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杨打算得很好,但终究没能付诸行动,深夜飞鸽传书将他急匆匆地叫走了,花雪猜不到是什么事,但他十万火急不容刻缓的神情告诉花雪是急事要事。
一月的雨终于到了头,郁郁葱葱的树叶蒙上一片薄金色。
花雪决定趁着好天气去临界宋朝的一个小镇,那里人少,但是必需的物品还是很容易买到。
赵承郢在木屋也休息了将一个月,腿脚好的很快,这次他跟着花雪出门声称去递铺给家人送一封信。
寻常人家,哪怕是后母持家,他一个大活人失联近一个月,再这样下去,这件事情迟早败出马脚。
离涿狼最近的一个小镇所属庭州,赵承郢来这里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因,庭州处于宋朝、辽国和西夏交汇的一个点,这里是宋朝平定辽国和西夏的支撑点。
时机一旦成熟,赵承郢便会带着狼群和军队从这里进攻辽国。
不过,届时赵承郢不得不和耶律杨正面冲突了,赵承郢嘴角寡淡地牵扯一下。
要不是昨夜,他急令薛惠调虎离山,赵承郢也不会这么快得知耶律杨得真实身份,一年前的君子关大战,便是这位少年英雄配合辽国主帅耶律宗正破了宋朝防线,那一仗,宋朝损失两万余人,说起来少不了耶律杨的功劳。
这样一个人却在花雪的身边转悠,其用心用意何在,赵承郢侧头眸光泛着化冰河面上的冷意。
不知道她清楚耶律杨的真实身份和底细吗?
从丛林出来,需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路才能见着人烟,不过人烟寂寥不过是个茶摊,茶摊的老伯还做着掮客生意,他养了一匹马租赁给偶尔需要的人。
一年以前,花雪时常和花姨租赁一匹马出门,花姨不会骑马,可花雪仿佛天生便掌握了这个技能。
赵承郢和茶摊老伯谈好了价钱,因为是一男一女的缘故,价钱比平常多了二十个铜板。
赵承郢牵着一匹寻常黑马,他问花雪,“会骑马吗?”
花雪瓷白的天在放晴的日光下无瑕,她嘴角自信一抿,不回答赵承郢的话径直脚尖蹬入脚掌,双手持缰,已有迎风招展之姿。
赵承郢对她娴熟流畅的动作一愣,很快跟着迅速翻身上马,缰绳几乎被花雪控制,这是赵承郢数年来首次挨着一个姑娘这样近。
近到似乎听见了她平稳收放自如的呼吸,风从正面而来,赵承郢的衣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你会骑马?”这让赵承郢有些意外,京城贵女会骑马的不在少数,她们学习骑马多为了开春时的捶丸,自幼受学,会骑马并不奇怪。
但是花雪自幼在丛林,接触的大多为群狼,她骑马如此熟练倒是让人在意料之外。
花雪送缰缩缰心中有一把尺度,拿捏尺寸恰到好处,习习凉风扑打在她脸上,花雪神清气爽,“当然会。”
“是那位花姨教你的?”赵承郢理所当然地猜测那位没见过面连完整的名字都不清楚的人,据薛惠的话,花雪身边也许除了花姨和耶律杨,就无其他人了。
花雪否认,“我天生便会骑马,就跟天生会吃饭一样。”花雪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骑马时的惊喜,马在她的掌控之中毫无偏差。
人各有天赋,或许这便是花雪的天赋,天生与动物亲近些。
市集虽无京城繁华,却也人来人往,果子铺子林立,这小镇人不多,路面也窄。
“我知道一家店铺的索饼好吃,我带你去。”花雪一夹马肚,悠闲的马蹄声变得掷地有声,黑马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拐了几个弯后停下。
不仅花雪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就连这马看着也不像第一回来的。
花雪和赵承郢下马,她抬头看着久违又熟悉的张妈妈食店,倍感亲切,她进门喊到,“老板娘,两碗索饼一碟熟羊肉。”
老板娘还在招呼别的客人,抬头前便认出了这道声音,“阿雪啊,好久没来了,算着时间也有快一年了罢。”
这家店铺是张家夫妇经营的,只有一个跑堂打杂的便他们的儿子,花雪记得自己第一回来这里时,他们那儿子还在念之乎者也。
老板娘一眼就看到花雪身旁那位出众的少年,身子提拔,看着不只是精神更是一种能担大任感。
“阿雪,你这边这位公子是?”老板娘亲自端来他们店里独有的七宝擂茶。
花雪为赵承郢介绍道:“老板娘,这是我一个朋友,他一月前运送货物去契丹被匪徒抢了,险些丢了命。”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淡下,她一不留神,茶水溢出了杯子,花雪叫她,“老板娘,你在想什么?”
老板娘眼里带着错愕茫然地看着气质与周围情景格格不入的少年,经花雪一叫唤,她才回到现实,忙擦了桌子上的水,“这位公子真是气质不凡,不像是普通做买卖的生意人。”
赵承郢看着满打满算的一杯茶,矜贵清冷地回道,“像与不像,终归只是表象,不是吗?”他手中的茶杯缓缓落座,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被这与儿子年龄大小的少年反问,老板娘一个见惯市井生活的人眼皮子重重一跳,话卡壳地应道:“这位公子说的是,说的是。”
“阿雪,你们等等,索饼很快就好。”老板娘和花雪说了两句讪讪地走开了。
不过她也只是走到柜台旁,低头拨弄着算珠,和掌柜的闲聊道:“老张,涿狼那一带的匪徒是不是被几个月前辽国挑衅的军队给打跑了?”
张掌柜正忙着给别的客人算饭钱,分神地回应,“是罢?应当有两个月没见匪徒闹事了。”
赵承郢的目光轻轻地移开不远处的柜台,落在对面的姑娘身上,她正侧头看着窗外闹枝的鸟,脸上挂着不浓不淡的笑。
刚才他们的话花雪应该没听到罢,但赵承郢不是心怀侥幸之人,他与花雪说道:“这家店铺你常来?”
花雪移开目光,他们的位置正巧靠窗,内侧是一个院子住着张老板一家三口,“以前常来,”她转头看着沉默送菜的张小生,“你看见他没,我第一次来这儿吃饭时他还没我高。”
张小生似乎听到有人说自己坏话,他下意识地往左边看去,目光精准地落在花雪身上,看的花雪立马假装无事地支颐,用手挡住他的目光。
“索饼和羊肉来了,两位客官请慢用。”张小生用与对待别人无二的口吻对花雪说道,甚至脸上板着不会笑动的弧度。
“张小生,这索饼的汤怎么这么少?”花雪故意以此事打开话匣子。
抱着托盘预备离去的张小生脚步一顿,目光没有温度地多看了赵承郢一眼,用对待孙子的态度道:“平常的汤有多少,现在一碗索饼就有多少,你一碗就看出我少了你的?”
“张小生你!我可是你的客人。”花雪总是吵不赢他,但是张小生别看着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子,他却打不过花雪。
“你再不吃这索饼可就冷了,味道不好别来找茬。”张小生一如既往,一张嘴就像蛇吐信子说出来的的话带刀子似的。
老板娘见他们又在斗嘴,扬声叫道:“小生,阿雪是姑娘家,你怎么可以和阿雪置气。”
张小生冷冷地暼了花雪一眼,闷头做事去了。
花雪哼了一声,拿起筷箸吃索饼。
这在赵承郢眼里,意味着花雪与这店铺一家感情不薄,看来是赵承郢以前对花雪一直存在偏见,认为她是个养在深林不染世气的人。
花雪吃了一口索饼,味道还是正宗,和她多年前吃的第一口索饼味道如出一辙,她眼睛亮晶晶地说,“你知道张小生为何总是对我冷言冷语的吗?”
赵承郢不吃,静静地听她把卷起来的往事一页页翻出来见光,花雪说出口前先掩嘴偷笑,“那是因为我幼时曾说了一句玩笑话,说张小生这个人一辈子入不了仕途,结果他真没考上,他可好,全怪我了,结果记恨到现在。”
花雪叹了一口气,卷起一把索饼送到嘴边,浸裹着汤汁的索饼最是入味。
端着一碟子熟兔肉过来的张小生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他手中的碟子重重落在桌上,“你又和别人滔滔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吃了一口索饼,花雪满足地抬头看他,“我是想以这种方式激励你,再说了,我不提你都快忘了幼时的志向,你端碟子送碗多长时间了。”
“好好吃你的罢。”张小生冷淡的眸子里多出一丝急促。
花雪看着熟兔肉,“这还是送给我的吗?”以前花姨曾帮助张老板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张老板又知道花雪爱吃兔肉,故她每回来,都能得到赠予,花雪曾经劝过许多遍,可张老板坚持不收这碟子兔肉钱。
时间一长,花雪也只好作罢,有时来这里时也给他们带上些丛林新鲜的蘑菇。
张小生没理会她,但是他离开桌时背部稍稍弯下去了些,不像刚才跟一根竹竿一样。
“你尝尝,这里的兔肉可嫩了。”花雪夹了一块切得齐整的兔肉,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
赵承郢刚夹起一块兔肉送到嘴边,眸子里的清淡一瞬间化为狭猝,眸子如磨不开的墨一般沉黑,他抬手打掉花雪筷子上的兔肉。
他沉声道:“菜里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