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为这样的人做事。陛下请回,恕不远送。”
“我记得……我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他们都叫我……什么什么鬼的,总之不是好词。你敢这样跟我说话,难道就不怕……”
赫默斯手中暗光凝聚。
怎么不怕,她当然怕。
陛下这个体型,进来又不坐下,直直地杵在屋子中央,遮蔽了光源,仿佛随时会发动攻击的巨大凶兽,压迫感强到令人窒息。但弑血军的信条是绝不屈服,她要是因为害怕就现了弱态,岂不令人耻笑。
“陛下若想坐实昏君之名,请便!”
“好胆识,是我想要的人”,赫默斯收起暗芒,赞许地拍了拍手,“但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要向芙莲医生请教。‘无辜的孩子’从何说起,那三个人看起来哪个也不像孩子,他们下剧毒,埋炸药,此等行径何论无辜?”
陛下说的是两年前那件事。
那小迪的伤……和他没关系?时间上怎么这么巧?
哦,克雷格老师前天看到小迪后想到了我,陛下要用人,他就推荐给了陛下,应该是这样。
可陛下怎么知道两年前是赛诺泽做的?
懂了。那次两位战友光荣牺牲,唯独高尔受伤极重却捡回一条命,原来是陛下故意留着钓鱼的!他竟然等了两年才来发难,心思深沉全然不似少年。
狡猾的狐狸。
前天她跟小迪说的一点都没错,看赫利尔特只有19岁就小觑他是会倒大霉的。
必须立刻知会乔蕾莎,这个地点暴露了,抓紧另寻他处。
“只许有压迫不允许有反抗,陛下未免太过不公。”
“我知道你们仇视血族,可圣迦特还有大批来此谋生的人族居住,要拉着他们一起陪葬吗?如果弑血军贯彻的‘正义’只是如此,实在令人失望。”
芙莲语塞。
半晌,她又开口:“多说无益。我与陛下道不同不相与谋,陛下请回。”
“我还没有放弃,请芙莲医生再给我几分钟。”
赫默斯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屋内一下子亮堂许多,窒息感也缓解了不少。
“我请您出仕,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全体人族。人族地位长期难以提升,是因为没有进入各大权力机关,这是根源。只靠我孤军奋战远远不够。不仅是您,我还在寻找和选拔更多有才华有能力的人族,血族那些老面孔我早看得够够的,至少要替掉一半。
“您在赛诺泽经营这种甚至不敢公开注册的黑诊所,能救几个人?可如果您在医疗系统为官,在教育系统为师,又能帮助多少人,这笔账您算过么?”
“陛下,您以血族之躯口口声声说为人族好,有说服力吗?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我听太多了。如果权力是您赋予的,您哪天不高兴也可以收回,您觉得这种权力是真实的、稳固的么?
“退一万步讲,您真的在为人族呕心沥血,可您有没有想过,一旦您百年之后,新王继位,他的立场与您完全相反,就像您的立场与您父亲相反一样,那又会发生什么?政权更替,规则倾覆只在朝夕之间,历史不是没有开过倒车。
“既然您早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跟您绕弯子。我本人对血族并无太多恶感,毕竟我的授业恩师也是血族,但这和政治理想是两码事。弑血军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王位由人族来坐,不接受任何妥协,我们只信自己。所以我绝无可能在血族王室手下做事。
“好了,我想这回表达得足够清楚,陛下您可以离开了。”
这番话属实大逆不道,她甚至做好了引颈就戮的思想准备,可陛下只是沉默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赫默斯笑笑,抬起了头。
“请宽恕我的无礼,我想再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您和火蛇都出身魔法世家,是公民籍,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何放着轻松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吃这种苦?”
“这……您堂堂血王,为何此刻不在王宫饮酒欢宴美人入怀,反而在郊区贫民窟为人族的利益奔走?”
“啊哈哈哈!我懂了!芙莲姐姐真聪明,我说不过你。”
赫默斯突然转换了称呼,这声甜甜的“姐姐”叫得芙莲心尖一颤。
可不就是姐姐么,陛下的年纪和小可小川差不多,比小奇还要小一点,真就是个孩子呢。
她又望向陛下的脸,
此刻陛下已卸了面具,笑得温柔无害又迷人,即使身材发育远超同龄男生,这神情依然满满少年感。
作为一名年轻女性,芙莲再顽强也还是有点扛不住——这哪是什么“赤眸鬼帝”,分明是小狐狸精!
“姐姐,你不用怕据点暴露会有危险,我真想端你们早就端了。只要你们不做出什么过分的大动作,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建一个镇子不容易,对吧?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想看到的只是人民安居乐业而已。
“还有啊,听姐姐一开始的意思,你们又派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到我那儿当细作?”
完蛋,一个没留神害了小迪,这可如何是好。
这小狐狸精也太敏锐了,跟他对上真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芙莲有些慌乱。
“不是的,陛下。我们确实有孩子在城堡务工,但她不知情。不光是她,赛诺泽所有孩子都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暂时不想影响他们……我知道您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但请您不要伤害她。她是个好孩子,还是您的粉丝,一直都很崇拜您……”
“喔?我还有粉丝?等有机会遇到她,我给她签个名。放心,我对欺负佣人没有任何兴趣。”
哈哈,整颗心都要掏给她了,还签名。
说到这里,他抬头瞥了眼挂在墙角的那台电视,显然是给病人解闷用的,老破小。
乔迪以前就是通过这台电视每天看他的吗?也太艰苦了,根本看不清他的英姿嘛!以后找个由头帮她们换个大的。
芙莲见陛下盯着墙角电视愣愣出神,唇边挂着迷之微笑,半天没有反应,也不知到底要不要走,便出声试探:“陛下?”
“啊?哦哦,不好意思。走之前我最后再拜托姐姐一件事。
“如果姐姐有跟火蛇对过账,会发现不少匿名资助,都是我捐的,嘿嘿。不光赛诺泽,弑血军其他据点我也断断续续捐了一些。本来我很愿意,毕竟以目前状况来说,人族的人才会更多集中在弑血军内部,也省得我大海捞针。
“可最近有传言,说弑血军在运营地下工厂,研发违禁药品,甚至直接上人体实验。姐姐你是医生,一定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我也不想我的钱用来干这种勾当。如果是真的,我有点害怕,我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死个成百上千,加上一个‘无辜的孩子’……”
芙莲四肢百骸瞬间被恐惧爬满,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陛下所说我并不知情。但您放心,若真有此事,我一定全力阻止,这是所有医者的底线,与种族无关。”
“好的姐姐,我信你”,赫默斯又露出了少年气的可爱笑容,“那我走啦,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邀请。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想法,圣迦特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也许是错觉,芙莲总觉得陛下离去的背影有些落寞——他确实一直在孤军奋战,无人理解,无人支持。
人族反他,血族现在也反他。强大有什么用,那种身后空无一人的感觉……唉。
小迪有一点说得对,他不过才19岁,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些。
即使聊了这么半天,芙莲觉得自己依然不清楚陛下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一会儿工夫,他无缝衔接了至少三副面孔,也许都是假的。
可直觉告诉她,陛下是个好人。
算了,大概她被美色所惑,判断力失准。无论如何,她的理想不会动摇。
但陛下所说人体实验的事,倒是可以开始留意了。
此时床上的患者醒来,芙莲也又恢复了忙碌。
站在赛诺泽的室外,即使是夏天,赫默斯也能感觉到空气有一点点呛。
原来乔迪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看来还得跟环保部门再开个会。
芙莲坦率,刚才没说一句谎话。这只能说明,她是弑血军的小干部,实权在高级干部火蛇手里,火蛇的很多安排芙莲是没资格知情的。
最可笑的是,芙莲还真以为乔迪是傻白甜,怎么可能。
火蛇对其他孩子都大方承认只是抚养人,对乔迪那可是以亲小姨自居,成日耳提面命,乔迪不知情才怪!
弑血军内部也分温和派和激进派。
芙莲这样的温和派怎么都好说,至于火蛇那种狂热分子……先不着急对上,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自己的小姨。
唉,这搞笑的命运。
赫默斯隐匿身形,在赛诺泽逛了几圈,想要听听有没有人偷偷聊起违禁药物的事情,结果大家都只是在正常聊天扯闲篇儿。
挺好,虽然拮据但是安逸,喜闻乐见。
卡修只查到了少量流出的药物,成分分析已印证了他的猜测。
目前工厂地点还完全没有头绪,这两伙人瞒得挺严密,想顺藤摸瓜都找不到藤,甚至对科弗维读心都没有用。
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他技能的秘密?
赫默斯推测工厂大概率不会在王城之内,否则也太容易一锅端了!
他没太指望能在赛诺泽听到什么机密,只是有点私心,想多看看心爱的姑娘长大的地方。
突然有人提起乔羿,说这小子今天午休时起就一直在训练场叮铃咣啷大吼大叫,跟疯了一样,吵得不行,看他那吓人的样子又没有人敢去劝。
赫默斯心中暗笑,正常,雄竞失败都这样。
他好奇地跑到训练场观望了一会儿,竟对乔羿生出了一丝敬意。
这小子着实天赋惊人,即使放在以基因优秀著称的王室也极为少见。
虽说他现在还是双五阶,但其实都已经到了六阶边缘,看起来这还不是极限。
他才16岁半,继续勤加修炼,日后突破双八不是没可能。此外他的体术能力也还没开发到顶,有很大提升空间。
不知这里有多少是那药物的功劳,也不知副作用到底是什么,需要继续观察。
如果不是这小子觊觎他的宝贝乔迪十几年,可能他现在就要忍不住冲上去问乔羿愿不愿意跟他走了,毕竟他一向爱惜人才,更别提这人才还很可能是禁药的实验样本。
可没事放个情敌在身边,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等等看吧,乔羿现在年轻气盛,性子还需要再磨上几年。
和芙莲不同,赫默斯对劝服乔羿很有把握,因为他查过乔羿母父真正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