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些欺负你的人,现在……还活着吗?”
赫默斯轻笑:“怎么,你看我像热衷于报私仇的人?”
“那倒不像,可报私仇也没什么不好吧,谁经历那种事会不想报仇啊!”
“他们都是各路亲王和大公爵家的后代,地位崇高,没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动不得。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好再以小孩子打打闹闹为出发点来处理问题。”赫默斯说得云淡风轻。
“噢,这样。”没听到大快人心的结局,乔迪有些失落。
“不过,有一些,已经没了”,看出乔迪的表情变化,赫默斯笑得意味深长,“连带着他们的家族一起,永远地离开了。当然和私仇无关,公事公办而已。你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塔兰卡到底封出了多少爵位,早就超出了财政的承受范围。这帮人仗着世袭当蛀虫,毫无贡献坐吃山空甚至作恶多端,实在留不得。既然历任王都不愿意趟这浑水,那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当吧。”
乔迪想到陛下继位以来抄家灭族的事着实没少干,其中应该有不少是霸凌者的家族。
虽然陛下强调公事公办,但很难说背后没有小时候那些经历的催化。果然年轻的赫利尔特王并非浪得虚名,担得起一句“手段雷霆”。
眼前的王,身材高大健硕,面部线条硬朗分明,轮廓刀削斧刻,神情游刃有余,怎么看都让人无法和描述中那个瘦弱可怜的“小废物”联系起来。
这命运的反差!
故事继续。
赫默斯小时候很爱哭。
都说爱哭是无能的表现,这话没错——他要是“有能”自己就解决了,还用得着哭吗!
然而在教室里哭会被那帮人嘲笑得更狠,打得更惨,也会让弟弟感到内疚不安。
后来他都是回房抱着血仆妈妈哭。
他的血仆是他四岁时自己挑的,一位看起来很温柔很亲和的阿姨,赫默斯觉得她有妈妈的感觉。
尽管血仆人微言轻无法帮他改变任何境遇,却温和包容地接纳了小赫蒙所有的负面情绪,让他总算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七岁那年,有一天他的血仆妈妈不见了,侍从们都说不知情,他只能跑去问母父。
先王万分不耐:“她跑了,不要你了,她觉得你这小孩儿每天哭哭啼啼惹人讨厌,实在忍不下去就跑了。换一个就行,多大点事。”
血仆妈妈的离开对小赫蒙打击特别大,毕竟那是除姐姐弟弟之外他最亲最依赖的人。
他那么相信她,可她竟然……竟然讨厌自己到了非要逃跑的地步吗?难道之前一直都是在假装愿意听他说话吗?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验被“背叛”的滋味,也是自那时起,“欺骗”成了他最痛恨的事情。
直到血仆妈妈2号以自身的温柔善良又一次治愈了他。
2号的外貌性格和1号有些相似,小赫蒙挑血仆就喜欢这种“温暖妈风”。
相处久了,他逐渐从之前的伤痛中走出,再次付予2号妈妈全部的信任,拥抱她,向她倾诉,跟她哭泣。
好景不长。
在赫默斯九岁的某一天,2号妈妈也消失不见了。
毕竟长大了两岁,脑子也更灵光了一点,这次赫默斯注意到了周围人的闪烁其词。
于是,待夜晚侍从们结束工作回宿舍就寝时,赫默斯悄悄地跟在了后面,准备蹲门口听个墙角。
事发当天总是人们最热衷于讨论的时候,那晚的卧谈自然少不了这个。
和赫默斯隐约猜测的一样,两位血仆妈妈都不是逃跑,而是被“处理”掉了。
两年前就应该想到的——她们身上有奴籍,跑出去什么都做不了,被抓住还要遣送回来受罚,怎么可能选这条路。
“处理”的理由大概就是……
第一,王室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和人族仆役太过亲密;
第二,上面觉得赫默斯王子感情过于充沛,性格过于软弱,应该多经受“断情绝义”的磨炼,利于成长。
侍从们聊起时完全没觉得这是什么不可提及的秘辛,在王宫里不过小事一桩,除了王子本人,大家都知情。
赫默斯霎时脑袋发懵气血上涌,不管不顾地冲到母父房间想要对质,但那时的他完全没有平等对话的资格。
母父没接他茬,反而跟他商量起了另一件事。
他们希望赫默斯能把精力更多地放在那些“特殊课程”上,比如……讨女性欢心。
如果两年之后他依然没有开启任何魔脉,他们打算将他作为拉拢工具送给手中握有海军军权的丝托莉娅公爵。
这位公爵最喜欢漂亮男孩,但她是丧偶身份,走“选亲”不合适。
以目前状况来说,老二赫默斯除了外表好看一无是处,课业成绩也比不过卡修,正好物尽其用。
虽然两年后他才11岁,是小了点,但他性格本就适合陪伴,可以体验养成系的快乐。
待他日后出落得愈发英俊,相信丝托莉娅会更感激并效忠王室的。
那一刻赫默斯彻底心灰意冷,他不发一语,默默退出房间大门,回去自己打了一个小包裹,趁着夜色偷偷翻过后山,从一处还没来得及修补的围墙破洞钻了出去。
他对圣迦特所有的不舍与留恋,全来自两位血仆妈妈,还有索妮妲和卡修。
现在妈妈们不在了,索妮妲是王储无需他操心,卡修不久前也觉醒了双系魔脉相当不错,以后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他成了唯一最没用的那个。
原本他也想跟姐姐弟弟做最后的告别,可转念一想,被他们知道的话大概率就走不掉了。
最终他咬咬牙,没告诉任何人。
小小的身影,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他无比憎恶的圣迦特。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太长了。连续剧要追着看才有意思,是不是?之后有时间我再给你讲下部。”
乔迪非常理解,重新讲一遍这种经历实在是太消耗能量了,陛下需要缓缓。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一切都很无力——这姐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惨,搞得她这种虽然穷但快乐的人说什么都不合适。那就……活跃一下气氛?
“我知道!下部的内容应该是……血脉觉醒,王者归来,大杀四方,对不对?”
赫默斯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乔迪自知失言,只得使出杀手锏——上前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赫蒙,其实我……”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需要安慰,只是想让你多了解我一些罢了。”
那确实更了解了!
在来之前乔迪有想象过,也许陛下会是一个讨厌的人,仗着自己强大就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里;
看到陛下真容后她又想,也许他是一个海王浪荡子,仗着美貌到处勾搭世家小姐,只为戏耍取乐。
可如果这些故事是真的,那他其实只是一个内心柔软、敏感又缺爱的可怜小孩。
这样看,连两人签的“交友合同”都不再像是阴谋,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渴望。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赫蒙,离你又近了一步,我很高兴。以后你有什么想倾诉的都可以讲给我,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爱听!”
“那……请永远陪在我身边,好吗?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就……我就……我就天天拽着你哭,哭到你受不了只能回心转意。反正我从小就最会哭了。”
“哈哈,那我买一台相机,把你的哭脸全拍下来偷偷卖给报社,大赚一笔!”
几轮打趣后气氛回归正常,赫默斯催促道:“快换衣服出发吧,今天先去银行给你开个户头,正好把昨天的21个铜币存起来,作为你的第一桶金。”
“可那21铜是你赢的呀,放我账户里不太好吧……”
“我当时都被你气走了,要不是你坚持找老板要,这笔钱根本就不会存在,所以是你的。不过今天的午餐归你请,别想赖哈!”
“好嘞!谁气你了啊,乱讲!”乔迪咧开嘴乐。
陛下的体贴永远体现在细节里,每一个细节。
转身出门时,乔迪视线无意间扫过那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发现上面摆着的其实是三个相框——其中一个被挡在两个并排而立的相框之后,正面看不到,在门口换个侧角度就发现了。
“为什么你有三个相框,我只有两个,咱们不是只拍了四张吗,你该不会偷偷多按了我一张丑照吧?!”
“哦,那个不是。本想下次讲故事时给你看的,现在剧透一点也行。我离家出走后被一对人族夫妇收养,这是他们的照片,一直放在这儿。昨天咱们拍了新的,我想以前的事也是时候翻篇了,就顺手把它挪到了后面。”
“那我可以看看吗?很好奇收养了你的好心人是什么样子。”
“可以,我先去换衣服,你看完加快速度啊,时间不早了,还有别的事要办。”
乔迪放下相框后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她必须狠狠咬着大拇指才能尽量让内心别波动得太厉害——陛下能感应她的恐惧。
但这不算恐惧吧,是震惊,仿佛心脏在那一刻突然停跳般的震惊。
照片上的两个人……是她的母父。
哦,或许现在应该严谨一点,是小姨口中她的母父。
可这是怎么回事呢,她三岁就成了孤儿跟着小姨生活,也就是说,她母父应该至少在陛下4岁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又怎么会收养9岁的他?
不可能看错,家里那张照片乔迪看了得有几百遍。虽然两处的照片不是同一张,但相貌却毋庸置疑就是同一对!
陛下手里这张是晚几年拍摄的,照中人显得年纪更大些。
难不成她的母父各有一位双胞胎姐妹兄弟,恰好也是夫妻?
还是说她母父只是不想要她而已,便让小姨谎称去世,其实是想养更尊贵的小孩儿?
再难不成,她和陛下是亲兄妹?这太扯了,陛下是毫无疑问的血族,她和照片上两位确实都是人族。
这么一来,她背后的阴谋好像已经不止叛军这一点,现在更恐怖!
上帝呀,她到底招谁惹谁了非得摊上这些,就不能让她好好谈个恋爱吗!!
只能先不动声色地将此按下,毕竟信息量太少想了也没用,等听完故事的下半程再回家向小姨旁敲侧击后,或许能有新的突破口。
她匆忙换好衣服,跟着已等候多时的赫默斯再次瞬移到了市区。
“为什么每次瞬移的着陆点总是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啊,偷偷摸摸的。所以瞬移是不能被人发现吗?”
“那倒不是,看见也没什么。瞬移是融合魔法,要将风土双系都修到高阶才能获得,这样的人极少,容易被察觉身份。当然也许别人并不在意,但谨慎点也无所谓,你说是吧。”
“谨慎点确实没问题,就是下次别在水坑里出现就好。”
乔迪苦笑,她昨天新买的小白鞋溅满了污黑的泥水渍,正弯着腰用纸巾努力地擦——这次他们闪现在两栋建筑物缝隙中的杂物区,陛下站立的位置倒没什么,偏偏她倒霉。
“啊,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把你抱起来吧。”
赫默斯从乔迪手里抢过纸巾,蹲下小心地帮她擦拭。
乔迪本能地想拦,谁敢让尊贵的陛下干这个!可看他认真投入的样子,算了,不管是不是演技,还是先不拒绝这份好意了,省得两个人又客气半天。
“别抱,万一被人看见,抱着的姿势更羞耻。不过我还有一点好奇,瞬移可以精确定位落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