦王殿下的话都不听,要达成此事实在不易。
不过宋阁老并未因此而灰心,反而在知道之后快速调整心情,迎难而上什么的他最拿手了。
想当年他出身寒门,年少苦读诗书,科举却连续三次落第不中,但他屡败屡战。
那年众人都以为最有希望拿到魁首的人当时是才名满京城的刘左佳,被他这个黑马最终拿下了魁首,成为了新科状元。
如今刘左佳是大理寺卿,而他是内阁阁老,朝中地位不言而喻,宋阁老自认为比别人多的就是毅力!
宋阁老安慰谢元时,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而且他已经准备了新的办法!“老臣前日辗转反侧,灵感顿生,殿下请来看!”
他兴致勃勃的给谢元时展示他的新思路——一箱装的满满的卷轴!
谢元时:“这是……?”
沈豫竹的确喜好文人墨宝,而且收集了很多他认为文采词作皆上品的文人作品。无论是当代鸿儒陈先生的亲笔手书,还是前朝文远先生的亲笔辞赋都一一珍藏,连前代闻名的女夫子赵秀的亲笔诗作他都有。
宋阁老找来的也是这个?这一箱怎么说也得有二十多份了,但是送这些卷轴与立后有关?
谢元时想象不出,宋阁老随意抽出一个卷轴,展开在他面前,画卷上画的美人活灵活现般的生动。
谢元时只需扫一眼就能认出这画的是他跟沈豫竹提起过的孟将军家里的嫡女孟兰溪,谢元时见过孟兰溪真人,画师将她眉眼间的英气悉数呈现在纸上。
当真是好厉害的画工!
“老臣想,我们这么劝,就算皇上想答应也没有何时的人选,不如我们直接选出何时的人选,然后送到皇上面前!”宋阁老满怀憧憬的说着:“所以老臣连夜找人赶制了这些画像,殿下觉得这画像画的如何?”
皇上说不想,但万一皇上就看上了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谢元时看过孟兰溪的画像,又去箱子里抽出其他画卷,约莫都是出于同一个画师之手,没有一个不是栩栩如生。
宋阁老不会是想让他把这些画卷送进宫去给皇上挑吧?
皇上对他是不会生气,但是上次进宫又被沈豫竹坑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补偿,这次再去送,又不知道会被坑点什么。
谢元时心有抵触,委婉暗示道:“阁老是想将这些画卷送进宫给皇上吗?皇上爱惜墨宝,见到阁老送去的画像,即使没有挑中,也一定会称赞这些画作的绘画水平的。”
他故意强调“阁老送去”这四个字。
宋阁老却摇头说:“殿下理解错了,老臣并不想把所有的画像全都送进去。”
谢元时听出他话里的另外一层含义,松了一口气,不是让他去送就好。
“阁老不将它们送进宫?那你准备这些画卷是想做什么?”
宋阁老将手里的画卷往前递过去,谢元时一愣,就听宋阁老说:“实不相瞒,这这是给秦王殿下你准备的。”
谢元时:“???”
给谁?
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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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