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拿我当什么?”头顶的声音冷硬,打断了乔迪想要缓和气氛的碎碎念。
“当……当……合同上不是都写了么……”
“哦,所以你今天的一切行为,全都只是在履行合约是吗?合同里有规定要接吻吗?啊?”
“那……肯定是要比合同里的高一点点嘛……”
“哼,‘高一点点’。你刚才去找老板要奖金的时候,说你是我的什么?”
“你听到了?可你那会儿不是走远了么……”
“别打岔。那时候你说你是我的什么,快点。”
“女朋友。”
“听不清,大点声,完整地说一遍。”
行吧,豁出去了。
“我说,我是你的女朋友。可当时你差点就要被人认出来了啊,还好我反应快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你得感谢……”
“不用解释,知道是女朋友就好。你见过谁家女朋友第一天约会就在那里算钱等着AA的,怎么,故意恶心我?”
“嘿你还别说,肯定见过啊!听说现在很多小情侣之间流行AA,我姐之前谈的那个就是,这样分手的时候也好算……”
“说什么呢!赶紧呸呸呸,气死我了你。”
听到赫默斯说生气,乔迪忙凑到他身前,借着夜市的灯光抬头仔细观察他的眼睛,蓝的。
没有真发火,可以继续逗他了哈哈——“指示灯”真好用。
“不过赫蒙你好厉害,这么高精难度都做得到,那一手可真漂亮!还骗我说你只有蛮力。”
“哼。如果你对‘始祖血脉’实在不了解,记得好好看我推荐那本《魔法研究辑录》,搞搞清楚我能做到什么,你家老六又能做到什么,就不会问这么傻的问题了。”
“好,我肯定认真看的”,乔迪心中好笑, “其实……赫蒙,我当然不是故意恶心你,只是很不安,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今天经历的一切是真的……”
她顿了顿,指着那座巨大而斑斓的“诺尔特之眼”说:“你陪我坐摩天轮,在上面我好好跟你讲,好不好?”
乔迪的请求赫默斯向来无法拒绝,只能故意“哼”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生气,其实右手早就迫不及待腾出空闲,揽着乔迪冲向摩天轮准备买票了。
“诺尔特之眼”的轿厢内,两人相对而坐各守一边。
赫默斯不满,他张开双臂呼唤乔迪:“过来。”
乔迪摇摇头:“不行,两个人都坐在同一侧会倾斜的,有点危险……”
话音未落,她身旁突然凭空出现一块大石,使得这一侧咯噔摇晃了一下。
“哇,你那边好重啊,赶紧来!”
乔迪无奈,只得迅速跨步迈向赫默斯身边,被他一把接住圈在怀里。
“说吧,想跟我好好讲什么?”
乔迪望望窗外逐渐远去的城市灯火,深吸一口气:
“自你登基那日策马打我眼前走过,那个画面就一直在脑海中反复播放。后来国语课小姨让我们练习比喻,我想着你的样子,写下了‘高洁如山巅雪,闪耀似夜空星’。别笑我写得幼稚,你在我眼中一直是这样的,无上,遥远,只能仰望,只能崇拜,却不会出现在生活里。
“你让我不要说敬语,让我叫你赫蒙,其实我很不习惯——你我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站在那样高贵的你身边我会觉得,自己好像一团泥巴哦。我们今天一直很亲密,很幸福很快乐,可总有一个声音在时刻提醒,这是梦,醒了就一无所有,这是肥皂泡,一戳就灰飞烟灭,不会信以为真了吧?痴心妄想。
“所以赫蒙,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无法摆脱的纠结和扭捏,理解我强烈的不配得感。不是不喜欢你,而是每次想到‘我们是一对,你会为我吃醋’这种事,总有一种‘可笑你也配’的感觉,不敢信,更难以启齿,真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
“钱的话,我是觉得你已经破例给我开那么高薪了,如果出门还花你的,显得我实在太废物。这个月就算了,等我领到钱后,希望你也能接受我来结账回请,就当是为了我小小的自尊心,好吗?
“我说完了,拜托你别跟我置气啦亲爱的赫蒙。”
赫默斯心都要化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把乔迪往怀中又紧了紧,在她额头温柔地啄了两下。
半晌,他终于回应:“在我眼中你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千万别那么想。以后我也会努力,更多地从你的角度出发,去理解你的心情。哪里做得不好还请你多包容,我都会改。刚才我没真生气,就是想激你哄哄我,嘿嘿。”
其实赫默斯真正想说的是,他才是更担心失去,更不配的那个,终究没敢开口。
在乔迪面前他一直在用力表演温柔善良的好人,可其实他……暴戾残忍,手下无数人命血流成河,与魔鬼无异。乔迪把他想得太好,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一定会狠狠唾弃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能骗她一辈子就好了,把她骗成妻子,骗成“王前”,直到生命尽头,后悔也来不及。
若终有瞒不住的那日,他只希望在最终命运到来之前,这样的温存能多留片刻,再留片刻……
喜欢的极致,是害怕。
今夜的两人虽然所思各有不同,却同时理解到了这一点。
轿厢抵达最高处,恍若与星海相接。
乔迪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眺望诺尔特的万家灯火,霓虹璀璨。整个城市的喧嚣全被这小小一方厢门隔绝,只有她,和她的陛下,在高空,在此刻,安静地触摸彼此的心跳,慨叹外面的世界原来如此美好,全然不似她曾经所想。
赫默斯也是第一次坐这个——没有女朋友的话他才不会自己跑来硬搞“浪漫”。
他爱抚着怀里的女孩,眼中是壮美的王都之夜,心中是她与自己站在一起,并肩守护一方国土的画面。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枉他继位六年自诩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认识乔迪一天就彻底颠覆。
他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太快了,是不是不太对,可却全然无法抑制喷薄而出的爱意。
算了,顺其自然。索妮妲说得没错,感情的强弱很多时候不取决于时间的长短,有的人,一眼即是命中注定。
赫默斯打了个响指,轿厢内用来配重的大石块倏尔不见。
他小心地护着女孩走出厢门,重新回到踏实的地面。
“咳咳,内个,谢谢你,我很感动。下次你想许愿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好准备得更有仪式感一点,今天有点简陋,对不起。”赫默斯嘴角上扬,耳根泛红。
“哈?许愿?”乔迪本想脱口而出“许什么愿,你在说什么”,好在情商突然归位,阻止了即将泼出的一盆冷水。
“啊~~赫蒙你也听说过,呃,关于这个……”乔迪一边支吾一边猜,“这个……摩天轮……的传说?是不是?你听说的是哪一种啊,好像有不同的版本,你先说你的。”
“嗯,我是课间听到前排同学说的,他们说晚上九点之后乘坐摩天轮的恋人会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你的是什么版本?”
“喔,那看来就这一个版本,我听的也是哈哈。没关系不简陋,心诚则灵,我们会好好的。”
她强憋住笑,心想怎么还真有人信这种东西啊,你要不要去做个数据统计,看看这个时间坐过摩天轮的情侣到底还剩多少没分手。
不过也只好笑几秒,很快她就感觉被一股暖流围绕——陛下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从媒体上了解到的他,冰冷幽沉,杀伐果决,其实……其实他……真的是很好的男朋友,如果他不是赫利尔特王的话。
待乔迪环着赫默斯的腰一起瞬移回到套间客厅已是晚上10点多,两人乐呵呵地把购物成果进行了“分赃”,各自拿回房间收好摆好,甜蜜地道了晚安。
乔迪当然是准备洗漱就寝,赫默斯却还要工作,他要把政务系统里的新内容先全部审过,明天晚上和卡修商议。
收拾好后,乔迪又一次躺在她宽大的四柱床上望着天花板,试图捋清今天的一切。
今天的主要流程是……逛街谈恋爱,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索妮妲公主聊天时有意无意在试探她的背景,还提到了“光系魔脉”。正好陛下让她看一本关于魔法的书,希望之后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喜提魔法定位,虽然陛下说是为了保护她,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后续自由行动。
这个刻印号称是通过感应她的恐惧和周围杀气来运作的,也就是说,如果在聊起叛军时她控制不住恐惧了,一下就穿帮了。唉,以后要很小心,不能乱恐惧。
第三,陛下并不知道自己眼睛能变什么颜色,要靠旁人提醒,这一功能可以用作“揣摩上意”的“指示灯”。红色是发怒,那蓝色到底是什么呢,还只对她一个人蓝,会不会真是说谎演戏的标识?
最可怕的是,陛下很清楚她的家庭情况,甚至知道那些孩子们都叫什么,说明陛下盯她们家很久。看来她们家甚至不是普通叛军小喽啰,更像是……要犯?!
乔迪打了个激灵。
至尊帝王爱上朝廷要犯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了解她的家庭,知道她这样的孩子缺爱,以陛下的姿色只要用“爱”来钓,一钓一个准儿。陛下天下无敌又很无聊,干脆陪她玩这一出恋爱游戏?之后用她套敌情,拿捏弑血军?等她彻底陷进去了再让她从天堂跌入地狱,粉身碎骨?
她拿起刚放到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两个人笑容明媚,看起来丝毫不掺假,谁能信这是演出来的!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着照片中陛下的脸,又轻轻吻了吻——她真的好喜欢陛下呀,陷进去了,怎么办……
恍惚间她周身袭来阵阵寒意,细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阴冷的石砖屋内,光线十分昏暗,四周挂着几支火把,忽明忽灭。
她想要四下走动观察,准备抬腿时意识到自己被牢牢捆在一个竖架之上,动弹不得。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地牢,而她,已经被绑上刑架。
待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抬头,面前是那张她熟悉的惊艳面容。
不过陛下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穿着一身黑银配色的正式制服,坐在石桌之后,上半身笔挺又饱满,刘海高高梳起露出额头,严肃干练。
他下巴轻抬微微翘起一侧嘴角,但眼中冰冷毫无半分笑意,更显这翘起的嘴角满是叽嘲。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红得仿佛滴出鲜血,渗着无限恐怖。
乔迪浑身颤栗,想逃却被捆了个结实,只得抖似筛糠小心翼翼地问:“赫,赫蒙,这,这是,什么情况?”
话音未落,黑色身影咻地闪现身前,结结实实掴了她一巴掌,打得她满嘴是血两眼一片白茫茫。
“这个称呼也是你能叫的?”
身影又闪回石桌之后,声似寒冰,厌恶至极。
他伸出细长雪白的手指,指节轻轻扣了扣石桌,黑暗里一名侍卫接受到信号,走出来冲他鞠了一躬,扬起一条蘸了盐水的钢鞭。
乔迪立刻讨饶:“陛下,陛下,您那么厉害,直接杀了我吧,别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我怕疼,求您,求求您,我什么都不知道,打我也没用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哼”,对面冷笑一声,“什么都不知道,倒是知道乱摸?你摸我一次,我打你一鞭,公平得很。”
说完端起石桌上的水杯,漱了漱口又吐掉,“还敢亲我,真恶心,一年都没胃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打!”
啊?是因为这事?不是她暴露了?
眼看鞭子就要落下,乔迪大喊:“陛下陛下,是您让我摸的呀,我得到了您许可的!我有一个保命符……哎别打别打,以后我再也不摸了,再也不摸了,也不亲了好不好!别打我我怕疼55555……”
钢鞭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乔迪猛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亮堂堂的天花板和华丽丽的吊灯。
她长出一口气,五感逐渐清晰,左耳是愉悦欢快的鸟鸣,右耳是……右耳是一阵略显急促但依然轻柔的敲门声。
“乔迪,乔迪,宝贝你没事吧,还好吗?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就是刚才恶狠狠要打她那人。